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残页练声,冷眼观火
彻骨的寒意并未因风雪停歇而消散,反而像无数根无形的冰针,从每一个毛孔刺入骨髓。
凌绝的身体早已麻木,唯有那双眼,在死寂的清晨里亮得惊人。
土地庙前,积雪映着灰白的天光,昨夜那些或麻木或好奇的脸孔都已消失无踪。
只有一块被雪水浸得半湿的干粮,用一枚小石子压在门槛上,是那个陈婆子无声的馈赠。
“咳……咳……”
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旁边传来。
阿篾瘦小的身子蹲在屋檐下,正用一个豁了口的陶碗,一滴一滴地接着融化的雪水。
他的脸冻得青紫,嘴唇干裂,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凌绝。
“你昨夜那戏……那哭声,”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像在吞咽沙砾,“我娘死的时候,就是这么哭的。”
他仰起头,眼中是与年龄不符的空洞与倔强:“我能帮你守场子,帮你看着有没有人来捣乱。只要……只要你给我一口饭吃。”
凌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丝毫波澜。
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一个字也未说。
而在她的脑海中,一个冰冷的、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正缓缓回响:【警示:情绪收集任务‘十方悲苦’未完全达成。
当前进度:悲伤×9。
奖励受限。】
九份悲伤,还差一份。
她昨夜几乎将自己的心肺都呕出来,用尽了前世今生所有的凄苦,却依然没能叩开那最后一道门。
心念一动,一本残破的古籍虚影在脑海中浮现——《基础发声法·残页》。
这是她完成九份悲伤后,系统解锁的唯一奖励。
书页泛黄,上面的字迹晦涩难懂,开篇第一句便是:“气沉丹田非腹鼓,声走脊梁似龙吟。”
什么叫非腹鼓?
什么又叫声走脊梁?
无人可问,无师可指,她只能靠自己。
视线扫过破庙,最终定格在庙后那口早已干涸的枯井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
接下来的两日,阿篾总能看见一幅怪诞的景象。
凌绝用庙里寻来的朽烂绳索,一端系在井口的石栏上,一端缚住自己的腰,然后整个人头朝下,倒吊进漆黑的井口。
初时,血液疯狂涌向头颅,让她眼前发黑,几欲昏厥。
但恰恰是这种极致的压迫感,让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腹腔深处那股微弱的气流。
它不再是单纯从喉咙里挤出,而是被这倒悬的姿势逼迫着,沿着僵硬的脊柱,寻找着新的通路。
“声走脊梁……似龙吟……”她倒悬在黑暗中,双目紧闭,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发出最低沉的、不经过喉头的闷响。
饥饿时,她就嚼庙后的草根,那苦涩的汁液能暂时麻痹味蕾。
寒冷时,她就反复操练前世梨园最基础的指法,让冻僵的手指恢复知觉。
阿篾看着她被井沿磨破的手,和那双因为倒吊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这个女人,不像在练戏,倒像是在跟自己的命搏斗。
第三日黄昏,残阳如血。
凌绝再次在庙门前铺开了那块血布。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开始,而是闭上眼,静静站立了许久。
阿篾从废墟里捡来两片碎瓦,蹲在一旁,准备为她敲击节拍。
陈婆子不知何时又来了,手里揣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糖糕,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权当是看客的赏钱。
血影再起,《断母桥》的故事依旧。
但当那影中母亲的悲鸣响起时,声音却与两日前截然不同。
那不再是凄厉的嘶吼,而是一种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带着金石之气的颤音。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被千锤百炼,裹挟着巨大的悲恸,却又被一股强悍的力量束缚着,在即将崩溃的边缘疯狂震颤。
声走脊梁,如龙在渊!
当影中母亲颤抖着脱下绣鞋,轻轻放入桥栏,准备投河自尽的那一刻,那股压抑到极致的悲鸣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儿啊——!”
这一声,穿云裂石!
角落里,一个始终在默默拾捡破烂的老汉身子猛地一僵。
他佝偻的背影剧烈地颤抖起来,浑浊的老泪瞬间滚落,他猛地转过身,用那满是污垢的手背狠狠擦着脸,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呜咽。
几乎是同时,凌绝的脑海中,一声清脆的提示音炸响:【悲伤×1e10!
任务‘十方悲苦’达成!】
【情绪值大幅提升,系统商城解锁新条目:《角色心理揣摩术·入门》!】
与此同时,远在朱雀大街的赵府,书房内灯火通明。
锦衣玉食的赵砚舟,正漫不经心地翻阅着监察司递上来的报文。
当他的目光扫到其中一行字时,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西城有一破庙,近日有女伶搬演影戏,其词曲悲切,暗述忠良蒙冤之事,引得不少流民驻足,恐有妖言惑众之嫌。”
赵砚舟修长的手指在“女伶”二字上轻轻敲击,”
他随手将报文丢进火盆,看着那纸页在火焰中蜷曲、化为灰烬,淡漠地对侍立一旁的亲卫下令:“传令下去,明日巡街卫队提前出发,给我把西城那座破庙烧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仔细搜查,若见到那唱戏的女伶,不必伤她性命,活捉带回府里来。”
他的声音轻柔,却带着毒蛇般的阴冷:“我要她跪在我的脚下,用她那副好嗓子,好好给我唱一出《认罪书》。”
他全然不知,自己这个轻描淡写的命令,即将点燃的,是一场他永远也无法掌控的情绪风暴。
当夜,月黑风高。
破庙内,凌绝盘膝而坐,闭目默诵着刚刚获得的《角色心理揣摩术》。
一行行文字如烙印般刻入她的脑海:“演慈母者,先思失子之痛;演忠臣者,当忆跪斩之辱。心不死,则影不活;情不至,则声不达。”
她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燃起两簇幽冷的鬼火,映着破庙顶上漏下的、微弱的星光。
“我不是在演戏……”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我是在挖坟。挖我凌家满门的坟,也迟早,要挖开你们那歌舞升平的坟!”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犬吠,一点点火光由远及近,迅速连成一片火龙,正朝着土地庙的方向包围而来!
“官兵!”阿篾惊恐地叫了一声。
凌绝眼中没有丝毫慌乱。
她迅速卷起地上的血布,将那几个浸透了她血泪的影偶紧紧揣入怀中,拉起阿篾的手,沉声道:“跟我走!”
她没有选择正门,而是领着阿篾绕到庙后,从一扇早已破败的窗户中敏捷地翻了出去,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片刻之后,熊熊大火吞噬了整座破庙。
烈焰冲天,将半个夜空都映成了血红色。
远处黑暗的巷口,凌绝回首望着那冲天的火光,那火光在她清亮的眼眸中跳动,却没有烧掉任何东西,反而将她眼底的坚冰淬炼得愈发锋利、愈发坚定。
她不需要庙宇,不需要戏台。
从今往后,只要有一面墙,一束火,甚至只是一片阴影,她就能让这滔天的冤屈,在这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唱给天下人听。
夜风卷着灼热的灰烬吹来,她拉着阿篾,转身没入了一条更深、更黑的巷道。
前方是未知的险恶,是生存的挣扎,但对于她而言,那也是一个更广阔、更自由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