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五年,秋。
蛤蟆沟那一声枪响和狗叫,差点把张铁柱的苦胆吓破。
那晚真是险到了姥姥家!
孙老歪到底是老江湖,临危不乱,带着他俩从山洞后头一个隐蔽的石缝里钻出去,连滚带爬地躲进了更深的老林。
那伙人牵着狗在沟里搜了大半夜,最后大概是觉得这穷山沟藏不住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自打那以后,三人更警惕了,彻底成了山林里的野人,东躲西藏,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孙老歪把压箱底的本事一点点掏出来,逼着铁柱和二牛学。
日子过得提心吊胆,但也飞快。
山里的叶子黄了又落,落了又盖上新雪,雪化了又冒出嫩芽。
一晃眼,张铁柱17了。
生日那天啥也没有,就孙老歪不知从哪儿掏摸出两个野鸡蛋,烤了分给他和二牛。
吃着喷香的烤蛋,铁柱看着自已粗糙了不少的手掌心,心里头说不出是个啥滋味。
要是爹还在,村里还好好的,他这个年纪,该琢磨着攒钱娶媳妇了吧?
可现在,他手里攥着的不是锄头把子,而是削尖了的扎枪;脑子里记的不是庄稼节气,而是哪样草有毒、哪样藤止血、怎么看星星认方向。
二牛也窜了个头,胆子嘛…嗯,被吓多了,好像稍微瓷实了点,至少看见“地婆子”不会直接尿裤子了,会嗷嗷叫着往后跑了。
孙老歪的伤好利索了,但人更瘦了,背也更佝偻了,眼神里的那点混不吝没了,多了沉甸甸的东西。
他看着铁柱像棵小白杨似的抽条长个,眼神复杂。
这天,天气不错。
孙老歪把铁柱和二牛叫到跟前,把那本快翻烂的笔记本和破布地图又拿了出来,摊在草地上。
“躲了这么久,该来的,躲不掉。”孙老歪声音沙哑,但很坚决。
“那伙人没抓着咱,肯定不会死心。咱不能老这么东躲西藏像耗子一样。”
他指着地图上那个鸡爪子挠似的“蛇谷”标记:
“这地方,早晚得去。里头到底藏着啥,能让你爹那么怕,能让那伙人那么疯,咱得去弄明白。不然,睡觉都不踏实,指不定哪天就让人摸黑摘了脑袋。”
铁柱重重点头,眼睛里憋着一股火:“孙叔,俺听你的!是死是活,d朝上!俺不怕!”
五年山林野人的生活,把他骨子里那点轴劲儿和狠劲全磨出来了。
二牛脸一白,嘴唇哆嗦了一下,但看着铁柱和孙老歪,最后还是把“俺怕”俩字咽回去了,小声说:“俺…俺也去…”
孙老歪看看他俩,叹了口气,又有点欣慰:“还算有点尿性。”
他仔细叠好地图,“进蛇盘山不是闹着玩的,光靠扎枪和绳套不行,得有点硬家伙。”
他带着两人,绕了好远的路,偷偷摸到一个靠近山外的小镇边沿。
孙老歪让铁柱和二牛藏在林子里等着,自已佝偻着腰,像个老乞丐似的溜进了镇子。
过了老半天,他才回来,怀里揣着个用破麻布裹着的长条东西。
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把开了刃的老旧开山刀!刀身有点锈迹,但刃口磨得雪亮,看着就沉甸甸、冷飕飕的。
“娘的,差点让巡逻的兵痞逮住!”孙老歪啐了一口,把刀递给铁柱。
“拿着!以后这刀就是你的胆!遇着拦路的藤蔓砍藤蔓,遇着不开眼的畜生…也别客气!”
铁柱接过刀,手心一沉,冰凉的触感顺着胳膊直往心里去。
他紧紧握住粗糙的刀把,感觉浑身的血都热了几分。
17岁,他有了第一把真正的家伙事。
孙老歪又掏出些盐巴、一小包火折子,还有几块干粮,仔细分好。
“省着点用,进了山,这些就是救命的玩意儿。”
一切准备妥当,其实也没啥好准备的。三人最后回头望了望蛤蟆沟的方向,然后一头扎进了真正意义上的蛇盘山。
一进山,感觉立马就不一样了。
外面的山还能见到点人踩出来的小路,这里压根就没路!
大树遮天蔽日,藤蔓纵横交错,脚下是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不知道底下是石头还是坑。
空气里一股子浓重的腐叶和湿泥味儿,安静得吓人,只有他们踩断枯枝的“咔嚓”声和自已的呼吸声。
孙老歪打头,手里拿着根削尖的硬木棍,边走边在树干上留下不起眼的刻痕记号。
铁柱握着开山刀紧跟在后,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四周,手心全是汗。
二牛压阵,几乎是踩着铁柱的脚印走,一步不敢拉,紧张得直咽唾沫。
按照孙老歪教的看地势、对照那抽象的地图,他们朝着大概是“蛇谷”的方向艰难前进。
第一天还算顺利,除了累点,没遇上啥怪事。
晚上找了个背风的大石头底下生了一小堆火,轮流守夜,也没听见那晚那种吓人的嚎叫。
第二天下午,出事了。
走在最后的二牛突然“哎哟”一声,整个人往下一沉!
“咋了?!”铁柱猛地回头。
只见二牛一条腿陷进了一个被落叶盖住的土坑里,坑不深,但二牛吓得哇哇乱叫。孙老歪赶紧过来,和铁柱一起把他拽出来。
“瞎叫唤啥!就是个野兔子洞…”孙老歪骂了一句,但话音没落,他脸色突然变了。
他蹲下身,拨开二牛陷进去那个坑周围的落叶和浮土,下面露出来的,根本不是天然的泥土,而是几块垒得齐整的青黑色老砖!
砖头上还刻着一些模糊的、扭曲的花纹,跟铁柱当初换出去的那个骨头片上的鬼画符,有点像!
“这…”铁柱心里咯噔一下。
孙老歪用木棍使劲往下捅了捅,砖头下面竟然是空的!传来轻微的“咚咚”回响!
“不是兔子洞…”孙老歪抬起头,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
“这他娘的是个…盗洞!老辈子人打的!塌方了,让落叶给盖住了!”
盗洞?铁柱和二牛都愣住了。
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怎么会有盗洞?谁打的?
孙老歪眯着眼,仔细看着砖头上的花纹,又凑近闻了闻,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砖头…这味道…错不了…是‘巫蛊道’那帮人早年惯用的‘阴坟砖’…这洞,恐怕就是他们自个儿打的!”
他猛地站起来,紧张地四处张望:“这洞在这…说明咱没找错地方!‘蛇谷’肯定不远了!但这洞塌了…说明下面要么是废了,要么就是…”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
这次不是枪声,也不是狗叫。
而是一阵极其轻微、若有若无的铃声…叮铃…叮铃…像是从地底那个黑乎乎的盗洞深处飘上来的…
空灵。
诡异。
听得人汗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