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腐烂物和某种无法名状的甜腻气味混合在一起的怪味,这是高墙之内,二号卫星城下层区域固有的“体香”。雨水无法完全冲刷掉它,只是让它变得更加潮湿和顽固,渗进斑驳的混凝土墙壁和废弃管道的每一个缝隙。
凌夜拉高了夹克的领口,挡住口鼻,但更多的是一个习惯性动作,而非真的能阻隔什么。他的步伐很稳,踩在湿滑、积着污水的水泥路上,几乎不发出声音。跟在他身后的两名秩序局外勤人员则显得紧张得多,手指始终离脉冲步枪的扳机不远,警惕地扫视着这条堆满垃圾和废弃零件的小巷。
“目标就在前面,第七个门洞,地下。”耳机里传来后方指挥中心冷静的女声。“能量反应等级:低。预测为刚成形不久的‘蠕行类’畸变体。标准清理程序。”
“收到。”凌夜的回答简短而毫无波澜。他的眼睛像两颗被磨去光泽的黑曜石,倒映着巷口那盏接触不良、不停闪烁的旧路灯惨白的光。
这里是“巢穴”的边缘,秩序局地图上标注的灰色区域,混乱和遗忘是这里的主旋律。这样的清理任务,对他这样的“清道夫”来说,是日常。
破旧的铁门被他一脚踹开,锈蚀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呻吟。一股更浓烈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门后是通向地下的狭窄楼梯,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只有他们头盔上的射灯能切开一小片区域。
滴答…滴答…
水珠从管道漏点坠落的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向下,再向下。
楼梯尽头是一个废弃的防空洞改造的储藏室。射灯光柱扫过,照出角落里一堆剧烈蠕动、令人作呕的“东西”。
它大致还保留着人形的轮廓,但皮肤像融化的蜡一样不断滴落又重组,数十条苍白浮肿、类似肢体的东西从它的躯干上胡乱生长出来,无意识地抽搐、拍打着地面和墙壁,发出黏腻的啪嗒声。它没有明显的五官,只在应该是头部的位置,有一张不断开合、流出黑色涎液的裂口。
“确认目标。准备清理。”凌夜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他举起了手中的特制震荡枪——这种武器能有效干扰畸变体的精神核心,使其崩解。
然而,就在他准备扣动扳机的瞬间——
【“——哥哥——!”】
一个尖锐、凄厉、充满无尽恐惧和痛苦的小女孩哭喊声,毫无征兆地刺入他的脑海!
凌夜的身体猛地一僵,动作瞬间停滞。那声音……又来了。那个只存在于他噩梦里的声音。
眼前的畸变体似乎感知到了他瞬间的精神波动,那数十条苍白肢体突然疯狂地加速舞动,整个身体像一颗腐烂的肉弹,以超乎预料的速度猛地向他扑来!
“开火!”身后的队员惊恐地大叫,脉冲枪的能量光束呼啸着射出,却大部分被那些舞动的肢体挡开,只在墙壁上留下焦黑的痕迹。
腥臭的风压扑面而来。
死亡的威胁和脑海中持续回荡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像一把凿子,狠狠撬动着凌夜记忆深处某个被牢牢封锁的区域。
头痛欲裂。
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旋转。防空洞的墙壁仿佛活了过来,开始蠕动,浮现出模糊的、燃烧的火焰图案。那畸变体扑来的裂口,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旋转的黑暗旋涡。
【“逃……快逃啊……”】女孩的哭声变成了断续的、充满绝望的哀求。
一种冰冷、暴戾、不属于他自身意识的情绪,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胸腔深处猛地苏醒,咆哮着要喷涌而出。
“呃啊——!”凌夜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没有举起枪,没有做出任何战术动作。
他只是……看着那只扑到眼前的畸变体。
然后——
噗!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闷响。
那只张牙舞爪的畸变体,就在距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毫无征兆地、彻底地湮灭了。
不是被打碎,不是被蒸发,而是像一幅被橡皮擦掉的粉笔画,瞬间从存在层面上被抹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那令人作呕的气味都一同消失。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细微的精神能量涟漪,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地下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两名队员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维持着射击的姿势,脸上写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他们看看凌夜,又看看那片空无一物的角落,冷汗瞬间浸透了他们的内衬。
凌夜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那股突如其来的冰冷力量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深的空虚和头痛。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稳定得可怕,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一直埋藏在他身体里的东西,又一次失控了。
耳机里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后方指挥员的声音,依旧冷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探究。
“目标……已清除。任务完成。单兵,立刻返回基地。陈博士要见你。”
凌夜没有回应。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空荡荡的角落,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踏上楼梯。
走出地下室,重回巷子。那轮巨大的、永远悬挂在天幕之上的红月,将不祥的暗红色光芒洒满这片废墟般的城市。
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黑色的眼睛里,依旧空洞,却似乎比下来时,多了一丝极深极深的困惑,以及……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关于火焰和哭泣的冰冷碎片。
新的任务,结束了。
但某些被强行压抑的东西,似乎已经开始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