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京华城的喧嚣渐渐沉淀，另一种属于夜晚的躁动开始悄然滋生。李默穿行在逐渐稀疏的人流中，身形如风，看似步履从容，实则速度极快。贴身的油布包裹如同烙铁般滚烫，其中隐藏的秘密足以在京华城掀起滔天巨浪。
他必须尽快将东西交给父亲李龙渊！
然而，就在距离将军府还有两条街巷时，李默骤然停步，身形无声无息地隐入墙角的阴影之中，呼吸瞬间变得绵长几不可闻。
前方巷口，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看似闲逛的汉子，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视着通往将军府的必经之路。更远处，还有几个挑着担子的小贩，担子沉重，却久久不曾挪动位置。
这些人气息沉稳，步伐协调，绝非普通市井之徒，更像是…军中好手或专业探子！
他们在监视将军府？或者说，是在等什么人？
李默的心猛地一沉。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己跟踪黑衣人、取走密信的事情暴露了？不可能！他自信做得极为隐秘。那么，是父亲那边出了什么变故？还是对方加强了常规监视？
无论如何，此刻带着如此要物直接回府，风险极大！一旦被截查，后果不堪设想！
心思辗转间，李默已有了决断。他不能直接回府，更不能将危险引回去。他需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先研读密信内容，至少弄清楚大概，再决定如何将情报传递给父亲。
哪里安全？
国子监？人多眼杂。客栈？更不可靠。他在京华城，明面上几乎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秘密据点。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昨日在百艺坊遇到的那个独臂老匠人！他那间破旧的铁匠铺！那人眼神浑浊却偶露精光，识得沉星铁，还出言提醒…他是否可信？他的铺子，是否足够隐蔽？
赌一把！
李默立刻改变方向，绕开所有可能被监视的路口，专挑最阴暗狭窄的陋巷穿行。他对京华城的街巷早已了然于胸，此刻将身法施展到极致，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
一刻钟后，他已悄然来到百艺坊区域。白日里喧嚣的坊市此刻已大部分熄火打烊，只有零星几家酒馆还亮着灯火，传来划拳行令之声。
那间不起眼的铁匠铺更是早已关门闭户，门板缝隙中不见丝毫光亮。
李默没有走正门，他绕到铺子后巷，观察四周无人后，深吸一口气，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轻轻一跃，悄无声息地翻过了低矮的院墙，落入后院。
后院堆满了各种废弃的铁料和煤渣，角落里还有一个熄灭已久的炼炉。李默屏息凝神，神魂感知如水波般扩散开来。
铺子里只有一道呼吸声，悠长而平稳，似乎主人已然熟睡。没有埋伏，没有陷阱。
他走到屋后窗下，手指在窗棂某处轻轻一叩，发出极有节奏的三长两短之声。这是江湖上一种极为古老的试探信号，意为“避难的友人”，若非同道中人，绝难知晓。
屋内呼吸声骤然一停！
片刻的死寂后，屋里传来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深更半夜，哪路的朋友？走错门了吧？”
李默压低声音，模仿着一种略带沧桑的语调：“风雪夜归人，寻个火炉暖暖手。老哥铺子里的沉星铁，可是好柴。”
窗内沉默了片刻。吱呀一声，后窗被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隙，独臂老匠人那张布满烟火色的脸露了出来，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锐利地扫视着李默。
当他看清窗外只是一个青衣少年时，眼中讶色一闪，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他目光落在李默那双平静得不像少年的眼睛上，又看了看他看似单薄却站得极稳的身形。
“是你这小子？”老匠人似乎认出了他，“进来吧。脚步轻点。”
李默心中一喜，知道赌对了！这老匠人绝非凡俗！他轻轻一纵，如同狸猫般敏捷地钻入窗内。
屋内一片漆黑，弥漫着铁锈和煤灰的味道。老匠人迅速关好窗户，却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打量着李默：“惹麻烦了？”
“遇到些宵小，得了个烫手山芋，无处可去，冒昧叨扰老丈。”李默拱手，语气诚恳。
老匠人哼了一声，走到墙角，在地上摸索了几下，只听轻微的机括声响，地面的一块石板竟然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个向下的阶梯入口，里面有微弱的光透出。
“下去说。”老匠人率先走下。
李默毫不犹豫，紧随其后。阶梯不长，下面是一个不大的地下室，四壁是夯土墙，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摆设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但异常干净整洁，空气也流通，显然经营多年。
“说吧，什么烫手山芋？”老匠人关好入口，坐在唯一的椅子上，目光如电地看着李默。
李默不再犹豫，从怀中取出那个油布包裹，放在桌上打开，露出了里面的密信和那块暗紫色晶石。
当看到那紫色晶石的瞬间，老匠人一直平静的脸色骤然剧变！他猛地站起身，独臂快如闪电般抓向那晶石，但在触及前又硬生生停住，手指微微颤抖。
“紫煞晶？！这东西…你怎么得到的？！”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惊和凝重。
“紫煞晶？”李默捕捉到这个名字，“晚辈无意间截获的。老丈认得此物？”
老匠人没有立刻回答，他死死盯着那紫煞晶，又看了看旁边那几封密信上的爪印标记，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喃喃道：“鹰爪堂…果然是他们！这群数典忘祖的败类！竟然真的敢碰这东西！”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逼视李默：“小子，你知不知道你捅了多大的马蜂窝？这东西牵扯的因果，足以让你，让你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李默迎着他的目光，平静道：“晚辈不知。但既然撞见了，便不能装作不知。还请老丈解惑。”
老匠人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被他的镇定所感染，缓缓坐回椅子，深吸一口气，指着那紫煞晶道：“此物名唤紫煞晶，并非天然生成，而是以一种极其阴毒邪门的秘法，提炼生灵精魄与地脉煞气混合而成，是修炼某些速成邪功、炼制阴毒法器的至邪之物！早已被各大正道宗门联手禁绝！一旦现世，必引来腥风血雨！”
他又指向那爪印标记：“鹰爪堂，京华城最大的地头蛇，明面上做些欺行霸市、收保护费的勾当，实则…很可能是某个邪道势力安插在北寒的爪牙！专门负责处理见不得光的脏活！”
“他们与皇宫禁军中人勾结，传递此等邪物与密信，所图必然极大！你截获此物，怕是已经打草惊蛇！”
李默心中骇浪滔天！邪功法器？禁军勾结？邪道爪牙？这背后的阴谋，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
他强自镇定，拿起那几封密信：“那这些信…”
老匠人接过，就着油灯仔细查看那些扭曲的密文，眉头越皱越紧：“这是‘蛇纹密’，一种流传于黑道和邪修之间的暗语。内容…似乎是关于一批‘货’的交接时间和地点，还有…催促对方尽快落实‘海上的通道’…”
“海上的通道？”李默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老匠人脸色更加阴沉：“如果老夫没猜错，恐怕指的是通往‘孤星岛’的航线！”
“孤星岛？”李默一愣，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国子监的地理志上见过。
“那是我北寒国东南海外的一座大岛！”老匠人语气沉痛，眼中闪过追忆与愤恨，“岛屿面积不小，资源丰富，更有天然良港。自古就是咱们的领土，但是北寒国建立之前国力衰弱又恰逢乱世被外寇所侵，北寒建立之后，大炎王朝凭借强横水师，强行霸占该岛，并扶持岛上叛逆势力自立，阻挠我北寒收复失地！”
“几代北寒君臣，无一日不想收回孤星岛！那是插在我北寒咽喉的一根刺，也是打入东海域的一颗钉子！谁掌控孤星岛，谁就掌控了东南海疆的主动权！大炎凭借此岛，常年袭扰我东南沿海，封锁我出海口，此乃国之大恨！”
李默顿时明了。这孤星岛孤悬海外，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却被强敌霸占，成为牵制己方的重要棋子，是几代人的心结和执念！
而现在，鹰爪堂和那神秘势力，似乎在谋划与“孤星岛”相关的“海上通道”？他们想干什么？走私紫煞晶？还是…更可怕的勾当？
“必须立刻将此事告知我父亲！”李默肃然道。
老匠人却摇了摇头：“将军府此刻必然被严密监视，你带着这些东西回去，等于自投罗网。对方丢了如此重要的东西，此刻恐怕已经全城暗地里戒严，正在疯狂搜寻。”
“那该如何是好？”李默蹙眉。
老匠人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信，我可以帮你破译出来。但这紫煞晶，绝不能留在身边，此物邪气汇聚，长时间靠近会影响心神，那些邪修很可能有特殊方法追踪其气息！”
他走到墙边，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盒，玉盒上刻着复杂的符文：“用这个装起来，可以暂时隔绝其气息。破译完密信，你立刻带着译文离开，找机会将译文交给李将军。至于这紫煞晶和密信原件…暂时留在老夫这里，或许…老夫能借此，钓出几条大鱼！”
李默看着老匠人，此刻他已确定，这位老人绝对是一位隐世的奇人，其对朝廷、江湖、邪道的了解远超常人。
“还未请教老丈尊姓大名？如此大恩，李默没齿难忘！”李默深深一揖。
老匠人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沧桑的笑意：“名字早已忘了，江湖上的老朋友，都叫我‘残铁’。至于恩情…哼，对付这些祸国殃民的邪魔外道，是每一个北寒子民该做的事。你小子不错，有胆识，有担当，不像你那老子，只是个莽夫…咳咳，开始干活吧！”
残铁老人不再多言，拿起密信，就着油灯，取出纸笔，开始专注地破译那些蛇纹密。
李默静立一旁，心中波澜起伏。今夜之遇，彻底打开了京华之局的另一面黑暗缝隙。鹰爪堂、邪道、紫煞晶、孤星岛、禁军内鬼…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阴谋之网。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良久，残铁老人长出一口气，将译好的几张纸递给李默：“好了。核心内容是关于三日后子时，在城西废弃码头，交接一批‘紫货’，并要求对方通过‘老渠道’运往‘孤星’。信中还提到…‘宫中贵人’已打点妥当，沿途关卡不会细查。”
宫中贵人！李默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有内鬼，而且地位不低！
“多谢残铁前辈！”李默接过译文，仔细记下每一个字，然后将其凑到油灯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记在脑子里，才是最安全的。
“走吧。从后院离开，小心些。”残铁老人将装有紫煞晶的玉盒小心收好，叮嘱道，“告诉李龙渊，小心身边的人。对方所图，绝非小事！”
李默重重点头，再次拱手致谢，然后悄无声息地从来路离开。
回到地面，夜色更深。李默感知全开，避开所有眼线，如同暗夜中的精灵，向着将军府潜行。
他不再走正门，而是绕到府邸侧后方一处相对僻静的围墙。这里是他平日暗中观察发现的护卫巡逻的一个微小间隙所在。
看准时机，他身形一纵，单手在墙头一按，轻飘飘地落入府内，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落地后，他立刻借助花草树木阴影掩护，向着李龙渊的书房快速移动。
书房灯还亮着。
李默没有叩门，而是屈指在窗棂上以一种特定的节奏轻弹了几下。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随即传来李龙渊低沉警惕的声音：“谁？”
“父亲，是默儿。有急事。”李默低声道。
书房门立刻打开一条缝，李龙渊威严的面容出现，看到是李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立刻将他拉了进去，迅速关好门。
“你怎么…”李龙渊刚要发问，却看到李默凝重无比的神色和身上沾染的些许尘土，立刻意识到出了大事，“发生了什么事？”
李默没有丝毫隐瞒，迅速将今日从发现禁军队正、跟踪黑衣人、挖取密信、求助残铁老人、破译内容等一系列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重点突出了“紫煞晶”、“鹰爪堂”、“邪道势力”、“孤星岛海上通道”以及“宫中贵人”这几个关键信息！
饶是李龙渊久经沙场，阅历丰富，听完这番叙述，也不禁脸色大变，一掌拍在书桌上，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
“紫煞晶！竟是这等邪物！还有孤星岛！他们想干什么？！”李龙渊眼中怒火燃烧，却又强行压下，变得无比冷静，“宫中贵人…好一个宫中贵人！”
他来回踱步，快速消化着这惊人的情报。
“三日后子时，城西废弃码头…这是一个机会！”李龙渊眼中精光爆射，“若能人赃并获，便能顺藤摸瓜，揪出背后的魑魅魍魉！”
但他随即皱眉：“然而，对方既然有宫中贵人做内应，我们的人马一动，恐怕立刻就会被察觉，打草惊蛇。”
李默忽然开口：“父亲，或许…不必动用军中或府中之人。”
“哦？”李龙渊看向他。
“鹰爪堂是江湖帮会，对付江湖帮会，或许用江湖规矩，更方便些。”李默轻声道，“对方交易，必然也有武力押运。我们或许可以…‘黑吃黑’。”
李龙渊目光一凝：“你的意思是？”
“找一支信得过的、与将军府明面上毫无关系的力量，假扮成另一伙觊觎这批‘货’的江湖势力，在交易时突然杀出，抢夺紫煞晶和密信，尽量抓活口。”李默冷静分析，“如此，既能破坏交易，抓获线索，又能暂时迷惑对方，让其以为是江湖仇杀或内部黑吃黑，为我们后续调查争取时间。”
李龙渊眼中闪过激赏之色！此计大胆却可行！完美地避开了官方出动容易走漏风声的弊端！
“与将军府无关，又信得过，且有实力完成此事的力量…”李龙渊沉吟片刻，眼中忽然一亮，“或许…有一支力量可以。”
“父亲说的是？”
“你今日见过的，秦锋。”李龙渊沉声道，“他并非独自回京。他身后，有一支‘黑山军’旧部。”
“黑山军？”李默一愣，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听过。
“是当年追随为父的一支精锐边军别部，骁勇善战，尤擅小队突袭敌后。后来因一次重大失利，伤亡惨重，编制被打散，许多老兵心灰意冷，解甲归田，散落各地，其中大部分就回到了秦锋的老家，黑山郡。”李龙渊语气带着一丝复杂和愧疚，“秦锋此次回京，明面上是投奔于我，实则…也带着部分重整旧部、查明当年真相的念头。这些人，对朝廷或许有怨气，但对为父，绝对忠诚，且久经战阵，实力远超普通江湖帮会！用来做此事，再合适不过！”
李默心中豁然开朗！原来秦锋的根脚在这里！那些《破山掌》的狠戾招式，分明就是军中搏杀术的改良版！
“此事，可由秦锋牵头，你从旁协助谋划。”李龙渊看向李默，目光中充满了信任和期待，“默儿，你虽不能修武，但这份心智谋略，便是你最强大的武器！此事，便交由你二人全权负责！务必小心，安全第一！”
“孩儿定不负父亲所托！”李默心中涌起一股热流，这是一种被绝对信任的感觉。
很快，秦锋被秘密召入书房。当他听到整个计划和“紫煞晶”、“孤星岛”等字眼时，这个一向沉稳的少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和战意！
“将军！公子！此事交给秦锋！定叫那帮邪崽子有来无回！”他抱拳领命，声音斩钉截铁。
李龙渊又仔细交代了联络旧部、调动人手的暗号和信物等细节。
计划就此定下：由秦锋即刻秘密出城，联络潜伏在京郊的黑山军旧部，部署三日后行动。李默则负责总览全局，制定详细行动计划，并利用身份之便，密切关注京中动向，尤其是宫中和二皇子一党的反应。
夜色更深，书房内的灯火却亮至天明。
一场围绕着紫煞晶、孤星岛的巨大风暴，正在李默的运筹帷幄下，悄然拉开了序幕。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次的行动，将会把他推向怎样一个波澜壮阔又危险无比的未来。
京华城的夜，注定不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