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大典的喧嚣散去，留下的是一纸新鲜出炉的册封名单，以及后宫之中陡然变幻的风向。
翌日，正式的册封旨意便晓谕六宫。
皇太后耿梦亲自过目定夺，耿凌并无太多异议——在目前的情势下，维持表面的平衡至关重要。
旨意下达：
镇国大将军张巍之子张曜，册为“婕妤”，赐居“惊鸿殿”。
户部尚书谢明远之女谢佩珊，册为“昭仪”，赐居“揽月阁”。
工部侍郎奥良之女奥妹，册为“才人”，赐居“玲珑轩”。
位分高低，依循家世、才貌及昨日表现而定。张曜家世最显，虽为男妃，但婕妤位分仅在四妃之下，已属极高。谢佩珊才貌出众，昭仪之位也显矜贵。奥妹家世稍逊，性格跳脱，才人之位合乎情理。
旨意传来时，三人反应各异。
惊鸿殿内，张曜接过圣旨，脸上看不出喜怒。惊鸿殿位置不算顶好，但足够宽敞，带有个小练武场，似是特意考量。他挥手让宫人退下，独自站在殿中，抚摸着冰凉的兵器架，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婕妤？不过是又一个华丽的囚笼罢了。但他既然来了，就不会安分守已。
揽月阁中，谢佩珊谢恩接旨，神情依旧淡漠如常。揽月阁环境清幽，符合她的性子。她只吩咐宫人将带来的书籍和瑶琴安置好，便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窗下，看着庭中几杆翠竹，仿佛外界的纷扰与她无关。昭仪或是才人，于她而言，似乎并无区别。
玲珑轩里，奥妹倒是欢天喜地，虽然才人位分最低，但她已然记足。玲珑轩小巧精致，她正好可以摆弄自已的小玩意儿。她好奇地打量着新居所，叽叽喳喳地指挥宫人摆放她带来的那些木工工具和半成品，丝毫没有意识到后宫生活的复杂与险恶。
册封礼毕，按规矩，新晋的妃嫔需依次向皇后及高位妃嫔请安。如今中宫空悬，位分最高的便是沈妃沈新。
于是，午后，三人便先后来到了沈新所居的披霞宫。
披霞宫布置得极为雅致，一应器物皆非凡品，却又不见丝毫俗艳，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与主人那份深藏不露的气质相得益彰。
沈新端坐主位，一身淡青色常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气质温润。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接受三人的拜见。
“几位请起，日后通在宫中侍奉陛下，便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多礼。”他声音柔和，令人如沐春风，“宫中规矩虽多，但若有不懂之处，尽可来问本宫。”
他先是看向奥妹，夸赞她心灵手巧，赏了些精致的首饰玩物，态度亲切得如通邻家兄长，哄得奥妹眉开眼笑，那点紧张顿时烟消云散。
接着对谢佩珊，他则赞赏其琴艺超群，气质高华，赐了一盒名贵的冷香，言语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和欣赏，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冷淡。谢佩珊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行礼道谢，不多一言。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张曜身上。
“张婕妤，”沈新笑容不变，眼神却似乎深了些，“昨日惊鸿枪舞，当真令人印象深刻。将门虎子，名不虚传。陛下身边，正需要这般英武之气。”
张曜抬眼，对上沈新的目光。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一温润，一冷冽，却仿佛有无形的电光闪过。
张曜微微躬身，语气硬邦邦的：“沈妃娘娘过奖。臣妾……愧不敢当。”他似乎在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那句“臣妾”说得格外艰难。
沈新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异样，笑容愈发温和：“惊鸿殿离本宫的披霞宫不算远，张婕妤若闲暇时，可常来坐坐。听闻张将军镇守边关，屡建奇功，本宫对边塞风光、沙场轶事颇感兴趣，正好可向婕妤请教一二。”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带着几分对英雄的敬仰。
但听在知情人耳中，却仿佛别有深意。
张曜眼底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沉默一瞬，才道：“娘娘若有垂询，臣妾自当知无不言。”
“那便说定了。”沈新笑得意味深长。
简单的见面寒暄后，三人便告退了。
奥妹最先蹦蹦跳跳地离开，忙着回去研究她的新玩具。谢佩珊行礼后翩然离去，背影依旧清冷孤绝。
张曜落在最后。他走到殿门口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似乎想回头，但最终还是没有，径直离开了。
披霞宫内，沈新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恢复成一片深沉的平静。他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
一名心腹宫女悄声上前：“娘娘，看来这张婕妤，确如传闻般，桀骜不驯，心中怨气深重。”
沈新轻笑一声，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怨气深重才好。若无裂痕，如何能被撬动？他越是痛苦不甘，才越容易被……掌握。”他抿了一口茶，“倒是那位谢昭仪，冰肌玉骨，心似寒潭，反而有些看不透。不过，无妨，她暂时……无关大局。”
“那奥才人……”
“一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罢了，不足为虑。”沈新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让人仔细留意惊鸿殿的动静，尤其是……张曜私下的一举一动。另外，陛下那边，也要看着点。”
“是。”
而另一边，耿凌虽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心思却难以完全集中。青黛低声向她禀报了披霞宫请安的情况。
“沈妃对张曜似乎格外关注？”耿凌放下朱笔，蹙起眉头。
“是，”青黛点头，“言语间多次提及张将军和边塞之事，还邀张婕妤日后常去坐坐。”
耿凌的心沉了下去。沈新的动作太明显了。他毫不掩饰对张曜的兴趣，这本身就是一种嚣张的试探。
“陛下，今晚……您要召见哪位新主子侍寝？”内侍监捧着绿头牌，小心翼翼地询问。这是宫中的规矩，新妃入宫，陛下理应召幸，以示恩宠。
耿凌看着那几块崭新的名牌：张婕妤、谢昭仪、奥才人。
选择谁，不仅仅意味着恩宠，更意味着一种风向。
选择张曜？无异于主动将危险揽在身边，且顺了沈新的意。
选择奥妹？她那般天真，恐怕并非好事，也难挡风雨。
选择谢佩珊……
耿凌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清冷绝艳的面容，和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
或许，只有那份冰冷的清醒，才能让她在这漩涡中感到一丝暂时的安宁？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伸出手，将那块写着“谢昭仪”的玉牌，轻轻翻过。
“传旨揽月阁，今晚谢昭仪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