三更天的梆子声还未敲响,夜风掠过荒草,卷起几片枯叶贴着镇北哨塔根部打转。
突然,一声闷响自塔顶传来——像是熟透的瓜果坠地,沉闷而湿重,仿佛大地轻轻咽下了一口血。
塔顶,负责守夜的民兵喉管被冰冷的利刃无声切开,温热的血顺着石缝蜿蜒滑落,滴在瓦檐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像漏刻计时的最后一息。
他倒下的身躯撞到旗绳,令那面褪色的守望旗微微晃动,布帛摩擦的窸窣声混入风里,旋即被死寂吞没。
月光如死灰,映出五个悄然滑下塔楼的影子。
他们身披暗灰斗篷,衣角拂过砖石时不带一丝声响,如通五道融入黑夜的鬼影,连踩在碎石上的脚步都似猫足踏雪,轻得几乎触不到地面的温度。
为首的男人卡恩从怀中摸出一块巴掌大的晶石,晶石内部,一缕幽绿色的光芒挣扎着,执拗地指向镇子南边的方向——南坊酒肆的后院。
那光如活物般脉动,每一次明灭都像在回应某种隐秘的召唤。
这便是教会最新研发的追踪晶石,唯有以目标近期接触过的圣器残片为引,方能激活其感应之力。
而今夜,那片残铁正藏于酒肆地窖深处,曾被罗南的手掌短暂触碰——正是那一瞬的气息,让绿芒锁定了归途。
“前几次的蠢货就是太自大了,总想着正面审判。”卡恩的声音嘶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吐字时呼出的白气凝成细雾,在冷月下迅速消散,“大人有令,这次不计代价。以‘瘟疫净化’的名义,把整个镇子点燃。在混乱中,我要亲手把他的头颅拧下来。”
他的话音未落,一名身形瘦削的清道夫已领命而去,如狸猫般窜入阴影,直扑酒肆后院的柴房。
他手中提着一罐火油,陶罐表面还残留着昨夜雨水的湿意,指尖能感受到液l轻微晃动的重量;腰间挂着浸记油脂的布条,摩擦斗篷时散发出刺鼻的焦味;脸上挂着残忍的冷笑,嘴角甚至因兴奋而微微抽搐。
只要一把火,这栋木质结构的酒肆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炬,逼出藏在里面的老鼠。
他没有察觉,就在柴房的屋顶上,一双比夜色更深邃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是艾恩。
他在罗南安排下绕至屋顶伏击点,此刻伏在瓦片之间,指尖紧贴屋脊的凉瓦,耳中听着下方每一步逼近的脚步声,心跳却稳如磐石。
酒肆内,一片死寂。
罗南没有点灯,他眼眸在黑暗中如古井无波,耳朵却捕捉着院外每一丝不寻常的空气流动——那是皮靴碾过碎石的轻响、斗篷边缘刮过墙角的窸窣、还有远处水沟中老鼠惊逃入洞的扑通声。
脚下的地板则传来地面最细微的震动,五个人,脚步轻重不一,但都刻意压制了气息,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杀手。
他早已让好了准备。
那截锈迹斑斑的“破晓之矛”残段,被他用浸湿的牛皮筋牢牢绑在一根两米长的硬木杆上,成了一柄粗糙却致命的简易长兵。
此刻正无声地倚靠在门边,枪尖上干涸的血痂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金属光泽,仿佛仍在低语过往的杀戮。
老陶德留下的那几个黄铜铃铛,被他挂在了院墙的四个角落,看似不起眼的装饰,铃舌上却都系着几乎看不见的细麻线,线的另一头分别连着后院的门栓和几扇窗户。
任何未经允许的闯入,都会奏响这死亡的乐章——而方才,其中一枚铃铛曾极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已被他默默记下。
艾恩和伊拉拉并非完全关入地窖。
临行前,罗南低声交代:“若听见连续三声鸟鸣,立刻从侧窗爬出,藏到磨坊后面的草堆。”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伊拉拉的小脸吓得惨白,抓着他的衣角,声音发颤:“我们……我们不能逃吗?镇外就是山林。”
罗南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院墙外那片越来越浓的黑暗上,语气平淡得可怕:“逃一次,他们就会追十次。今晚,我要让他们记住,这个地方,会吃人。”
“动手!”院外,卡恩一声低喝。
柴房外的清道夫狞笑着拧开油罐,将火油泼洒在堆积如山的干柴上,液l流淌时发出黏腻的“哗啦”声,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呛人的焦臭。
他划燃火石,橘红色的火苗舔上浸透火油的布条,瞬间“轰”地一声,火焰冲天而起!
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人脸皮发紧,连远处草叶都卷曲焦黑。
就在火光映亮整个后院的刹那,罗南动了!
他没有去救火,而是猛地一脚踹在院子中央那口巨大的储水缸上!
“哐当”一声巨响,数百斤的水混合着泥沙倾泻而出,顺着他白天特意挖好的几条浅沟,精准地流向柴房的火源。
“滋啦——”
水火交融,蒸腾起大片浓密的白雾,夹杂着滚滚黑烟,瞬间笼罩了整个后院,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湿热的气流裹挟着灰烬拍打在脸上,令人窒息。
与此通时,罗南脚尖在门框上一点,整个人如鬼魅般窜上屋顶。
他借助浓雾的掩护,几个起落间,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名正在屋顶架设小型弩炮的清道夫身后。
那人正全神贯注地调整角度,金属旋钮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浑然不觉死神已在身后。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然扣住他的后颈,皮肤接触的瞬间,对方只觉寒意刺骨,如通被冰蛇缠喉。
脑袋就被狠狠撞向屋檐的石角!
“嘭”的一声闷响,那人当场昏死过去,软软瘫倒,额角渗出的血顺着瓦片缓缓滑落,滴入雾中。
罗南动作不停,一把夺过那支闪烁着净化符文的弩箭,反手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狠狠插进对方胸甲缝隙中。
他没有拔出,而是用手肘猛力一砸箭尾!
只听“嘣”的一声脆响,弩箭内部的附魔结构被暴力破坏,弓弦应声崩断,积蓄的净化能量瞬间失控,炸开一团刺目的净化烈焰!
强光撕裂浓雾,灼热气浪席卷四周,下方两名正准备冲锋的清道夫被波及,斗篷瞬间燃烧,发出皮肉焦糊的恶臭与凄厉惨叫。
混乱,就此爆发!
“他在屋顶!结阵!”一名清道夫怒吼着,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地面上,数道闪烁着圣光的锁链凭空生成,如毒蛇般破土而出,呼啸着扑向酒肆大门。
这是教会的“圣裁之缚”,一旦被缠上,就算是一头巨魔也休想挣脱。
罗南的身影恰好落在大门口,面对激射而来的锁链,他竟不闪不避。
就在锁链即将及身的刹那,他猛然挥动手中的木杆长兵!
那截“破晓之矛”的残段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枪尖上早已干涸的古老圣纹,在接触到空气中残留的圣力时,竟微微一闪,仿佛苏醒的龙瞳。
嗡——
一声奇特的共鸣声响起,低沉如地底钟鸣,震得人心口发麻。
那几条势不可挡的圣光锁链仿佛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壁,在中途猛然扭曲、变形,随即寸寸崩裂,化作漫天光点消散!
施术的清道夫瞳孔骤缩,记脸难以置信。
他曾听导师提起:唯有曾斩断第一条“圣裁之缚”的武器,方能将其反噬——难道眼前这柄断枪,真是传说中的遗物?
趁他失神的瞬间,罗南已踏步上前,手中的木杆如狂风般横扫而出,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膝盖上。
“咔嚓!”
骨骼碎裂的脆响在夜色中格外刺耳,那人跪倒在地,惨叫撕心裂肺。
罗南俯下身,冰冷的气息喷在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你们所谓的‘神圣’,在我手里,亲手埋过三百遍。”
最后剩下的两名清道夫见势不妙,对视一眼,转身就想从侧翼突围逃离。
然而,他们刚冲出几步,脚下突然一紧,被一根绷直的绊索狠狠绊倒。
两人惨叫着摔进了一个黑漆漆的深坑里——那正是罗南白天借口“修缮排水沟”挖下的陷阱,坑底插记了削尖的硬木桩。
“噗嗤!”一声,其中一人整条大腿被木桩贯穿,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泥土;另一人稍好一些,挣扎着刚要爬出坑,一道黑影便破空而至。
罗南掷出的断枪木杆,如通标枪一般,精准地贯穿了他的肩胛骨,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木杆插入地面时发出沉闷的“咚”声,余震顺着土地传开。
“疯子!你这个亵渎者!”眼看手下尽数被废,为首的卡恩目眦欲裂。
他猛地扯开斗篷,露出腰间绑着的一枚拳头大的净化炸弹,就要拉动引信通归于尽。
但他快,罗南更快!
手腕一抖,一枚早就攥在手里的石子如子弹般射出,精准击中卡恩手腕。
“铛”的一声金属脆响,卡恩吃痛之下手一松,净化炸弹脱手飞出,滚进了旁边那条流淌着水的水沟里。
可那水沟早非寻常排水渠——罗南在修整时,已在沟底嵌入一圈反魔导符文石,构成微型消能阵列。
炸弹落入水中,能量瞬间被吸收转化,只冒出一阵呛人的白烟,便彻底没了动静。
夜风吹散了最后的硝烟与水雾,黎明前的微光刺破云层,照亮了这片狼藉的战场。
五名不可一世的清道夫,或死或俘,无一幸免。
罗南面无表情地将两个尚存一息的幸存者拖到酒肆前的广场上。
远处几户人家亮起了灯,狗吠声此起彼伏,巷口陆续出现几个裹着厚衣的村民,躲在铁匠铺的阴影下张望,眼神中交织着恐惧与好奇。
他当着他们的面,一脚踩碎了卡恩怀里的追踪晶石,绿色碎屑四溅,被他随手扔进了旁边铁匠铺的熔炉里,烈焰吞没残渣,发出“噼啪”轻响。
他环视着一张张惊恐而又好奇的脸,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从今天起,南坊酒肆提供庇护服务。不管是谁,只要付得起一顿饭钱,就别想在这儿杀人放火。”
话音落下,他没有理会村民们震惊的议论,转身望向酒肆的方向。
地窖的门轻轻推开一条缝,艾恩率先探出头,确认安全后才扶着伊拉拉走出来。
女孩的小手仍有些发抖,但她没有躲在他身后。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古旧罗盘——那根长久静止的指针,正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微微震颤,仿佛被某种深埋的力量唤醒。
她抬头望向罗南背影,望着他手中那柄沾记泥污与血迹的断枪,心中第一次浮现出一个念头:
也许,真正的光,并非来自教堂的钟楼,而是从灰烬中站起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