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机返航的旅程，比去时更加死寂。
引擎的轰鸣无法驱散机舱内凝固般的沉重空气。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移动。代号“壁虎”和“铁砧”的队员尽可能远离昏迷中的凌夜，目光时不时扫过他，里面不再仅仅是忌惮，而是掺杂了一种近乎看待天灾的、深切的恐惧。他们手臂上被腐蚀的伤口已经由苏沐做了紧急处理，但生理上的疼痛远不及精神上受到的冲击深刻。
苏沐的脸色依旧苍白，她时不时看向被固定在一旁担架上的凌夜，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专业性的、无法理解的困惑。她手中的便携检测仪屏幕已经暗下，但之前那恐怖的能量峰值读数，仿佛还灼烧在她的视网膜上。
秦决坐在最前面，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驾驶舱的门，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跳动的太阳穴，显露出他内心的极不平静。他的指挥面板上，不断重复播放着刚才头盔摄像头记录下的最后几秒画面——凌夜抬手，前方一切归于虚无。每一次回放，都让他的指尖更冰冷一分。
那不是战斗，那是……神迹，或者恶魔的行径。
秩序局总部的地下机库闸门缓缓打开，冰冷的白光涌入机舱。早已等候在此的，不再是普通后勤人员，而是一队全身覆盖着白色密封防护服、沉默寡言的特勤队员，以及几名脸色严肃、拿着各种仪器的技术人员。
“伤员移交医疗部深度净化隔离。其他人，直接去第七分析室。白琊博士在等你们。”为首的特勤队员声音透过面罩传来，毫无情绪起伏。
“铁砧”和“壁虎”被迅速带走。苏沐担忧地看了一眼凌夜，也被一名技术人员示意跟上。
两名特勤队员上前，动作熟练而谨慎地将凌夜连同担架一起转移到一个带有隔离罩的特殊推车上。
秦决站起身，挡在了推车前，目光锐利地看向那名特勤队长：“他需要治疗，不是直接送进实验室。”
特勤队长的面罩毫无表情：“秦队长，这是白琊博士的直接指令。‘单兵’的情况特殊，需要最高级别的评估和管控。请放心，博士不会让他出事。”他的话礼貌而疏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性。
秦决的下颌线绷紧，他知道规定，更清楚白琊博士在这个项目的绝对权威。他盯着昏迷中凌夜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了几秒，最终缓缓侧身让开。
看着推车被迅速推向与医疗部相反的方向，消失在另一条更深处、守卫更森严的通道尽头，秦决的心沉了下去。他整理了一下作战服，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也迈步向第七分析室走去。
第七分析室内，白琊博士正站在巨大的主屏幕前。屏幕上不再是城市地图或能量谱，而是高速滚动、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生物信号数据和精神力模型重构画面，其核心源头，正是刚刚被送来的凌夜。
陈菁也站在一旁，抱着手臂，眉头紧锁。
门滑开，秦决和苏沐走了进来。
“任务报告我已经看过实时回传了。”白琊没有转身，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刚才发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数据波动，“说说你们的现场感受。尤其是能量爆发瞬间的细节。”
苏沐率先开口，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博士，当时的能量形态无法归类，它……它直接否定了目标的存在基础。而且，在爆发前，凌夜的精神波动极度混乱，他似乎受到了环境中某种特定情绪残留的强烈刺激……”
“刺激源？”白琊追问。
“无法确定。但似乎与他个人的深层记忆有关联。那种绝望和痛苦的强度……远超寻常污染。”苏沐努力回忆着，“他甚至……无意识地发出了求救的讯号。”
白琊操作台面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正常。
秦决接着汇报，他的声音硬邦邦的，没有任何修饰：“目标清除效率100%，无可否认。但过程完全不可控，且对队员心理造成严重冲击。博士，我认为‘单兵’目前的状态，不适合参与团队作战任务。他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确定性风险。”
白琊终于转过身，她的目光掠过秦决，似乎看穿了他冷静报告下的警惕和反对。
“风险，也意味着价值，秦队长。”她走到全息投影前，指着其中一组仍在剧烈波动的数据，“你们看到的‘湮灭’，是一种我们至今无法理解的高维精神力量应用。它消耗巨大，但潜力无穷。秩序局需要这份力量来应对未来更深层的威胁。”
“但前提是它能被控制。”秦决毫不退让地强调，“而不是在任务中突然失控，敌我不分。”
“所以评估和调整是必要的。”白琊的语气冷了一分，“他的稳定性确实出现了波动，这需要更深入的分析和……干预。你们这次任务带回来的数据非常宝贵。”
就在这时，主屏幕上的一组数据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标记出红色的异常区间。
一名技术人员立刻报告：“博士，目标意识开始恢复，但脑波频率异常活跃，边缘系统与海马体反应剧烈，正在快速接近危险阈值！他可能在强行调用深层记忆！”
白琊眼神一凝，立刻下令：“注射标准剂量的精神稳定剂Ⅶ型，抑制他的θ波活动，不能让他现在醒来。”
命令被立刻执行。
秦决看着屏幕上那代表凌夜脑波的剧烈曲线被强行用药物手段压制、抚平，最终变得平稳却……毫无生气，他的拳头再次悄然握紧。这种对待方式，更像是在处理一件危险的仪器，而不是一个人。
“博士，”陈菁终于开口，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担忧，“这样的压制，会不会对他的基础意识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风险与收益并存，陈主任。”白琊的目光重新回到数据流上，语气淡漠，“我们必须确保‘钥匙’掌握在自己手里，并且只能在正确的时机，开启正确的门。在他彻底‘稳定’之前，隔离观察等级提升至最高。”
她挥了挥手，示意汇报结束。
秦决和苏沐沉默地退出了分析室。
走在冰冷的走廊里，苏沐轻声说：“队长，他刚才……真的很痛苦。”
秦决没有回答，只是步伐迈得更快。
他心中的疑云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白琊博士对凌夜的态度，秩序局对这份力量的渴望，以及凌夜那深不见底、充满痛苦的过去……
这一切，都让那句“秩序局是你唯一的容身之处”听起来，更像是一句精心编织的谎言。
而他，秦决，秩序局忠诚的士兵，第一次对自己所效忠的“秩序”，产生了一丝冰冷的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