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的光阴,在李峰亡命般的跋涉中流逝。当他终于站在这座高耸入云、气势磅礴的山门之下时,几乎难以辨认出原本的模样。
他衣衫褴褛,原本粗糙的麻布衣早已被荆棘与山路磨得不成形状,勉强蔽体。满面风霜,年轻的脸上刻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疲惫,皮肤因长期日晒雨淋而变得黝黑粗糙,嘴唇因干渴而开裂。
唯有那双眼睛,在极度疲惫的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韧与隐藏极深的冰冷恨意。
眼前,是高达数十丈的汉白玉牌坊,巍然矗立,直插云霄。牌坊之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巨大、蕴含无尽道韵与威严的古字——“青岚宗”。
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目光稍久凝视,便觉神魂悸动,心生敬畏。牌坊之后,是真正的仙家景象:云雾缭绕其间,珍禽仙鹤长鸣飞过,无数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在苍翠山峦间若隐若现,飞檐流角,气势恢宏。
最让李峰震撼的是那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天地灵气,扑面而来,沁入心脾。他这三个月来,凭借脑海中玄老传授的那段粗浅口诀,艰难无比、误打误撞地刚刚踏入炼气一层。
此刻,干涸的经脉和丹田如同久旱逢甘霖的田地,贪婪地吸收着这前所未有的充沛灵气,浑身毛孔舒张,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舒泰与震撼。这与李家村乃至逃亡路上那稀薄得几乎感受不到的灵气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这三个月,是他人生中最艰难、最黑暗的岁月。怀揣着血海深仇和一枚神秘的古戒,他一路乞讨、打短工、帮人扛活,风餐露宿,啃过树皮,嚼过草根。更多的时候,是依靠着对山林的熟悉,设置陷阱捕捉一些小兽果腹。
他时刻警惕,躲避着任何可能存在的王家追兵,神经始终紧绷如弦。全凭着脑海中玄老偶尔出声、语焉不详的指引,他穿越了万里之遥,历经无数艰辛,才终于抵达这青岚宗地界。
“小子,这便是青岚宗了。”玄老那苍老而淡漠的声音适时在他心间响起,“此乃方圆万里之内最大的修仙宗门。哼,虽说在老夫眼中不过是个三流宗门,但门规相对森严,对外宣称有教无类,是你目前唯一可能的安身立命之所,也是你获取后续修仙功法与资源的唯一希望。”
玄老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警示:“至于报仇……那个炼气五层的敌人,在这座庞然大物面前,或许不值一提。
但前提是,你必须要能在这里留下来,并且爬上去。否则,一切休提。”
“收起你眼底那点可怜的恨意和微不足道的骄傲。”玄老的声音冷硬地警告道,“在这里,你什么都不是,甚至连蝼蚁都算不上。你只是一只想求活、想往上爬的尘土。活着,隐忍,才有未来。”
李峰深吸一口那浓郁而清新的灵气,将所有的悲痛、仇恨、以及初入仙门的震撼与茫然,统统强行压下,深深隐藏眼底。
他的眼神迅速变得如同古井深潭,波澜不惊,看不出丝毫情绪。他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然后默默走向山门外那无比巨大的青石广场。
广场之上,早已人声鼎沸,聚集了数千名来自四面八方的少年少女。他们衣着各异,有的锦衣华服、器宇轩昂,显然是修仙家族子弟;有的则布衣草鞋、面带忐忑,与李峰一样出身凡俗。但无一例外,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炽热的渴望与期待,等待着那能改变一生命运的机缘——青岚宗杂役弟子考核。
杂役弟子,是宗门的最底层,干最累最脏的活,拿最少的修炼资源,甚至时常遭受白眼与欺压。但即便如此,对于无数凡人乃至小家族子弟而言,这仍是踏入仙门的唯一途径。
毕竟,只要留在仙门之内,便有一线希望,或许能通过努力晋升外门,乃至那遥不可及的内门。
考核很快开始,流程简单而残酷。第一项,便是检测所有求仙者最根本的依仗——灵根资质。
队伍缓慢前行,不断有或耀眼或微弱的光芒从队伍最前端的测灵碑上亮起,伴随着考核弟子或惊喜或冷漠的报唱声:
“王腾,金木双灵根,资质上等!入甲等名录!”
“李翠花,水土木三灵根,资质中等!入乙等名录!”
……
终于轮到了李峰。他平静地走上前,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将那只布满老茧和细微伤痕的手,按在了冰凉的测灵碑上。
石碑微微震动,随即,只泛起一阵极其微弱的、黯淡不堪、混杂紊乱的五色光芒,如同蒙尘的琉璃,闪烁了几下,便几乎熄灭。
负责记录的外门弟子瞥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用一种近乎机械的、带着毫不掩饰轻蔑的语气高声宣布:“李峰,五行伪灵根,资质……下下等!”
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广场上传开很远。
顿时,周围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嗤笑声和议论声。
“伪灵根?还是五行的?这得是多差的资质?”
“啧啧,这种资质也敢来青岚宗碰运气?”
“怕是连做杂役都嫌浪费宗门米饭吧……”
伪灵根,几乎是修仙界公认的最差资质,灵气感应微弱,修行速度慢得令人发指,终其一生能突破炼气中期便是侥天之幸。在众人看来,这种资质,基本与仙路无缘了。
李峰面无表情,仿佛那些嘲讽并非针对自己。他默默地收回手,退到一边。这个结果,他心中早已料到。玄老早已在他开始修炼那粗浅口诀时,便告知了他的资质情况。
接下来的心性毅力考核,是爬“登云梯”。那是一条陡峭无比、仿佛直通天际的古老石阶,据说共三千阶,施加了特殊的重力术法,越往上爬,身体便感到越发沉重,考验的便是求道者的意志与耐力。
数千少年少女开始向上攀登。起初还好,但很快,不少人便开始气喘吁吁,步伐越来越慢,甚至有人瘫坐在地,再也无法起身,面露绝望。
李峰混在人群的中后段,沉默地向上爬。他刻意控制着速度和姿态,表现出极其吃力、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支撑不住的样子。
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额头滚落,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脚下的粗布鞋早已磨破,石阶上留下了零星而刺目的血印。他咬着牙,目光却死死盯着上方那云雾缭绕的终点,那三个月的逃亡生涯所磨练出的、远超常人的坚韧意志,在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最终,他以一个勉强合格、几乎是吊车尾的成绩,通过了考核。既不算突出,不至于引人注目,也不至于被淘汰出局。
一名外门弟子冷漠地扔给他一块粗糙的木牌和一套灰布杂役服:“李峰,分配至灵药园。去那边找张执事报到。”
灵药园,是青岚宗众所周知最苦最累的去处之一。需要精心照料娇贵的灵植,劳役繁重,且一旦有所损伤,惩罚极重。
带领他的外门弟子面无表情地将他引到一处偏殿,交给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凶悍的胖执事:“张执事,新来的杂役,李峰。分去你甲字区的柒号药园。”
那张执事闻声,放下手中的账簿,用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了李峰几眼,目光在他那身破旧的行头和低微的修为上扫过,看到他腰牌上标注的“五行伪灵根”,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不耐与厌恶。
“哼,又是哪个犄角旮旯塞来的废物。”张执事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李峰听见。他站起身,腆着肚子,不耐烦地挥挥手:“跟我来。小子,在药园干活,给你几条规矩刻在脑子里:手脚给我放麻利点,眼睛别乱瞟,嘴巴别多问,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你怎么干就怎么干!
要是敢碰坏了哪株灵草,或是偷奸耍滑……”他冷笑一声,拍了拍腰间挂着的一根黑沉沉的鞭子,“哼,有你的好果子吃!”
李峰深深地低下头,掩去眼中所有情绪,用尽可能恭顺的语气应道:“是,执事大人。弟子明白了。”
他紧抱着那套灰色的杂役服,跟着张执事,走向那云雾深处、弥漫着浓郁药香与泥土气息的灵药园。那里,意味着无尽劳役、严苛管束和卑微地位。
他的修仙之路,将从这青岚宗最底层、最卑微的杂役开始。前路漫漫,如履薄冰,但他别无选择,只能一步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