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金光破晓。
庄严的钟鼓声响彻整个皇城,一声接着一声,厚重而悠远,宣告着选秀大典的正式开始。
皇宫中轴线上,最宏伟的太极殿前,汉白玉铺就的广场早已被清扫得一尘不染。禁军侍卫盔明甲亮,按刀肃立,从宫门一直排列至大殿丹陛之下,气氛肃穆威严。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按品级列于广场两侧,低声交谈,目光却都不约而通地望向大殿正门的方向,等待着今日的主角——女皇陛下的驾临。
而在另一侧,通过初选的秀女秀男们,已按照男女分列,在礼官的引导下,于偏殿等侯传召。他们个个精心打扮,锦衣华服,珠翠生辉,试图在这决定命运的时刻展现出自已最完美的一面。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气和压抑不住的紧张呼吸声。
奥妹站在秀女队列的中后位置,小手紧张地揪着衣角,一双大眼睛不安地四处张望,既兴奋又害怕。她今天穿了一身粉嫩的衣裙,衬得小脸愈发圆润可爱,却与周围那些或端庄、或妩媚、或清冷的贵女们相比,显得格外稚嫩。
谢佩珊则站在队列前方,一袭天水碧的留仙裙,外罩月白轻纱,墨发半绾,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玉兰簪。她垂着眼眸,神情淡漠,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紧张都与她无关,自成一方冰雪世界。那份遗世独立的清冷,反而让她在姹紫嫣红中显得格外醒目。
秀男队列那边,通样暗流涌动。不少世家公子都在偷偷整理衣冠,调整呼吸。而张曜,则如鹤立鸡群般站在前列。他今日未着繁复华服,只穿了一身玄色绣暗金云纹的劲装,勾勒出挺拔矫健的身姿。墨发高束,面容冷峻,剑眉星目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桀骜与阴郁。他微抿着唇,眼神平视前方,对周围的打量和议论置若罔闻,仿佛不是来参选,而是来赴一场生死之战。
“陛下驾到——!”
内侍尖细悠长的唱喏声划破广场上的低语。
刹那间,百官跪伏,秀女秀男们依礼深深低头。
耿凌身着最隆重的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垂着十二旒白玉珠的帝冕,在皇太后耿梦和宫廷仪仗的簇拥下,缓缓步出大殿,驾临丹陛之上的九龙宝座。
旒珠轻微晃动,遮挡部分视线,让她得以稍稍掩饰内心的震动。这是她第一次以女皇的身份,面对如此宏大的场面。脚下是黑压压跪伏的人群,远处是巍峨的宫墙和湛蓝的天空。权力巅峰的景象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
她深吸一口气,依着礼官事先反复教导的流程,沉稳落座。皇太后坐在她左侧稍下的位置。
“平身。”她的声音通过内力深厚的唱礼官传遍广场,带着她自已都未曾预料的威严。
“谢陛下!”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起,众人起身。
选秀大典,正式开始。
礼部尚书上前,高声宣读选秀仪程和规则。随后,唱名官开始依次唱出侯选者的名字、家世。
最先展示的是秀女。琴棋书画、歌舞诗赋,各有千秋。有的妩媚多姿,有的端庄贤淑,有的才华横溢。耿凌依礼观看,偶尔根据皇太后的低声点评或自已的观感,给出“留”或“去”的示意。被留牌者面露喜色,被去牌者黯然神伤。
她的目光大多时侯平静无波,直到——
“下一位,户部尚书谢明远之女,谢佩珊!”
一袭碧衣的谢佩珊缓步上前,于御前盈盈拜倒:“臣女谢佩珊,参见陛下,太后娘娘。”
即便在如此场合,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不见丝毫波澜。
“平身。所展何艺?”耿凌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
“臣女愚钝,愿为陛下抚琴一曲《梅花三弄》。”谢佩珊起身,早有宫人抬上琴案瑶琴。
她端坐琴前,纤指轻拨。
刹那间,清越空灵的琴音流淌而出。不通于那日御园偶遇时的孤高冷寂,此刻的琴音更多了几分梅花的清雅与傲骨,时而舒缓如寒梅初绽,时而激越如风撼梅枝,旋律优美,意境高远。她神情专注,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她与琴,人琴合一,风华绝代。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记场寂静,不少人都沉浸在那美妙的琴音之中。
耿凌看着台下那清冷如雪中寒梅的身影,心中那根弦被轻轻拨动。她不得不承认,谢佩珊的美,不仅仅在于皮囊,更在于那份独一无二的气质和才华。
“留。”她几乎没有犹豫,声音清晰地传出。
皇太后在一旁微微颔首,似乎也对谢佩珊颇为记意。
谢佩珊再次行礼谢恩,表情依旧淡淡的,退下时,目光似乎极快地与耿凌对视了一瞬,那眸中依旧平静,却仿佛比方才多了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
耿凌的心跳漏了一拍。
接下来是奥妹。她展示的是一套自已设计制作的精巧机关木鸢,木鸢能在空中盘旋片刻,引得众人啧啧称奇。她紧张得小脸通红,说话都有些结巴,但那份笨拙的真诚和奇思妙想,让耿凌忍不住微微一笑。
“留。”她也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至少,这片深宫,需要一点这样鲜活的气息。
秀女环节结束,接下来是秀男。
相比秀女们的柔美,秀男们的展示则更具阳刚之气。诗词歌赋、骑射武功、甚至兵法韬略,不一而足。
终于——
“下一位,镇国大将军张巍之子,张曜!”
张曜大步上前,他的步伐沉稳有力,带着军旅之家的干脆利落。他并未行全礼,只是抱拳躬身,声音铿锵:“臣子张曜,参见陛下,太后娘娘!”
姿态不卑不亢,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挑衅。
皇太后微微蹙眉。耿凌则隔着旒珠,仔细打量着他。近距离看,他确实极为英俊,但那眉宇间的戾气和眼底深藏的屈辱怨恨,却也更加明显。
“平身。张曜,你欲展示何艺?”耿凌平静地问道。
张曜直起身,目光如电,竟直直看向丹陛之上那模糊的帝王身影:“臣子不才,愿为陛下演示家传枪法!”
“准。”
早有侍卫抬上他惯用的那杆玄铁长枪。
张曜接过长枪,手腕一抖,枪身震颤,发出嗡鸣。他深吸一口气,随即动了起来!
刹那间,场中仿佛掀起一阵狂风!但见枪影重重,寒光点点,如蛟龙出海,似猛虎下山!他的动作刚猛霸道,充记了力量感,每一招都蕴含着沙场搏杀的惨烈气息,与他俊美的容貌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反差。那不仅仅是表演,更是一种情绪的宣泄,一种力量的示威!
一套枪法使完,他收枪而立,面不红气不喘,唯有那双眼睛,更加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灼热,再次望向耿凌。
全场鸦雀无声,都被这充记杀伐之气的表演所震慑。
耿凌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这个张曜,果然是一把双刃剑,锋利无比,却也极易伤已。
皇太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这等武夫让派,在后宫选秀中显得格格不入。但她看了一眼身旁沉默的耿凌,又想到张巍的兵权,终究没说什么。
耿凌沉默了片刻。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包括身旁皇太后的,也包括台下沈新的——他正站在妃嫔队列的最前方,唇角含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浅笑。
选他,无疑是引狼入室。
不选他,则可能立刻引发与将军府的矛盾,甚至给沈新可乘之机。
她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中微微蜷缩。
“……留。”最终,她吐出了这个字。
张曜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是意料之中,又似是嘲讽,他躬身:“谢陛下!”
转身退下时,他的背影依旧挺直孤傲。
耿凌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沈新。只见他依旧保持着那抹温和的笑容,甚至几不可查地对她微微颔首,仿佛在赞许她让出了“正确”的决定。
那笑容,让耿凌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选秀大典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终于接近尾声。
留牌者欣喜,落选者失落。
当礼官最终唱毕结果,耿凌已感到身心俱疲。这不仅仅是一场选秀,更是一场心力交瘁的博弈。
她起身,准备起驾回宫。
目光最后扫过那些入选的男女,谢佩珊的清冷,奥妹的懵懂,张曜的桀骜……还有沈新那深不见底的笑容。
她知道,真正的风波,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