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锦瑟带着张氏在忠勤伯府大杀四方的时候,姚氏在家又睡了一觉,发了一身的汗,实在躺不住,便强撑着起了身。
甄管家正巧来禀事,说着说着,话锋一转:“二夫人,前几日送到人牙子那边的长生没了。”
姚氏一时没反应过来:“没了?怎么没的?”
那长生,是被郑家收买的小厮,逃跑途中被林知砚擒下,张氏一怒之下将人卖去了最苦寒的地方。
甄管家低声道:“据说是昨晚冻死的。”
姚氏沉默半晌,才道:“罢了也是他的命。”
她顿了顿,又吩咐:“这事别传到老夫人和大嫂耳朵里去,省得她们心里难受。”
甄管家点头退下。
屋中依旧闷得发慌,姚氏披了件斗篷,缓步往花园走去。天虽寒,胜在清静,风一吹,倒将昏沉的脑子也吹醒了几分。
园中冬枝枯瘦,遍地是落叶未扫净的痕迹,一名小厮正蹲在墙角补植冬青,远处还能听到水井边汲水的辘轳声。
而她的目光,很快落在了花园西南角——那座刚刚修缮完毕的高亭上。
那是老夫人前些日子突发奇想,说园中旧亭太矮,登高望远时,只能见花木几分,不见全局一角。于是亲自点了人,要建一座能俯瞰整个威远侯府的高亭。
据说昨日验收后,老夫人还专挑暖阳时分独自在上面待了近两个时辰。
当时她和大嫂都十分担心,生怕老夫人是想起了公公和她那早逝的三个儿子,一时想不开好在,最后老夫人还是自己下来了。
姚氏忽然来了兴致,她也想看看,这个自己嫁了半生、日日走过的侯府,从高处俯瞰,会是何等光景。
她裹紧斗篷,缓步朝高亭的方向走去。
亭子下,两个小团子正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亦乐乎。
小辣椒林芷晴抢先一步,蹭蹭几下蹿上了台阶,双手叉腰,头一仰:“这是我的地盘!弟弟你不许上来!”
小胖墩林策锐站在台阶下,腮帮子鼓成小河豚,委屈又愤怒:“明明是祖母新修的亭子,凭什么你先上就是你的?!”
“我脚快!”林芷晴一甩马尾,理直气壮,“祖母还说了,这种亭子一个人上去才有意思,不准挤挤挨挨!”
“哼,我今天就要第一个上去!”林策锐叉着腰,小短腿哒哒哒地往上冲。
姚氏站在假山旁,看着那两个小小的人影,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偏头对王嬷嬷道:“今日太阳怕是真的打西边出来了,阿锐居然跟芷晴吵起来了。”
要知道,这两个是府里最小的孩子,又自小没了父母,府中人自然对他们都偏宠一些。
芷晴性子泼辣,从小就霸道,连她两个堂兄都拿她没办法,阿锐虽小她半刻钟,却生性沉稳,自小就极有绅士风度,吃糖时先掰一半让给姐姐,放风筝只牵绳不抢柄,甚至连听书都是乖乖坐在芷晴身后。
今日居然为了争“第一个上去”而红起了眼圈,倒真是新鲜事。
姚氏觉得新奇,便没急着上前,只在一旁含笑看着。
“你不行!你腿短!”
“你才腿短!”
“你屁股大!”
“你嘴巴臭!”
两个孩子互呛到最后,林策锐气不过,哼了一声,小胖腿奋力一蹬,竟真爬上了两级台阶。
眼看芷晴还要伸手去推他,他小胳膊一挥,竟朝她的袖子扯了过去——
这一幕,谁都没想到。
——俩孩子就算以前有意见不统一的时候,林策锐从没动过手。
林芷晴被他一扯,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后仰去!
姚氏在一旁看得惊呼:“芷晴,小心~”
几个婆子全都吓傻了,想冲上去接却根本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干枯却稳健的手臂自侧旁伸出,将人一把接住。
竟是花房里的孙老头。
他不知何时站到了台阶边上,一手抱住小辣椒,一手扶着青砖边角,把人抱得稳稳的。
孩子到底是姚氏看着长大的,惊魂未定间,她立刻快步上前将林芷晴搂入怀中,声音轻颤,却极尽温柔:“不怕了不怕了,二婶在这,乖,不怕了。”
小辣椒缓过神,先是吸了吸鼻子,下一瞬,眼泪刷地掉下来,嘴一瘪,“哇——”地大哭出声。
小胖墩也吓傻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让姐姐摔的”他说着说着,声音哽住了,委屈得眼圈发红,最后“啪”地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闭上眼也跟着嚎了起来。
王妈妈赶紧蹲下将他抱进怀里,拍着后背安抚:“哎哟哟,别哭了,没事了,小小姐没事了”
俩孩子火力全开,一时间哭声震天。
好容易止住了两孩子的哭声,
姚氏的目光却忍不住落在那个已经退至站在角落、神情淡淡的老花匠身上。
这个平日里她从未留意的花匠,刚刚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她分明记得,自己走到这里时,附近除了两个丫头和王妈妈,压根没人。
刚想开口问问,怀里的小姑娘却打了个喷嚏,泪眼婆娑地往她怀里拱了拱。
王妈妈赶紧走上来,一手摸了摸林策锐的后背,又摸了摸林芷晴的衣襟,连声道:“哎哟,都出汗了,小少爷后背都湿了。夫人,咱们快些回屋,给两个孩子换身干净衣裳吧,可别真着了凉。”
姚氏低头看了一眼两个哭累了的小家伙,也顾不得其他了,点头道:“快,回屋。”
直到他们的身影都隐入回廊尽头,站在假山边的孙老头才缓缓转身,慢悠悠地走向花房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