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最后是穿肠腐骨的剧痛，四肢百骸寸寸碎裂般。
沈未晞蜷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她那好庶妹沈月凝巧笑倩兮地依偎在未婚夫端王李澈怀中。
“为什么？”
血沫从她唇齿间溢出，每一个字都耗尽气力。
她待他们至诚，换来的竟是一杯嫡亲妹妹亲手捧上的毒酒。
沈月凝用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掩住唇，笑声如银铃，却淬着毒：“好姐姐，你占了嫡女之位、父亲宠爱，连澈哥哥的心你也想霸占，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蠢，便该死。”
李澈揽着沈月的细腰，目光落在她濒死的脸上，只有全然的冷漠与厌弃：“未晞，安心去吧。你父通敌，沈家记门明日便会与你团聚。孤与月凝，会替你好好活着。”
父兄……通敌？
记门抄斩？！
滔天的恨意如业火焚心，她却连指尖也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对男女相携走远，奢华的裙摆与袍角掠过地面，碾碎她最后一丝生机。
黑暗吞噬而来。
——
“姑娘？姑娘您醒醒？可是梦魇了？”
急切熟悉的呼唤将沈未晞从无边地狱拽回。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是流苏锦帐，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她惯用的雪岭松香。
“碧玉？”
她怔怔看着眼前焦急的俏丽丫鬟，嗓音嘶哑干涩。
“是奴婢，姑娘您吓死我了，哭得那般厉害，怎么都唤不醒。”
碧玉红着眼圈，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她额角的冷汗。
沈未晞猛地坐起身，抓住碧玉的手，触感温热真实。
她环顾四周，紫檀木雕花拔步床，案上宣德炉青烟袅袅，多宝阁上摆着母亲留下的红珊瑚盆景……
这里是她的闺房，靖安侯府漱玉斋。
可她明明已经死了，死在端王府阴冷的地牢里。
“现在是什么时辰？何年何月？”
她指甲几乎掐进碧玉肉里。
碧玉吃痛，却不敢挣脱，只连声道：“姑娘您怎么了？现在是永昌二十三年，五月初七啊，您午歇忘了么？方才前头来人传话，说端王殿下和、和二姑娘一通来了，正在花厅与侯爷说话呢，问您可要过去……”
永昌二十三年，五月初七！
她及笄后第二年，一切惨剧尚未发生之时！
她竟真的回来了！
狂喜与蚀骨恨意交织冲撞，几乎将她撕裂。
她强行压下，眼底所有波澜归于一片死寂的寒潭。
李澈，沈月凝……
你们且等着！
“更衣。”
她掀被下床，声音冷定，“挑那件胭脂色绣金芍药的。”
碧玉被她眼中从未有过的冷厉慑住，不敢多问，连忙伺侯她梳洗打扮。
铜镜中，少女容颜昳丽，绝色无双，正是最好的年华，唯有眼底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幽冷恨意。
沈未晞扶着碧玉的手，不紧不慢走向花厅。
还未入内，便已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笑语，其乐融融。
“未晞姐姐近日身子可大好了？澈哥哥今日特地寻了支百年的老参来，给姐姐补身呢。”
是沈月凝那娇柔婉转的嗓子。
“有劳殿下记挂，小女只是微恙。”
父亲沈崇的声音带着笑意。
“侯爷客气，未晞的事，自是孤的分内之事。”
李澈语调温和，一如既往的谦谦君子模样。
沈未晞唇角勾起一丝冰冷弧度，缓步踏入花厅。
刹那间，所有目光汇聚而来。
厅内主位上坐着父亲沈崇，左下首是李澈，一身月白亲王常服，儒雅清贵。
他下首便是穿着一身水绿衣裙、弱柳扶风般的沈月凝。
见她进来，沈月凝立刻起身，亲亲热热地迎上来想挽她的手臂：“姐姐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沈未晞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目光掠过案上那盒所谓的“百年老参”，心底冷笑连连。
上一世，她就是被这些廉价的温存哄骗，至死方休。
她径直走向父亲，屈膝一礼：“父亲。”
随即才转向李澈，依礼微微颔首，“殿下。”
疏离冷淡，全无往日见到他时的羞怯欢喜。
李澈温和的笑容微微一僵。
沈月凝伸出的手晾在半空，脸上闪过一抹尴尬，随即化为更深的担忧：“姐姐可是还未休息好？脸色似乎不大好。”
沈崇也察觉女儿异常：“未晞，可是哪里不适？”
“劳父亲与殿下关心，女儿无事。”
沈未晞抬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李澈，直接打断了这虚情假意的寒暄，“殿下今日过府，可是为商议南部漕运改道之事，欲寻父亲支持？”
李澈面上笑容彻底淡去，眼底掠过一丝惊疑。
沈崇更是骤然坐直了身l：“未晞，你如何得知？”
此事机密，他从未对家中女眷提及。
沈月凝忙打圆场：“姐姐定是猜的，殿下与父亲时常商议朝事……”
“殿下，”
沈未晞却不理她，只盯着李澈，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心上，“您欲以漕运之利换取户部尚书林大人的支持，可惜，林大人是太子的人。您此番算计，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还会提前暴露您的意图，引得陛下猜忌。”
花厅内死寂一片。
李澈脸上的温润彻底碎裂，化为震惊与审视：“你……从何而知？”
这件事，他连心腹都未曾全盘告知！
沈月凝更是瞠目结舌，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嫡姐。
沈未晞却不再看他，转而看向主座上面色骤变的父亲，重重跪了下去：“父亲，女儿日前偶然听得一则秘闻，事关我靖安侯府记门性命，不敢不报！”
“胡闹！”
沈崇皱眉，“殿下在此，岂容你……”
“父亲！”
沈未晞抬头，眼中是毫不作伪的惊惧与决绝，“有人伪造证据，欲诬告父亲您与北狄往来书信，通敌叛国！证据不日便会呈送御前！”
“哐当——”
沈崇手边的茶盏摔得粉碎，他脸色煞白，猛地站起身，“此言当真？！你可知道诬告……”
“女儿愿以性命担保！”
沈未晞斩钉截铁，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脸色已微微发白的李澈和沈月凝，“并且，女儿知道证据藏在何处，背后主使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