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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陆聿书总是在书房坐到天亮。
窗外雨线密密斜织,落在大理石台阶上,仿佛一遍遍敲打他心口。
他翻来覆去只剩一个念头——她之所以走,一定是因为那场仓促的撤资。
如果当初不封她的药房,不冻结研究经费,她不会愤而关门,也不会决绝到连句解释都不留。他死死攥着那份撤资文件,喉咙发紧:只要把昭昭的事业还给她,她肯定会回来的。
翌日,他便开始行动。
他把所有不必要的业务会议全部推掉,亲自约见基金会董事。
海外的老牌医疗投资方被他一通电话接一通电话地请到茶室,甚至半夜仍在调阅合同。
助理几次劝他休息,他只是摇头:“等中心框架确定,我再睡。”
陆氏原本有几块闲置产业用地,他亲自勘察,连夜修改规划书,把原定商办楼改作医疗研究楼。
建筑图纸摊满书桌,红笔一圈圈划改:病房朝向、实验区采光、科研楼层与宿舍楼分隔,每一处细节都写着“昭昭需要”。
夜深人静时,他常凝视那张他们曾经的合照。
照片里,她穿白大褂,眼尾微翘,满脸疲惫却固执要笑。
那笑像被钉在他眼底,每晚都化作无声的鞭笞。
他翻开备忘录,一行一行写:实验区独立空调,儿科病房靠近花园,药理库命名“盛父盛母纪念室”
有时候,他也会停下来对着落地窗怔神,耳边仿佛回荡她斥责他的语气:
“陆聿书,我们以后只是陌生人了。”
那声音像是无形的催促,逼他越忙越狠。
第三周,他开始联络国际名医。
视频会议连轴转,他英语发音生硬却硬生生撑到凌晨。
有人问:“陆总,为何在海外投入这样大的项目?”他淡淡一笑:“私人原因。”
没人知道,那所谓“私人原因”,是他心口一块沉甸甸的债。
夜里,小宝推门进书房,揉着惺忪的眼睛:
“爸爸,你又没睡?妈妈回来了吗?”
陆聿书俯身将孩子抱到腿上,手掌顺着他发顶:
“爸爸在给妈妈准备惊喜。等她看到这家医院,就会回来了。”
小宝似懂非懂,点点头,靠在他肩上睡去。
书桌上的平面图沾了几滴泪,他没抹,只是更用力握紧钢笔。
筹建的消息在业内传开,有人嗤笑“情感投资”,也有人佩服他的手笔。
他懒得解释,只在签约仪式上留下简短一句:“医学救人,亦救心。”
建筑工地动工那天,晨雾缭绕。
陆聿书穿着便装站在打桩机旁,看着地基一点点打下去。每一声轰鸣都像重锤,锤在他心口:这是补偿,也是忏悔。
助理递来水,他摇头:“不用。先盯紧施工进度表,三个月内我要看到主体结构。”
那晚,他拖着疲惫回到空荡别墅,书房的窗帘半掩。
墙上挂着盛明昭母亲当年的奖状,他凝视良久,低声道:“昭昭,再给我一次机会。等你看到这栋楼,你就知道,我没有一天忘记你。”
窗外夜色如墨,城市灯火遥遥,他的心却被那幢还未成形的医院牢牢拴住,也许这就是他赎罪的唯一方式。
距工地开工已过整整两个月,陆聿书几乎把全部时间都摊在蓝图与合同里。
工地外围搭起脚手架,主体轮廓渐渐拔地而起。
他几乎每天去一次,站在尘土飞扬的现场盯到黄昏,看钢筋混凝土一寸寸成形,仿佛心口的裂缝也被一点点填平。
夜里,他常常独坐办公室。
窗外霓虹闪烁,他翻开相册,划过七年的点滴:她孕期撑着肚子还执意给学生上课,他拿着温水蹲在门口;她深夜推开书房门,皱眉把他从电脑前拽去睡觉。那些片段愈清晰,愈显得眼前的孤寂空旷。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
小宝的声音总在最深的夜里闯进他的神思。
那天夜里,小宝抱着绘本坐在客厅地毯上,怯怯仰头看他:
“爸爸,幼儿园同学都说妈妈不要我了,是不是因为我打碎了那个药丸”
陆聿书心口一震,连忙将儿子抱进怀里,指尖抚着他瘦小的背:
“不是你的错,小宝。那是爸爸的错,是爸爸没有护好妈妈。”
孩子仍抽泣:“那妈妈还会回来吗?”
他哑声:“会的。爸爸一定让妈妈看到我们变好了。”
小宝似懂非懂,安静靠在他肩头睡去。
翌日,他带着小宝去了工地。
晨雾里,吊臂缓缓升起,他蹲下与孩子并肩:
“看见没?这是给妈妈建的新医院,等它盖好,我们请她回来当院长。”
小宝抬起小脸,眸光微亮:“妈妈喜欢这个地方吗?”
“她一定会喜欢。”陆聿书笃定,却不知这句话有几分是自我催眠。
为了医院顺利落地,他开始频繁出国与药企、慈善基金谈判。
无数次航班、无数封邮件,他几乎没给自己留任何喘息。
助理劝他:“陆总,您这样透支身体撑不久。”
“只要她回来,再苦都不算什么。”他淡淡一笑,眼底尽是倔强。
工地进入封顶阶段时,他带小宝在院区花园里埋下一棵樱桃树:“等春天开花,妈妈就会看到。”
那天夜里,他在书房长久地望着那张设计图。
盛明昭父母的名字已经刻在实验楼正门的石碑样稿上,粗体、镀金。他在样稿旁签下“最终确认”,心头却隐隐有一丝不安——这一切真的能换回她吗?
临近竣工,夜色里的陆宅愈发冷清。
餐桌上常常只有父子二人,小宝画画时偶尔抬头:“爸爸,妈妈喜欢粉色的窗帘吗?”
“喜欢。”他不假思索,“你妈妈爱干净,也喜欢有阳光的房间,所以每个病房都要朝东。”
小宝歪头,想了想,又小心翼翼:“那妈妈看到我们努力,会不会原谅爸爸?”
陆聿书哑然,轻轻揉了揉他的头:“爸爸希望会。”
他在心里一遍遍描摹她回来的画面:她站在崭新的研究楼前,微微抬眉——那时,他只需伸手,将她重新搂进怀里,轻声说一句“昭昭,回家吧”。
这样的幻象支撑他熬过无数不眠的夜,撑过无数次会议里的尖锐质疑。
他要给她最好的舞台,他要弥补所有错漏,哪怕只是换来她回头的那一眼。
然而,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也会看着空空的卧室发怔:她真的会回来吗?
风掠过窗台,带着一点凉意,他合上图纸,自语:
“不,她会的。昭昭还爱我,她只是赌气。”
思绪一遍遍这样轮回,他继续埋首于施工进度表,仿佛只要每一个节点顺利完成,距离她的心就近一分。
三个月后,新医院主体封顶,乳白色外墙在阳光下泛着柔亮的光。
正门石碑上,鎏金刻着“盛氏医学研究中心”六个大字,下方两行小字“纪念盛国安、林月宁”,那是盛明昭父母的名字。
陆聿书站在广场中央,工地的尘土被早春的风卷走,他第一次觉得心口有点亮。
他低头给盛明昭发了一封简短的邮件:
昭昭,医院落成。
这是为你而建。希望你能来看看。
他按下“发送”键那刻,手还在微微颤抖。
三天后,她真的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