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青岚宗内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一年一度的杂役考核大比即将开始,这是无数像李峰一样身处底层的杂役弟子唯一能看到的、改变命运的狭窄通道。
宗门对此似乎颇为重视,主峰下的巨大演武场早已被清理出来,地面铺设的青石板在秋日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场边矗立着数面迎风招展的旌旗,上面绣着“青岚”二字,气势不凡。高高的观礼台上,摆放着数把檀木大椅,那是为可能前来观礼的外门长老乃至内门执事准备的,此刻尚且空着,却已然带来无形的威压。
广场上,人头攒动,数千名来自各峰各谷的杂役弟子汇聚于此,人人脸上都混杂着紧张、期盼、焦虑与一丝微弱的憧憬。
他们大多与李峰年纪相仿,或稍长几岁,修为多在炼气一层、二层徘徊,偶有炼气三层者,便会引来周围一片羡慕敬畏的目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李峰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杂役服,毫不起眼。他微低着头,目光却如同最冷静的猎手,悄然观察着四周。
他的修为在玄老暗中不惜损耗魂元的指导和《青木诀》的持续运转下,加之那三亩凝血草反馈的微弱草木精华,其实已经稳步提升到了炼气二层巅峰,距离三层仅有一步之遥。
这速度若是传出去,足以令人瞠目,尤其对于他这“五行伪灵根”的资质而言,更是不可思议。
但玄老早已严厉告诫:“小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身负血海深仇,仇家或许就在这宗门之内窥伺,此刻绝非显露锋芒之时。藏锋,守拙,活下来,才是第一要务!”
李峰深以为然。他小心地催动怀中那枚愈发温润的古戒,戒面上那米粒大小的灰石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晕,一股极淡的、扭曲神识感应的波动悄然覆盖在他周身。
这是他近期才发现并勉强掌握的戒指的些许遮掩之能。在他的刻意控制下,他表现出来的灵力波动,仅仅是刚刚稳固炼气二层的样子,甚至还有些虚浮,混杂的五行灵气特征更是显得资质低劣。
“所有参加本次外门小比的杂役弟子,按序列号入场!考核即刻开始!”一位身穿戒律堂服饰、面色冷峻的执事站在台前,运起灵力高声宣布,声音清晰地压过了场下的嘈杂。
大比的内容与往年无异,主要分为三大项:修为检测、杂役任务完成度评定以及简单的术法应用。
修为检测很简单,依旧是触摸那面冰冷的测灵碑。李峰再次“毫无悬念”地引发了微弱而混杂的五色光芒,引得负责记录的弟子又是一阵毫不掩饰的轻蔑嗤笑,毫不客气地在名册他的名下记上了“伪灵根,资质下下,炼气二层”。李峰面无表情,默默退开。
任务完成度评定则由各杂役区的执事上报。张执事虽然极不情愿,但李峰那三亩长势惊人的凝血草是实实在在的功绩,他无法抹杀,只得捏着鼻子报了个“甲中”,还特意“备注”了此子“性情愚钝,唯手脚勤快”。这项成绩,勉强为李峰拉回了一点分数。
最关键也是最具观赏性的,是术法应用环节。杂役弟子所能接触到的术法寥寥无几,且大多粗浅不堪,多是“清风术”、“催雨术”、“地陷术”这类用于灌溉、平整灵田的辅助型小术法。考核内容也简单,便是现场施展,由裁判执事评判其熟练度、控制力以及威力。
轮到李峰时,他施展的是最基础的“催雨术”。他上前几步,来到指定的一块干涸药田前,双手笨拙地掐诀(他刻意放缓并扭曲了几个手势),念动咒语的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
片刻后,一团稀薄、边缘散乱、直径不过尺余的微小灰云在他头顶艰难凝聚而成,晃晃悠悠地飘到药田上方。
然后,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下,却分布得极不均匀,有的地方水流汇集,有的地方则只沾湿了地皮。整个过程显得十分勉强,灵力波动微弱而不稳。
一位来自丹堂、面容刻薄的裁判执事(李峰注意到他与周炎交换了一个眼神)皱了皱眉,毫不客气地评道:“灵力微弱,控制力差,云团涣散,雨露不均!徒具其形,未得其神!勉强……合格!”
李峰低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恭敬地应了声“是”,退回到人群中。他听到身边有人低声议论:“果然是个废物,也就种地还行…”“走了狗屎运才把草种活了吧…”
最终综合评定下来,李峰拿到了一个中下的成绩。这个成绩不足以让他直接晋升为外门弟子(通常需要名列前茅或表现出特殊天赋),但也不算垫底,勉强符合他精心维持的“资质低劣但还算勤勉”的人设,能够继续留在宗门。
张执事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摸着下巴,三角眼里满是快意,心中冷笑:“废物终究是个废物,之前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碰巧种活了那几亩破草而已!终究是烂泥扶不上墙!”
然而,李峰的心思,早已不全在比赛本身和那虚无缥缈的晋升名额上。从他踏入这演武场开始,他的大部分注意力,就借由这难得的机会,用远超同龄人的谨慎和敏锐,仔细观察着场上的一切:
他观察那些高踞裁判席、神色各异的执事们,看他们如何评价,对哪些弟子会微微颔首,对哪些则不屑一顾,彼此之间又有哪些眼神交流与微妙互动。
他观察那些前来观看比赛、衣着光鲜、神态倨傲的外门弟子,甚至还有零星几位被师长带来“见见世面”的内门弟子。
他默默记下他们的交谈内容、神态举止、以及他们身上所佩戴的、象征不同派系或师承的徽记、玉佩等物。
他甚至通过玄老极其隐晦的神念辅助,捕捉着风中传来的只言片语,拼凑着信息。
一番观察下来,即便只是管中窥豹,一个清晰的认知也已在他心中形成:青岚宗内部绝非铁板一块,而是派系林立,暗流涌动!
大致可分为:
以宗主楚慎行为首的主脉,看似超然,实则掌控全局;
丹堂的周长老一系,势力庞大,掌握资源,门下弟子多倨傲;
戒律堂一系,铁面无私,规矩森严;
此外,还有几位拥有实权、闭关不出的长老,各自有各自的势力范围和传承。
而杂役处的张执事,似乎就极力巴结着丹堂的某位管事,与周长老一系扯上了关系。
“哼,修仙宗门,剥去那层超凡脱俗的光环,亦是人世间,少不了争斗倾轧,争权夺利,甚至更为赤裸残酷。”玄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和看透世事的漠然,在他心中响起,“你想在此立足,积蓄力量,乃至向上爬,光有修为实力远远不够,还需懂得审时度势,借力打力,甚至……火中取栗。”
李峰将这些观察到的信息、听到的名字、看到的派系标记,一一默默记在心里,如同编织一张无形的网。他知道,未来的路,远比想象中复杂。报仇之路,绝非仅凭一人一剑、埋头苦修那么简单。它需要力量,需要隐忍,同样也需要……智慧和洞察。
大比结束的钟声响起,人群开始散去。李峰跟着人流,低着头,默默返回那依旧破旧、充满汗臭的杂役大院。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显得单薄而平凡,无人注意的眼眸深处,却已沉淀下远超年龄的冷静与盘算。
他的舞台,从来不止于这场喧闹的大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