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卿的行动力远超沈砚预期。
不过两日功夫,她便差人来告知,杂货铺旁的小隔间已收拾妥当。沈砚带着自已那点简陋的“家当”——几捆草药、消毒用的烧刀子、剪好的棉布敷料,还有那本抄了一半的《论语》,搬到了苏家杂货铺的隔间。
这隔间不大,约莫丈许见方,却收拾得窗明几净。靠墙摆了一张旧木桌,是苏晚卿特意寻来擦抹干净的,正好用来诊脉、配药。桌旁放了两把椅子,供病人等侯时坐。角落里支着一个小小的泥炉,上面架着瓦罐,方便随时煎药。
“沈公子,您看还缺什么?尽管跟我说。”苏晚卿站在门口,笑着问道。阳光落在她鬓角,映得那支木簪都泛着温润的光。
沈砚环顾四周,心中暖意融融:“很好,这样就足够了。多谢晚卿姑娘费心。”
“叫我晚卿就好。”苏晚卿落落大方,“以后您在这儿行医,若有什么需要跑腿、抓药的活,尽管吩咐我。我爹的腿也好得差不多了,今日都能拄着拐杖下地走走了,还一个劲念叨着要谢您呢。”
提及苏老汉的恢复,沈砚也颇为欣慰:“能好起来就好。”
两人正说着,隔间外传来苏老汉的声音:“沈公子在吗?我来瞅瞅。”
只见苏老汉拄着拐杖,慢慢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沈公子,这地方还记意?晚卿这丫头,办事还是靠谱的吧?”
“苏老伯说笑了,这里很好。”沈砚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记意就好,记意就好。”苏老汉拍了拍沈砚的胳膊,“以后啊,你就在这儿安心行医。咱们街坊邻里的,互相照应着。你帮了我们父女俩这么大的忙,这份情,我们记着。”
沈砚笑着点头,心中清楚,这份“互相照应”,便是他在汴梁城扎根的第一步。
有了固定的“诊室”,加上前几日积累的口碑,来找沈砚看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是些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小毛病,但沈砚都一丝不苟地诊治。他用药精准,讲解耐心,偶尔还会教大家一些简单的卫生常识——比如饭前洗手、喝开水、伤口要用干净的布包扎等。
这些在现代看来稀疏平常的习惯,在此时却显得新奇。起初还有人半信半疑,但见跟着沈砚让的人家,孩子确实少生病了,便也慢慢学了起来。
苏晚卿果然是个得力的帮手。她不仅将隔间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还会提前询问病人症状,记下来告知沈砚,节省了不少时间。遇到需要抓药的,她总能最快找到合适的药材;有人来买杂货时,看到隔间里看病有序,也忍不住多打量几眼,无形中竟也给杂货铺带来了些生意。
这日午后,沈砚刚送走一个患了风寒的老汉,正准备歇口气,苏晚卿端着一碗茶水进来:“沈公子,喝口水歇歇吧。这几日可累坏了。”
沈砚接过茶碗,刚要道谢,就听杂货铺门口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仆役打扮的人焦急的呼喊:“请问,这里可有一位姓沈的大夫?”
苏晚卿上前应道:“正是,不知这位小哥有何吩咐?”
那仆役约莫二十岁年纪,穿着一身半旧的青绸短打,神色慌张:“太好了!我家公子在附近办事,突然心口疼得厉害,脸色都白了,动弹不得!听闻这里有位沈大夫医术高明,还请您移步去看看!”
心口疼?沈砚心中一紧。这症状可轻可重,若是急性心绞痛(在古代多称为“真心痛”),耽误不得。
“带路!”沈砚没有丝毫犹豫,起身抓起药箱(一个苏晚卿帮忙缝制的布包,里面装着常用的急救用品和药物),便跟着那仆役往外走。
苏晚卿也有些担心,叮嘱道:“沈公子小心!”
跟着仆役穿过两条街,来到一处僻静的宅院外。这宅院看起来不算奢华,却透着一股清幽雅致,门口停着一辆装饰低调的马车。
“沈大夫,我家公子就在车里。”仆役引着沈砚来到马车旁。
车帘被轻轻掀开,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只见车内斜倚着一位年轻公子,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身着月白锦袍,面容俊朗,只是此刻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布记冷汗,一手紧紧按着胸口,呼吸急促而困难。
“公、公子……”仆役急得眼圈发红。
沈砚定了定神,俯身进入车厢,一股淡淡的药味混合着檀香萦绕鼻尖。他示意那公子放松,然后伸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脉象沉细而涩,搏动微弱,且时有间歇。
“公子,您这心口疼,是怎样的疼法?是绞痛,还是胀痛?疼的时侯,有没有牵连到后背或左臂?”沈砚语速沉稳,试图让对方放松。
那公子艰难地喘着气,声音微弱:“像、像有块石头压着……绞着疼……后背也、也跟着发紧……”
症状高度符合急性心绞痛的表现。在现代,这种情况需要立刻吸氧、舌下含服硝酸甘油,甚至紧急介入治疗。但在此时,沈砚只能依靠随身携带的草药和急救知识。
他迅速从药箱里取出一小包早已备好的丹参和川芎粉末——这两味药有活血化瘀、行气止痛之效,对这类急症或许能起到缓解作用。
“公子,张嘴。”沈砚将药粉小心地送入对方口中,又从车内自带的水壶里倒了点温水,帮他送服。
接着,他让那公子调整姿势,尽量平卧,解开领口的束缚,保持呼吸通畅。
“放松,慢慢吸气,再慢慢呼气……”沈砚在一旁轻声引导,通时密切观察着公子的神色和脉象。
时间一点点过去,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公子胸口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一些,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呼吸也平稳了些许。
“怎么样?好点了吗?”沈砚问道。
那公子缓缓点头,声音依旧虚弱,却比刚才有力了些:“多、多谢先生……胸口的石头,好像轻了些……”
沈砚松了口气,额上也渗出了一层薄汗。刚才那短短一炷香,对他而言,不亚于一场紧张的手术。
他又为那公子诊了一次脉,脉象虽然依旧虚弱,但比之前平稳了许多,间歇也减少了。
“公子这病,是积劳成疾,加上气血瘀滞所致。”沈砚缓缓说道,“日后需得好生休养,不可过度劳累,更不可动怒。饮食宜清淡,忌油腻辛辣。我再给您开一副方子,回去后按时服用,或许能起到调理作用。”
他从药箱里拿出纸笔——这是苏晚卿特意为他准备的,方便随时开方——快速写下一个方子,以活血化瘀、益气通阳为主,重用丹参、黄芪、葛根等药材。
“这方子,每日一剂,水煎服,连服七日。若期间再犯,需立刻找大夫诊治,不可拖延。”沈砚将药方递给一旁的仆役,又仔细叮嘱了注意事项。
那仆役接过药方,如获至宝,连连道谢,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足有五两重,要塞给沈砚:“沈大夫,多谢您救了我家公子!这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沈砚看着那锭银子,愣了一下。他行医至今,收过最多的诊金也不过是几枚铜钱、一小块碎银,五两银子,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
他没有立刻接,而是看向那位公子。
那公子此刻已恢复了些精神,他对沈砚微微颔首,语气带着感激:“先生救命之恩,这点银两不足为报。还请先生务必收下。不知先生高姓大名?日后也好报答。”
“在下沈砚,不过是行医之人,治病救人是本分,不敢当‘报答’二字。”沈砚拱手道,“银两太多,在下只取应得的便可。”
说着,他从那锭银子上掰下一小块——约莫五钱重,便将剩下的还了回去。
那公子和仆役都有些惊讶,显然没料到沈砚竟如此“不知变通”,放着巨款不取。
“先生倒是……清廉。”那公子深深看了沈砚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既如此,我也不强求。我姓赵,单名一个‘谌’字。沈先生的恩情,赵某记下了。若日后有需,可到城南‘静云轩’寻我。”
赵谌?
沈砚心中微动。这姓氏,在汴梁城可非通一般。虽然对方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富家公子,但能随口说出“静云轩”这样的地方,想必身份不一般。
他不动声色地拱手:“多谢赵公子。”
赵谌点点头,示意仆役扶他下车,回府休养。临走前,他又回头看了沈砚一眼,目光深邃,似有深意。
马车缓缓驶离,留下沈砚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五钱银子,心中思绪万千。
这次偶遇,救下的这位赵公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他那句“日后有需,可到静云轩寻我”,又是否只是一句客套?
沈砚不知道,这次看似偶然的急救,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不仅让他得到了一笔不菲的诊金,更让他与汴梁城上层的世界,悄然产生了一丝微弱的联系。而这丝联系,在未来的日子里,将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搅动起更大的风云。
他转身往苏家杂货铺走去,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手中的银子沉甸甸的,提醒着他,在这座繁华又复杂的都城,机遇与风险,从来都是并存的。他的行医之路,似乎从这一刻起,开始变得不再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