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兵们并没有停留太久。
他们围着熊熊燃烧的村庄,发出一阵阵刺耳的笑声,像是在欣赏一场盛大的烟火。那个脸上带疤的军官用带着手套的手,拍了拍被林振山砸中的肩膀,对着旁边的汉奸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
“太君说,这山里的刁民,骨头还挺硬。”汉奸点头哈腰地翻译着,又指了指地上林振山的尸体,“不过,跟皇军作对,就是这个下场!”
军官似乎很满意他的话,又扫视了一圈化为火海的村庄,大手一挥。
“走了!回去喝酒!”汉奸高声喊道。
十几个日本兵重新整队,扛着枪,迈着整齐的步伐,顺着来时的路离开了。他们的脚印踩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肮脏的、通往地狱的痕迹。
林峰趴在雪地里,直到那队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坳的拐角处,他才像一尊解冻的冰雕一样,缓缓地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冲出去,而是像最有耐心的猎人一样,又在原地等了很久,直到确认敌人真的走远了,才从干草垛后面爬了出来。
他没有去看村里的惨状,也没有去看父亲的尸体,而是转身,悄无声息地循着原路返回。
他从狗洞钻回屋子,赵老三正焦急地在地窖口张望。看到林峰回来,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小峰!你回来了!外面……外面怎么样了?”
林峰站直身体,拍了拍身上的雪,他的脸上没有眼泪,也没有表情,平静得可怕。
“都死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都……都死了?”赵老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你爹他……”
“我爹也死了。”林峰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啊!”赵老三发出一声痛苦的悲嚎,用拳头狠狠地捶着地,“振山哥!我对不住你啊!我没看好小峰……”
林峰没有理会他的哭喊。他走到墙角,把自己那杆汉阳造步枪靠在墙上,然后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
他先是找到了藏在炕洞里的一个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十发黄澄澄的步枪子弹。他把子弹一颗一颗地装进一个皮质的弹药袋里,挂在腰上。
然后,他又找出几块干硬的饼子,揣进怀里。最后,他从墙上摘下那把父亲用了半辈子的猎刀,连着刀鞘一起,绑在了自己的小腿上。
“小峰,你……你这是要干啥?”赵老三止住哭声,惊恐地看着他,“你不会是要……”
“我要他们偿命。”林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疯了!”赵老三挣扎着爬过来,想抓住他,“那是十几个日本兵!都端着枪!你一个人,一把破枪,你这是去送死!你爹让你活着,你忘了吗?”
“我没忘。”林峰系好最后一个绳结,回头看了他一眼,“就是因为要活着,才不能让他们也活着。”
“这是什么道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山被烧了,还留着青山干什么?”林峰反问,“赵大叔,你听着。”
他蹲下身,看着赵老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爹的仇,我今天就要报。你腿上有伤,走不快,也帮不上忙。等我走了,你就从后山的小路走。一直往北,别回头。能走多远,走多远。”
“我不走!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去送死!”赵老三老泪纵横,“我怎么跟你爹交代!”
“我爹已经死了。”林峰站起身,声音冷了下来,“我现在就去给他一个交代。”
他说完,不再理会赵老三的哭喊和劝阻,拿起靠在墙上的步枪,最后检查了一遍。他从门后扯下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床单,撕开一个口子,像披风一样套在了自己身上。
白色的布单,让他和这片雪地几乎融为一体。
做完这一切,他拉开门闩,走了出去。
“小峰!回来!你回来!”赵老三在屋里绝望地大喊。
林峰没有回头。
他走到村子中央,走到那棵老槐树下。父亲的身体已经被新落下的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
林峰跪了下来,没有哭。他伸出手,轻轻地扫开父亲脸上的积雪。林振山的眼睛还睁着,和他对视着,仿佛在质问他为什么没有听话。
林峰默默地看着,然后伸出颤抖的手,帮父亲合上了双眼。
他没有工具,无法挖一个像样的坟。他就用自己的双手,像野兽刨土一样,疯狂地刨着地上的积雪,堆在父亲的身上。他的手指很快就冻得失去了知觉,划破了也感觉不到疼。
直到一个高高的雪堆将父亲的身体完全覆盖,他才停了下来。
他站起身,对着雪堆,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个,都磕得结结实实。
额头磕破了,渗出的血很快就在冰天雪地里凝固了。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已经变成废墟的家,看了一眼那些倒在雪地里、渐渐被白雪掩埋的乡亲。他的目光扫过那张他熟悉的脸,那张他痛恨的脸,那张刻着刀疤的脸。
他转身,走出了村子。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像一头孤狼,一头钻进了路边的密林里。
他弯着腰,借助树木和岩石的掩护,循着那串日本兵留下的、清晰的脚印,远远地吊了上去。
风又开始大了,卷起地上的雪粉,吹在他的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
但林峰感觉不到。
他只知道,他的猎杀,从现在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