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画具就放在偏厅一角，像一份沉默的挑战书。
我没有立刻去动它们。
我知道，傅承聿在看着。也许是通过林管家，也许是这栋房子里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监控探头。他在观察，在我昨夜那场“失控”的表演之后，我会有什么反应。
急切地扑向新画具，会显得可疑。继续扮演完全的顺从，又会浪费这来之不易的突破口。
我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机会在两天后的一个深夜降临。
又是一场暴雨。狂风卷着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别墅的供电系统被雷电影响，突然跳闸了。
整个空间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短暂地照亮室内狰狞一瞬的影子。
我听到主卧的方向传来一声压抑的、极度烦躁的低吼，还有东西被扫落在地的碎裂声。
他的失眠症，在最讨厌的雷雨夜，被彻底引爆了。
林管家和佣人们显然早有经验，应急灯很快亮起微弱的光芒，但不足以驱散弥漫在整个空间的、令人不安的昏暗。没有人敢在这个时侯去主卧触霉头。
我站在客房门后，听着那边传来的、压抑不住的踱步声，比上一次更加焦躁，更加失控。
【当前悔恨值：07。】系统面板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一个念头如通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现在。
就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没有点灯，借着应急灯微弱的光晕，悄无声息地走下楼梯，来到偏厅。
我没有去看那些新画具，而是径直走向那个放着旧画具的柜子。我记得里面有一盏充电式的led台灯。
我拿出台灯，按下开关。冷白的光束瞬间划破黑暗，将画架和那一小片区域笼罩其中。
那幅未完成的、暴雨将至的画，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压抑和充记力量。
我拿起那副旧的、已经被我用惯了的刮刀和画笔，没有用任何新颜料，只是蘸着画板上残留的、已经半干的佩恩灰和钛白，在那幅画的角落，继续涂抹。
我没有画新的东西，只是加深着原有的云层阴影，让那片混沌显得更加浓重，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进去。
我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眼前这片暴虐的天空。
我知道，黑暗中，一定有眼睛在看着我。
我不知道看了多久。
直到——
主卧的踱步声，不知何时停止了。
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笼罩下来，只剩下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
我能感觉到，一道目光，穿透昏暗的空间，落在我的背上。
灼热，复杂，带着一夜未眠的血丝和一种几乎要将人洞穿的审视。
我没有回头。
我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已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察觉。
我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鼓动，但握着刮刀的手，却稳得出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那道目光始终没有离开。
他没有过来，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
他就那样站在主卧门口的阴影里，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或者说，一个被自已无法理解的事物所困住的囚徒。
他在看什么？
是看画？
还是透过这幅画，在看那个与他认知里截然不通的、让他彻夜难眠的……我？
终于，我停下了笔。
我像是才从专注中回过神，微微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然后仿佛不经意地，侧过头，望向主卧的方向。
闪电恰好在此刻划过。
刹那间，照亮了站在走廊阴影里的傅承聿。
他穿着深色的睡袍，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眼底是化不开的青黑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茫然的怔忡。
我们的目光，在闪电的白光中，短暂地碰撞了一瞬。
我立刻像是受惊般，猛地转回头，手里的刮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台灯的光束因为我突然的动作而晃动了几下。
我慌忙蹲下身去捡刮刀，手指微微颤抖，呼吸也刻意放乱，完美地演绎出被撞破的惊慌。
黑暗中，我听到他极其轻微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是脚步声。
他转身，走回了主卧。
门，被轻轻关上了。
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个字。
我蹲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冰冷的刮刀，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站起身。
偏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窗外无尽的雨声。
台灯的光束稳定地照着画布上那片浓重得令人窒息的天空。
【悔恨值+08。】
系统的提示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一次比上次更大幅度的增长。
我走到画架前，看着角落里我刚刚加深的那片阴影。
傅承聿。
你看到了吗？
这片让你无法安眠的暴风雨，就住在你精心打造的牢笼里。
而你刚刚，亲自为我点亮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