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底下，老槐树的影子拖得老长，像一道凝固的血印子。
赵铁柱背靠着树干，肩膀和胳膊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灰布军装染成了深褐色。他刚打空一个弹匣，枪管烫得能烙饼，可冲上来的鬼子还有十多个。田中健太举着军刀嘶吼，佐藤躲在歪脖子树后头，狙击枪的黑洞洞枪口一直瞄着他——那淬了毒的子弹，随时能要他的命。
“柱子哥！我来帮你！”一个半大小子举着柴刀冲过来，是李家庄的放羊娃石头。他爹叫鬼子杀了，眼里憋着一股恨。
“回去！带乡亲们进山！”赵铁柱吼了一声，顺手抓起地上的手榴弹，扯开弦就往鬼子堆里扔。爆炸声响起，两个鬼子被炸翻，可后面的人还在冲。
村口的土路上，已经躺了三个村民——他们是自发拿锄头、扁担来帮忙的，根本打不过鬼子。李大爷带着剩下的人正往村后跑，脚步踉踉跄跄，像被风刮倒的麦子。
佐藤的枪又响了，子弹打在赵铁柱脚边的石头上，迸出的火星子溅到他裤腿上。这鬼子在耍他，像猫玩老鼠，想看他怎么绝望。
“是汉子就出来单挑！”赵铁柱朝歪脖子树的方向骂，嗓子哑得厉害。他知道这没用，可就想激佐藤露个头——只要对方一分神，他就有机会拼。
回答他的是又一枪，打在了老槐树上，树皮簌簌往下掉。佐藤根本不吃这套，他在等，等田中健太的人把赵铁柱逼上绝路。
赵铁柱摸了摸腰间的柴刀，又看了看剩下的两颗手榴弹。他算了算，李大爷他们应该快进后山了，只要再撑一炷香的时间，就算成了。
可这一炷香，长得像一辈子。
田中健太显然没了耐心，挥刀往前一指，五个鬼子端着刺刀冲上来，嘴里嚷着“抓活的”。
赵铁柱深吸一口气，突然从树后冲出去，没往前，反而扑向左边——那儿有个半人深的土坑，是村民平时沤肥用的。他一头扎进坑里，正好躲开正面刺刀，通时举枪对准最前的鬼子扣扳机。
“砰！”那鬼子应声倒地，后面的人被挡住，阵型一下子乱了。
“扔手雷！”田中健太喊道。
两颗手雷呼啸着飞来，赵铁柱赶紧缩回坑底，“轰隆”两声，泥土碎石劈头盖脸砸下来，呛得他直咳。
等烟尘散了些，他刚探头，就看见一个鬼子已跳上坑边，刺刀直扎下来。赵铁柱猛一翻滚躲开，刺刀插进土里，他趁机抓住枪身用力一拽，那鬼子没站稳，一头栽进坑。
没等对方反应，赵铁柱抽出柴刀，狠狠扎进他喉咙。
血腥味漫在窄小的坑里，浓得呛人。他正要爬出去，佐藤的枪口又对准了坑沿，镜片在月光下闪了一下。
“小心！”石头的声音突然响起。
赵铁柱下意识缩头，子弹擦着坑边飞过，打在对面的土墙上。他抬头一看，石头正举着块石头狠狠砸向歪脖子树——虽没砸中佐藤，却逼得对方缩回头。
“好小子！”赵铁柱心里一热，趁机爬出坑，朝石头那边跑。
可已经晚了。田中健太带着剩下鬼子围上来，形成半个圈。石头被两个鬼子盯上，吓得连连后退，手里的石头掉了。
“石头！跑！”赵铁柱举枪打倒一个鬼子，想冲过去救，却被另一个鬼子的刺刀逼退。
就在这一刻，佐藤的枪响了。这枪不是冲赵铁柱，是直奔石头胸口。
“不！”赵铁柱眼睛红了，想都没想就扑过去，用后背挡住了子弹。
剧痛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后背上。他顿时觉得浑身力气被抽空，眼前一阵阵发黑，却仍死死盯着佐藤藏身的方向，用最后一点力气举枪。
“砰！”
子弹打偏了，只击中歪脖子树的树干。但这一枪，逼得佐藤缩了回去。
“柱子哥！”石头哭喊着扑过来要扶他。
“别管我……快跑……”赵铁柱推了他一把，声音轻得像叹气。他知道自已中了毒弹，活不成了。但只要多拖一会儿，让石头和乡亲们跑远点，就值了。
田中健太见状，狞笑着走过来，军刀上的血滴在地上，“嘀嗒”响：“你的，终于不行了。”
赵铁柱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咳出一口血沫。他慢慢抬手，手里攥着最后一颗手榴弹，引线早已悄悄拉开。
“一起……死！”
田中健太脸色唰地变了，转身要跑。
可来不及了。赵铁柱用尽最后力气，把手榴弹扔了出去。
“轰隆——”
爆炸声震得耳朵嗡嗡响，气浪把赵铁柱掀出老远。他觉得自已像在飞，浑身伤口都不疼了，耳边只有一片鸣响。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见有人冲过来，不是黄皮军装，是灰布军装。
“柱子！赵铁柱！”是王铁柱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想说话，却只吐出一口血。后背的伤口像有无数蚂蚁在咬，意识越来越模糊。
“别睡！撑住！”王铁柱把他抱起来，声音发颤，“李连长带大部队来了！鬼子跑了！你没事了！”
大部队？赵铁柱费力地睁眼，果然看见远处有火把在动，还有“缴枪不杀”的喊声。是八路军！他们来得正是时侯！
佐藤和田中健太呢？他想问，却发不出声。
“佐藤那王八蛋被打跑了，腿上中了一枪，跑不远！”王铁柱像看懂了他的心思，一边把他放上担架一边说，“田中健太被炸断胳膊，叫我们活捉了！你立大功了，柱子！”
活捉了田中健太？赵铁柱想笑，嘴角却只扯出个僵硬的弧度。他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像挂了铅块，终于彻底合上。
不知过了多久，赵铁柱在一阵颠簸中醒过来。
他躺在一副简易担架上，正被两个战士抬着往前走。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树叶照下来，暖洋洋的。后背的伤还在疼，但那种钻心的麻木感没了，大概是毒性控制住了。
“醒了？”王铁柱走过来，递给他一个水壶，“慢点喝，医生说你这命真硬，那毒弹没打中心脏，而且……”他压低声音，“佐藤的毒好像掺了别的东西，发作得慢，这才来得及救你。”
赵铁柱喝了口水，嗓子舒服了点：“乡亲们……都没事吧？”
“都安全撤了，就三个轻伤，不碍事。”王铁柱笑了笑，“李连长说了，这回多亏你，要不李家庄就完了。等你伤好了，升你当二班副班长。”
副班长？赵铁柱愣住了。他想起刚当兵时连稍息都顺拐，想起王铁柱骂他“丢人”，简直像让梦。
就在这时，前面忽然一阵骚动。李连长骑马赶过来，脸色凝重：“停下！有情况！”
担架停了。赵铁柱顺李连长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前面路口站着十几个穿黑衣的人，手里都拿着枪，领头的是个独眼龙，脸上带着一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刀疤，眼神像狼一样凶。
“是黑风寨的人！”王铁柱脸色一变，“他们咋会在这儿？”
黑风寨？赵铁柱想起村里老人说过，那是一伙土匪，专在这一带拦路抢劫，听说连鬼子都敢碰，野得很。
独眼龙看见八路军的队伍，不但没躲，反而上前一步，扯着嗓子喊：“是李连长吧？听说你们抓了个叫田中健太的鬼子官？把人交出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然，别怪老子的枪不认人！”
李连长勒住马，脸色沉了下来：“黑风寨主，田中健太是战犯，我们要押回根据地审，不能交给你。”
“审？”独眼龙冷笑一声，从腰间掏出个东西扔过来，“看看这个，再说交不交人。”
一个战士捡起来递给李连长。赵铁柱眯眼一看，是块日军的军牌，上头刻着个名字——松井二郎。
“松井一郎是我拜把子兄弟，”独眼龙的声音突然狠厉起来，“田中健太是他上司，这仇，老子得亲手报！李连长，给个面子，把人交出来，往后黑风寨的地盘，八路军随便过！”
李连长捏着军牌，眉头紧锁。黑风寨的人枪法准，又熟地形，硬打肯定吃亏。可田中健太是重要战俘，知道鬼子布防情报，绝不能交。
他看向担架上的赵铁柱，眼里带着询问。
赵铁柱心里一动。松井一郎？不就是他在家门口砍死的那个鬼子军官吗？闹了半天，这黑风寨寨主，竟是松井的拜把兄弟？这世界也太小了。
他挣扎着想从担架上坐起来，后背伤口一阵剧痛，眼神却更亮了。
这黑风寨，是敌是友？他们要田中健太，是真报仇，还是另有打算？那个独眼龙寨主，知不知道他就是杀松井的人？
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哗响，像在预告又一场风波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