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苍老而漠然的声音并非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如同古寺钟鸣,震得李峰神魂俱颤。
他惊得汗毛倒竖,猛地环顾四周,手中柴刀握得更紧,厉声喝道:“谁?!出来!”
“别找了,小子。老夫残魂一缕,就寄居在你怀里那枚戒指里。”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历经无尽岁月的疲惫和漠然,“方才若非老夫及时苏醒,汲取了那蝼蚁的些许生机,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李峰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枚青铜古戒。触手一片温凉,那戒面上镶嵌的、米粒大小的灰色石头,似乎比刚才要明亮了微不可察的一丝,仿佛刚刚饱餐一顿。
这一切完全超出了他十五年来形成的认知,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戒指不仅能说话,还能杀人?
“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修仙……又是什么意思?”李峰声音干涩地问道,警惕并未消退。
“老夫是什么,你日后自知。至于修仙……”苍老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或用李峰能理解的方式解释,“便是逆天而行,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以求超脱轮回,挣脱凡俗桎梏,掌移山填海之伟力,得长生不老之逍遥。方才那几人背后的所谓‘仙师’,哼,不过是最底层、连仙道门槛都未真正摸到的炼气期修士罢了,与真正的修仙者相比,犹如萤火比之皓月。”
长生不老?无上伟力?李峰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想起父亲醉酒后的颓唐,母亲病弱时压抑的咳嗽,村里人面对王家欺压时的敢怒不敢言……如果,如果自己真的能拥有那种力量……
但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地上那三具形态各异的尸体,眉头紧锁:“王家的人死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很快就会有人找来。”
“哼,反应不慢,还知道权衡利弊。此地不宜久留,血腥味很快就会引来山林野兽,也会暴露行踪。速将尸体处理掉,然后立刻回去,带你父母离开此地,远走高飞!”玄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催促。
李峰压下心中无数的疑问和震撼,深知此刻危机重重,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他迅速行动,咬紧牙关,将三具沉重的尸体一一拖入密林最深处,寻了一处野兽刨出的浅坑,用柴刀挖掘扩大,草草将尸体掩埋。他又仔细地用泥土、落叶覆盖了地上的血迹和所有打斗痕迹,尽可能抹去一切痕迹。
做完这一切,东方的天际已经透出一丝微光,黎明将至。他不敢有片刻耽搁,将柴刀在泥土上擦净血迹,插回后腰,便以最快速度向着村子的方向狂奔而去。
然而,越是接近村子,他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强烈,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胸口。太安静了,往常这个时候,已有村民起床劳作,鸡鸣犬吠,炊烟袅袅,此刻却死寂一片,连最常见的鸟叫虫鸣都消失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抑。
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村口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
昨日还宁静平和的小村庄,此刻已化为一片触目惊心的焦土!熟悉的茅屋尽数被焚毁,只剩下焦黑的木梁和坍塌的土墙,无力地冒着缕缕青烟。断壁残垣间,到处都是村民们的尸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甚至还有襁褓中的婴儿,鲜血染红了土地,汇聚成一条条细小而刺目的溪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皮肉烧焦的糊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地狱般的恐怖气息。
“爹!娘!”李峰从巨大的惊骇中回过神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发疯般冲向自己家的方向。
家,已经没了。只剩下一片冒着青烟的、散发着余温的灰烬和几根焦黑的木桩。
在灰烬边缘,他找到了父亲李老四。父亲浑身是血,趴在地上,后背有一个清晰无比、焦黑如炭的掌印,那掌印几乎洞穿了他魁梧的身体,边缘的皮肉扭曲碳化,惨不忍睹。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还残留着一口极其微弱的气息。
“爹!”李峰扑过去,颤抖着想要捂住父亲背后那可怕的伤口,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鲜血仍在不断渗出,染红了他的双手。巨大的悲痛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李老四似乎感受到了儿子的到来,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当看到李峰时,那眼中骤然爆发出最后一丝惊人的光彩,他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猛地抬起一只血迹斑斑的手,死死抓住李峰的手腕,断断续续地、用气声嘶哑地说道:
“峰…儿……逃……快逃……王家的…仙师……来了……为我们……报……”最后一个“仇”字未能说出,他便猛地咳出一大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黑色淤血,头一歪,手臂无力垂下,气息彻底断绝。那双瞪大的眼睛,至死都望着村子的方向,里面凝固着无尽的愤怒、担忧与不甘。
“不——!!”李峰抱着父亲尚且温热的尸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灰烬和泥土,滚滚而下。
无尽的悲痛和滔天的仇恨如同火山爆发,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全身剧烈地颤抖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出血来。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玄老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急切,“屠村者中有一人修为在炼气五层左右,灵识远超凡人,他定然感知到了你的存在,正在附近搜索活口!再不走,你就得下去陪你爹娘了!”
李峰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如血,里面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火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他深深看了一眼化为废墟的家园和死去的父亲,将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无尽的仇恨死死地、深深地压在心底,仿佛要将它们熔铸进自己的骨髓里。
他猛地跪下,对着父亲的尸体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然后,他猛地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生他养他、如今却浸满鲜血的土地,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村外茂密的森林疯狂逃去。他的身影快得像一道离弦的箭,充满了绝望和决绝。
就在他身影没入林中黑暗的下一刻,一道身穿锦袍、面色阴鸷的中年男子身影如鬼魅般飘然而至,他看着李老四的尸体和李峰逃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不屑的冷笑:“还有个小的跑了?倒是机灵,运气也不错。不过,区区凡人蝼蚁,又能逃到哪里去?正好,让他带路,看看是否还有同党……”
他并未立刻追赶,而是悠闲地拂了拂衣袖,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恼人的苍蝇,目光扫过满地的尸体,眼中只有冷漠和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
密林中,李峰不顾一切地亡命奔逃,树枝和荆棘划破了他单薄的衣衫,在他身上留下道道血痕,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脑海中不断闪现着父亲惨死的模样、母亲可能遭遇的厄运、以及村民们倒在血泊中的景象,这些画面如同无数把尖刀,反复绞割着他的心脏。
“调整呼吸!意守丹田!按我念的路线运气!你想死吗?想报仇就照做!”玄老急促的声音在他脑中炸响,如同醍醐灌顶。
李峰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刺痛和求生的本能让他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吞噬一切的滔天恨意。他集中全部精神,按照脑海中响起的一段晦涩拗口、却又直指本源的法诀,拼命调整着几乎要炸裂的呼吸和心跳,引导着体内那丝因极致情绪和奔跑而激发的、微弱却无比珍贵的气感。
渐渐地,他感觉到一股微弱却异常清凉的气流自丹田诞生,随着那玄奥的路线在体内艰难地流转开来。每运转一周,那撕心裂肺的悲痛似乎就被强行压下几分,疲惫不堪的身体里竟奇迹般地涌出些许新的力气,奔跑的速度也更快、更轻盈了几分。
这,便是他接触到的第一缕气——修仙之路的起点。然而,这起点,却是由全村人的鲜血和他至亲的生命铺就,冰冷而残酷。
少年的眼中,曾经的迷茫和稚嫩已被这场惨烈的大火彻底烧尽,只剩下冰冷的火焰和坚如磐石的仇恨。
他紧紧握住了怀中那枚变得滚烫的戒指,仿佛握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和复仇的希望,向着未知而危险的荒野,亡命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