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秩序局总部基地的路程,是在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中度过的。
运输车的防弹装甲隔绝了外界的大部分噪音,只留下引擎低沉的轰鸣和雨水敲打顶棚的单调节奏。车厢内,另外两名队员尽可能地缩在离凌夜最远的角落,目光偶尔扫过他,又迅速移开,里面混杂着未散的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他们身上的汗味和肾上腺素消退后的酸涩气息,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凌夜靠坐在冰冷的金属舱壁上,闭着眼,面无表情。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脑海里,那个女孩的哭喊声已经消退,只剩下嗡嗡的回响,以及畸变体湮灭前那一瞬间的、绝对的“无”。
那种感觉……既陌生,又可怕地熟悉。仿佛他身体里住着另一个存在,一个只在失控瞬间显露獠牙的怪物。
“我们到了。”驾驶员的声音通过车内通讯器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车辆缓缓驶入一道又一道厚重的合金闸门,经过层层身份验证和扫描,最终停在一个地下停车场。这里的空气带着消毒水和机油的味道,冰冷、洁净,与外界污浊的“巢穴”边缘仿佛是兩個世界。
一名穿着灰色制服、表情刻板的技术人员早已等候在此,他看也没看那两名惊魂未定的队员,直接对凌夜做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
“白琊博士在第七分析室等你。”
凌夜沉默地跟上。靴底敲打在光洁如镜的金属地板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回声。走廊两侧是无数紧闭的房门,标识着各种编号和用途不明的科室名称。偶尔有穿着白大褂或制服的人员匆匆走过,无人交谈,气氛压抑而高效。
他们最终停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银白色金属门前。技术人员进行虹膜和掌纹验证后,门无声地滑开。
“进去吧。”
门在凌夜身后悄无声息地关上。
第七分析室内部异常宽敞,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更像一个实验室或观测站。一侧是巨大的单向玻璃,窗外可能是真实的城市景象,也可能是虚拟投影,此刻显示的是被红月光笼罩的、迷雾般的都市夜景。房间中央是一个全息投影台,此刻正无声地旋转着一个复杂的精神力模型图谱。四周墙壁则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屏幕,流动着瀑布般的代码和生物信号读数。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站在全息投影前。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色研究员外套,身姿挺拔,银白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透着一种冷静到极致的权威感。
她就是秩序局的首席科学家,白琊博士。
“任务报告我看了。”白琊没有转身,她的声音清冷平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听不出任何情绪。“能量反应瞬间归零,物理形态彻底湮灭。很干净,也很……不寻常。”
全息投影台上的图谱发生了变化,切换成了刚才地下防空洞的3D结构扫描图,并在凌夜当时站立和畸变体消失的位置标注出强烈的红色能量残留标记。
“现场残留的精神波动频谱,与你过往174次任务记录中的任何一次输出模式都无法匹配。”白琊终于缓缓转过身。
她的面容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但那双眼睛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锐利、冰冷,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抵最本质的核心。她的目光落在凌夜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实验样本般的专注。
“能解释一下吗,凌夜?或者说,‘单兵’。”
凌夜迎着她的目光,沉默了几秒。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审视。
“不能,博士。”他的声音干涩,“目标突然异动,我……做出了反应。过程我不记得了。”
这是真话,也是假话。他不记得具体如何发动,只记得那股冰冷力量的苏醒和那声刺耳的哭喊。
白琊微微偏头,似乎在评估他话里的真实性。她走到一旁的控制台前,调出一段视频——正是刚才任务中队员头盔摄像头拍下的模糊画面。画面在畸变体扑向凌夜、即将接触的瞬间变得极度扭曲,布满雪花和干扰条纹,随后目标消失。
“你的精神阈值在那一刻出现了剧烈峰值,远超安全红线。但你的生理指标却异常平稳,甚至低于平均水平。”她点了点屏幕上的一组数据,“很有趣的矛盾。”
她关闭屏幕,重新看向凌夜。
“你不记得了。但这股力量确实存在于你体内。它保护了你,以一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方式。”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担忧,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关于那个声音,‘哥哥’,还有火焰……有什么新的细节吗?”
凌夜的心脏微微缩紧。每一次任务报告,他都会被问及这个噩梦。这是他记忆缺失区域唯一的、反复出现的碎片。
“没有。”他摇头,“和以前一样。”
白琊注视了他片刻,那双能看穿许多秘密的眼睛似乎微微眯了一下,但最终没有追问。
“好吧。”她转身操作控制台,调出凌夜的档案,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输入着评估记录。“你的稳定性一直是个关键指标。今天的‘意外’需要被记录。从明天起,你的日常心理评估频率增加一倍。另外……”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你的能力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秩序局需要这份力量来维持稳定,清理更多的‘污染’。但前提是,它必须可控。”
她的话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警告。
“回去休息吧。下次任务通知会照常下发。”白琊挥了挥手,示意谈话结束,注意力已经回到了那些复杂的数据流上,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无数日常分析中的一小部分。
凌夜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门禁感应器的瞬间,白琊的声音再次从他身后传来,平静无波,却像一枚冰冷的钉子,钉在他的脚步上。
“凌夜。”
他停下,没有回头。
“记住,秩序局是你唯一的容身之处。只有在这里,你才是‘单兵’,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门滑开,又在他身后关闭。
凌夜站在空旷冰冷的走廊里,白琊博士最后那句话,像冰冷的蛇,缠绕在他的心头,与他脑海中那片燃烧的火焰和凄厉的哭喊声,交织成一幅更加诡异而不安的图景。
他真的是“单兵”吗?
还是说,他真的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场大火,和那个呼喊“哥哥”的女孩,又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