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的风波刚平复没几天，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气氛，如同潮湿阴冷的浓雾，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张家大宅。
连躲在孤儿院最深角落里的张琪玉都感觉到了。
巡逻的队伍似乎更频繁了，脚步更重，眼神也更警惕。那些偶尔会来孤儿院巡视或者挑选苗子的教习师傅和管事们，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松快，眉宇间锁着沉重的忧虑和一种近乎焦灼的紧绷。孩子们之间的打闹变少了，连最调皮的孩子也嗅到了空气中的不寻常，变得小心翼翼。
张琪玉把自己缩得更紧，恨不得能隐形。
【来了来了……肯定是泗水古城的消息传回来了……】她内心惶惶不安，【族长死了……高层死了一大片……要乱起来了……】
她偷偷观察张起灵。他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训练、吃饭、静坐，一切如常。但她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更低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难以捕捉的锐光，像是在无声地计算和审视着一切。
这天深夜，万籁俱寂。
张琪玉睡得正沉，忽然被一阵极其压抑的、却又无法完全掩盖的骚动惊醒。不是喧哗，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地基正在动摇的震颤。
她听到远处隐约传来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还有压得极低的、语速飞快的交谈声，听不清内容，但那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感却穿透墙壁，扼住了她的呼吸。
【出事了……肯定出大事了……】她吓得蜷缩起来，用被子蒙住头，【是族长他们的死讯正式确认了吗？】
就在这时，她隔壁铺位的一个稍微年长点的女孩似乎也被惊醒了，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哭腔的呓语：“阿爹……”
虽然立刻就被旁边守夜的人低声呵斥制止了，但那一声，像一根针，刺破了虚假的平静。
张琪玉瞬间明白了。那个女孩的父亲，恐怕就是此次前往泗水古城的高层之一。
消息，真的传回来了。而且，是噩耗。
接下来的几天，张家上下彻底陷入一种诡异的静默的疯狂。
白幡挂起，却又很快被撤下，仿佛这场巨大的损失是一件需要被迅速掩盖、不能公然哀悼的丑闻。明面上的秩序依旧维持着，但水面之下，暗流汹涌得几乎要沸腾。
张琪玉不止一次看到不同派系的人马在走廊、庭院角落里发生激烈的争执，虽然一看到有外人靠近就立刻分开，装作无事发生，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挥之不去。
她像只受惊的小老鼠，尽量避开所有可能的是非，每天除了被张起灵拎去训练，就死死赖在自己的角落。
而张起灵，似乎更忙了。他被不同的长老叫走的次数明显增多。每次回来，身上的寒气就更重一分，眼神也更冷冽一分。
张琪玉不敢多看他，更不敢在心里胡乱猜测，只能努力降低存在感。
直到这天训练间隙，她累瘫在地上喘气，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担忧自己的未来——张家这么乱，她这种小虾米会不会被炮灰掉？想着想着，就拐到了张起灵身上。
【……他以后好像也挺惨的……】她思维发散开来，【记得是和几个人，好像有个叫张海客的？一起被派出去‘放野’？那么小就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正靠在墙边闭目养神的张起灵，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最后就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了？还带回了那个什么……族长信物？】张琪玉回忆着模糊的小说情节，【然后就被那帮老家伙推上去当族长了？说是族长，其实就是个空壳子吧？还被用他父母的消息威胁？】
张起灵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好像还被迫喝了一种很奇怪的药？之后就被送进一个叫什么……张家古楼的地方？】她越想越觉得发毛，【再后来……就总是失忆？隔几年就忘一次？叫什么‘天授’？这也太坑了……】
“天授”……失忆……
这两个词像冰冷的楔子，钉入他的脑海。
【……其他的张家人……好像体内的什么束缚就解开了？然后好多人都离开张家了？散了散了，最后就剩他一个人到处找记忆……】
张起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瞳孔深处，像是骤然裂开了万丈冰渊，寒意刺骨。
放野。信物。空壳族长。威胁。药。古楼。失忆。天授。族人散去。
一连串的画面和信息，伴随着那小豆丁唏嘘同情又带着恐惧的心音，强行塞入他的认知。
原来……“未来”的族长，是这样当上的。
原来……他需要付出的代价，远不止自由和责任。
而是记忆，是自我，是成为一件被利用、然后被丢弃的……工具。
而张家，最终会分崩离析。
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的暴怒和荒谬感，几乎要冲破他常年冰封的情绪控制。但他死死压住了，只是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极其危险，仿佛一头即将苏醒的凶兽。
瘫在地上喘气的张琪玉毫无所觉，还在心里默默吐槽：【……太惨了真的，比996还惨，这可是007失忆循环无限流啊……】
忽然，她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窒息的压力从旁边传来。
她僵硬地转过头，对上张起灵不知何时看向她的眼睛。
那眼神……深得可怕，里面翻涌着她完全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冰冷、愤怒、审视、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了然？
张琪玉吓得瞬间噤声，内心一片空白。
【……我、我又想什么不该想的了？！】她魂飞魄散，【他好像很生气？非常生气！为什么？因为我同情他？大佬不需要同情？！】
张起灵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那目光像是要把她从里到外彻底剥开，看清她脑子里那些光怪陆离的“剧情”到底从何而来，又到底有几分真假。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缓慢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所有的情绪波动被强行压下，恢复成一潭死水般的沉寂。
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了那冰面之下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张琪玉连滚带爬地缩到更远的角落，大气都不敢出。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她好像……又不小心踩到了某个极其恐怖的雷区。
而且，这一次，她感觉到的危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族长死讯带来的暗潮，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即将演变成滔天巨浪。
而她这条小咸鱼，好像已经被卷到了浪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