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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晴朗的午后,风从河面吹来,带着草木的清气,微微掀起行人的衣角。阳光透过梧桐叶隙洒落,在地面跳跃成斑驳的光影。
盛明昭穿着一件简洁的白衬衫,外搭卡其色风衣,步履从容却带着某种不容侵犯的冷冽。
她在研究楼门前稍作停顿,目光掠过那栋现代而庄重的建筑。外立面采用浅灰色石材,玻璃幕墙映出流动的云影,门厅处悬挂着“盛氏医学研究中心”的烫金牌匾——三年前,这里还只是图纸上的一个构想。
陆聿书早已等候多时。他快步迎上前,声音克制到几乎发抖:“昭昭,你来了。”
她只轻轻点头,视线扫过四周。
庭院经过精心设计,种植着她父母生前最喜爱的银杏和白玉兰。最引人注目的,是药理库门口那块黑色大理石纪念碑,上面镌刻着父母的名字与生平贡献。她的眼睫微颤,却没有说话。
“这栋楼,”陆聿书站在她身侧,语气近乎祈求,“从设计到施工,每一块砖我都亲自盯过。昭昭,我撤了你原来的资金,是我一时的愚蠢——那时公司面临审计危机,我以为你会理解我顾全大局。现在,”他深吸一口气,“我把舞台还给你,你回到这里,一切都归你。”
盛明昭静静凝视着那面在阳光下闪烁的镀金石碑,风吹动她的发梢,掠过她苍白的脸颊。
许久,她才抬起眼:“陆聿书,没用的,你做的这一切都没用的,你不要再白费功夫了。”
他一怔,眼底闪过慌乱:“什么?昭昭,你在开玩笑吗?这是你父母毕生的心血,也是你一直想要的”
“我离开,不是因为这栋楼。”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手术刀般精准,“是因为你当时看着我被冤枉,听着那些谣言,却把那杯药推到我嘴边——你选择不信任我。”
陆聿书脸色发白:“昭昭,那是陆薇薇骗了我,她说那只是安神药,我看你那么疲惫”
“可你从没问过我。”盛明昭转身直面他,目光如炬,“我父母一生研究医药,我继承他们的坚持。你一句‘别闹’,就让我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笑话。”
他哑口无言,指节因攥得太紧而泛白。远处传来几声鸟鸣,更衬得此时的寂静沉重得令人窒息。
她深吸一口气,指向一旁灯火通明的走廊:“这栋楼很漂亮,设备先进,也许会救很多人。但它救不了我们。”
“我们之间早就完了,陆聿书,你别自我感动了。我不会再回来找你,也不会再回来找陆小宝。”
陆聿书喉结滚动,几乎是哀求:“昭昭,给我一个机会。我错了这么多,可我可以改。回来吧,我们和小宝一起重新开始。你看,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你当初的设想建造的”她摇头,从包中取出一份厚厚的文件递给他:“这是瑞士儿童心脏中心的治疗方案。陆小宝的病例我已经提前传过去,他们会全程跟踪,医疗费用我已支付一半,剩下由你负责。我不会亲自探视,但每个季度我会查阅病历。”
“你这是——”陆聿书几乎握不住文件,纸张边缘在他手中微微颤动。
“这就是我能为陆小宝做的。”她直视他的眼睛,目光平静得令人心寒,“我们的感情已走到尽头,我其实并不想怪你和他任何一个人,可我毕竟是个医生,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陆聿书,如果你觉得我们几年夫妻情分还在的话,就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我们永远都别再见面了。”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柱子后怯生生地走出来。陆小宝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破旧的布偶熊。
“妈妈不跟我们住了吗?”孩子抬起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盛明昭的心猛地一缩。她蹲下身,与孩子平视,声音轻柔却坚定:“陆小宝,我最后再说一次,在你选择陆薇薇的时候,在你说你外公外婆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不是母子了。”
她将孩子搂入怀中,感受着那瘦弱身躯的颤抖,继续低声道:“我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不是因为我是你妈妈,只是我作为医生的医德。至于你以后怎么样,你能活多久,都和我无关。”
孩子的啜泣声像一根根细针扎在陆聿书心上。他伸手想拦,却僵在半空,终究无力落下。
这时,宋祁年从侧门而来,手里提着一摞病例,语调温和却不容忽视:“盛医生,下午还有一场先天性心脏病的讨论会,瑞士那边的专家正在线上等候。”
他自然地侧过身,挡在盛明昭一侧,目光平静地落在陆聿书身上:“陆先生,这里暂时不便久留,还请回吧。”
陆聿书看着那背影毫不犹豫地消失在走廊尽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阳光洒在空旷的院区,照亮了那块刻着“盛氏医学研究中心”的石碑,耀眼却冰冷。
他垂下眼,抚着陆小宝的肩,轻声呢喃:“爸爸没守住妈妈。”
小宝抹着泪,布偶熊被攥得变形:“那我们还会见到她吗?”
“我不知道,”陆聿书艰涩开口,目光追随着那个早已消失的身影,“不过我们要先治病了,小宝。”
风掠过院区,吹散残存的尘土,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打旋。陆聿书站在广场中央,文件袋在手心折出深深的褶皱。
他忽然明白:所有钢筋混凝土铸就的辉煌,也换不回一次信任的崩塌。这座他倾尽心血建造的医学圣殿,最终成了纪念他们爱情死亡的墓碑。
夜幕将临,研究中心外的灯光次第亮起,将建筑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他抱起小宝转身离去,背影在长长的廊柱下拉得瘦削而孤独。
而在五楼的会议室窗前,盛明昭静立良久。指尖无意识地按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楼下那两个熟悉的轮廓渐行渐远,最终融入暮色。
她闭上眼,一滴泪悄然滑落,在窗台上溅开微小水花。
“再也不见。”她轻声道,声音消散在空调的低鸣中。
转身时,白大褂划出利落的弧线。走廊尽头,新的病患正等待她的救治,新的研究正等待她的突破。这里有她父母未竟的事业,有她自己的理想与追求。
夜幕完全降临,研究中心的灯光如星辰般亮起,照亮无数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