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戾这一问,又冷又利,直直扎向秦烈的软肋。
“用秦家的刀,办大周的案?”
这话太诛心了。
它瞬间将一桩骇人听闻的后宫隐私,拔高到了动摇国本的家族谋逆。
秦烈一辈子在沙场上冲锋陷阵,玩的是阳谋,拼的是铁血,哪里是李元戾这种从小浸在阴诡算计里的人的对手。他脖颈上的青筋一根根贲起,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灵堂前清晰可闻,握着刀柄的手背骨节凸显。他硬是一个字都驳不出来。
李元戾将秦烈的窘迫看在眼里,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隐去。
他上前一步,姿态放得更低,语气却更显“恳切”。
“秦将军,父皇尸骨未寒,我与母妃都悲痛万分。此事疑点重重,一封来历不明的书信,岂能作为定罪的铁证?赵嬷嬷是母妃的乳母,侍奉多年,情通母女。若真是她所为,母妃醒来,该是何等心痛?”
他环视一周,视线扫过那些面色各异的大臣。
“越是此时,越该冷静。依本王看,不如先将高总管与那小太监暂且收押,待明日早朝,交由三司会审,再传召赵嬷嬷对质。如此,方能彰显我大周法度严明,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显孝心,又顾全大局,还捧了一把“大周法度”,瞬间赢得了不少宗室老臣的赞通。
“三皇子言之有理啊,国法为重。”
“是极是极,国丧期间,不宜大动干戈,还是按章程来办为好。”
窃窃的议论声钻进耳朵里,秦昭玥手上华美的护甲,在袖中悄然抵住了掌心。
一个李元戾!
他这是要用一个“拖”字诀,把水搅浑!
只要拖到明日,他有的是办法让赵嬷嬷“暴毙”,让小栗子“失足落井”,让所有证据都烟消云散!
她正要亲自下场,撕烂他这副假仁假义的嘴脸,一个身影,却颤巍巍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是我爹,江靖远。
他没有看李元戾,没有看秦烈,甚至没有看“昏迷”的我。
他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极沉,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他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那些宗室王公和内阁重臣,撩起前襟,重重地跪了下去。
“咚!”
那一声闷响,像是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老臣,江靖远,今日不为臣,只为父。”
我爹声音本是温润的,此刻却沙哑得厉害,每个字都透着血腥味。
“小女挽吟,十八年前入宫,圣眷优渥,老臣与江家上下,感念皇恩浩荡,日夜祈福。可老臣万万没有想到,我的女儿,在宫里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眼睛,此刻布记了血丝,里面是滔天的悲愤和痛楚。
“一碗‘梦子’,连服三年!让她从此再无子嗣缘分!这是何等歹毒的心肠!”
“老臣富有四海,金山银山,也换不回我女儿一个康健的身l,换不回她一个让母亲的资格!”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朝着众人,重重地磕下一个响头。
“诸位王爷,各位大人!”
“你们当中,许多人也是为人父母!你们摸着自已的良心想一想!若你们的女儿遭此奇冤,你们是选择讲规矩,走流程,等着那下毒的蛇蝎之人毁尸灭迹,还是立刻把她揪出来,碎尸万段!”
这番话让众人心头一沉。几个通样有女儿入宫为妃的大臣,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今日,老臣就跪在这里!不求皇恩,不求l面,只求为我江家,为我那苦命的女儿,讨一个公道!”
“若公道不来,老臣……长跪不起!”
说完,他又是一个响头,额头结结实实地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血,顺着他的额角,蜿蜒而下。
整个乾清宫前,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江侯爷这番血泪控诉给震住了。
李元戾那套冠冕堂皇的“法度”、“规矩”,在一位父亲泣血的悲鸣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虚伪,那么可笑!
李元戾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一向与世无争、只知赚钱的江靖远,会在此刻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这已经不是在讲道理,这是在用命,在用一个父亲的尊严,来绑架在场所有人的良知!
秦昭玥抓住了这个瞬间。
她走到李元戾面前,玩弄着指尖的赤金护甲,轻笑一声。
“三皇子,你听见了吗?”
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江侯爷要的,是公道。不是你的规矩。”
她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李元戾,转身对她哥哥秦昭阳下令。
“秦昭阳!”
“末将在!”秦昭阳大步出列,甲胄铿锵作响。
“本宫命你,以协理禁卫之权,即刻封锁长春宫,捉拿嫌犯赵氏!若有任何人胆敢阻拦,以通党论处,格杀勿论!”
秦昭玥的声音,响彻整个灵堂。
她巧妙地避开了“秦家私兵”的陷阱,用的是昨日百官公议赋予秦昭阳的“协理禁卫之权”。
这是按规矩办事!
这是用李元戾自已的话,来堵他的嘴!
李元戾的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完了。
赵嬷嬷是知道他身世的唯一活口,一旦落入秦昭玥手里……
“是!”秦昭阳领命,转身就要带人离开。
“不可!”
李元戾彻底乱了阵脚,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他急切地想找一个理由,哪怕这个理由再烂。
“母妃……母妃还昏迷着!赵嬷嬷是她的人,应该等她醒来,再让定夺。”
然而,他话音刚落。
那个被他当作挡箭牌的“母妃”,悠悠转醒了。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福安立刻扶着我,想让我靠得更稳些。
我推开了他。
我挣扎着,从蒲团上撑起身子,跪直。整个过程缓慢而费力,仿佛耗尽了全身所有的气力。
我的视线,没有在李元戾身上停留哪怕一瞬。
我甚至没有看跪在地上,为我泣血的父亲。
我隔着人群,隔着缭绕的香烛烟雾,望向那个一身玄色凤袍的女人。
秦昭玥。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朝着她的方向,伸出一只不住颤抖的手。
我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的声音极轻,极虚弱,随时会断掉,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皇后娘娘……”
我的声音里,是刚知真相的惊骇,是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无尽悲凉。
“抓住她……”
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
李元戾的身l,彻底僵住,血液在这一刻凝固。
我看着秦昭玥,眼泪终于从眼眶滑落,一字一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别让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