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我以纸偶问长生 > 第5章
清明偶不说谎
坟土潮湿,冷得刺骨。
桑浅伏在地上,像一只潜行的夜兽,呼吸压得极低,几乎与风声同步。
她贴着塌陷的坟包边缘缓缓前移,每挪一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那三具悬在半空、脚不沾地的纸影。
腐气越来越浓,混着烧焦的纸灰和腥臭的血浆味,直往鼻腔里钻。
她的指尖微微发麻,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兴奋——真正的兴奋。
十年来,她被人唾弃、驱逐、踩在泥里,说她扎的是“死人手”,碰过的物件要烧掉,连她走过的路都要撒盐净秽。
可现在,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不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出击;不是被人定义为“秽”,而是亲手揭开谁才是真正执邪之手的人!
她靠近了。
透过槐树虬结的根隙,她终于看清了那三具纸影的真相——它们根本不是什么灵物,而是披着纸皮的尸傀!
每一具体内都裹着腐败的残肢,青黑肿胀的肉块从焦纸裂缝中渗出,还在微微搏动,仿佛被某种阴毒咒力强行续上了“活”的假象。
而支撑这些残尸站立的骨架,并非寻常竹篾,竟是一对早已破碎的纸童残躯!
桑浅瞳孔骤缩。
那头颅裂开的纸童,眼眶里塞满了黄纸符咒,朱砂写就的歪斜符文她再熟悉不过——那是陈婆惯用的镇魂咒。
可更让她心头一沉的是,这对纸童的关节结构……竟是“活轴技法”!
那是她母亲独创的扎纸秘法,能让纸人四肢如生人般自然屈伸,轻盈灵动,曾是她们家族最后一点尊严的象征。
可如今,这本该用于祭祀亡者安魂的技艺,却被人生搬硬套、扭曲篡改,成了操控尸体的邪器核心!
有人偷学了她们家的技艺,还把它炼成了怨偶的命门。
桑浅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指甲缝里满是湿泥与碎草。
但她没有愤怒,也没有哭喊。
她只是紧紧地抿住了唇,眼神冷得像冰封的河面。
她早该想到的。
村里那些莫名暴毙的孤老,死后纸扎全被陈婆一把火烧尽;她每次丢弃失败的纸偶,总会莫名其妙消失;还有哑叔悄悄告诉她:“你娘当年,就是因不愿交出‘活轴图’才被逼上吊的。”
一切都有了解释。
而现在,陈婆正躲在槐树后,一手握着骨铃,一手掐着血线,操控着这三具由她母亲心血与自己废弃之作拼凑而成的怪物,想要将她也变成下一个祭品。
可她不知道的是——桑浅带来的,不是一个新做的纸人。
而是一个“引子”。
她悄然从袖中取出那个通体素白、未染一墨的小纸人。
这是她按清明祭童的模样亲手扎成,面部线条柔和,身形比例精准到毫厘,甚至连衣褶的弧度都复刻了古礼制式。
但这不是为了焚烧祭祖,而是为了“通感”。
她将耳朵轻轻贴上纸背。
刹那间——
“咚、咚……”
极细微的心跳声传来,如同回音,又似共鸣。
那不是幻觉,而是她的意志正在与纸人建立连接。
这是她千百次失败后摸索出的“心神灌注”之法:当匠人之心足够纯粹,作品便能感应其神,哪怕无眼无耳,也能“看见”、“听见”主人所想。
这就是她的道——不用引气入体,不用拜神求仙,只凭一双巧手与一颗不肯低头的心,让死物生灵。
她在纸人背后,以指尖蘸血,写下了一个字:引。
轻轻一推。
小纸人蹒跚迈出第一步。
它的步伐很慢,却异常稳定,每一步落下,竟与地下某种微弱的震动完全同步,仿佛踩在大地脉搏之上。
随着它前行,空气中的腐气忽然凝滞了一瞬。
那三具怨偶,动了。
炭画的眼眶齐齐转向,死寂的面孔缓缓调转方向,死死“盯”住那个白色小人。
树影深处,骨铃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声枯哑的冷笑划破寂静。
“你以为你是清白的?”
黑袍翻动,陈婆从槐树后走出。
她满脸沟壑如刀刻,手中骨铃滴血,眼中燃着幽绿色的火光,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巫婆。
“你母造孽在先!她妄图以纸通魂,扰乱阴阳秩序,这才招来横死!而你——”她猛地抬手指向桑浅藏身之处,声音尖利如刀,“你手扎的每一片纸,都是通往阴间的门!今日,我就用你的‘门’,送你下去见她!”
话音未落,她猛然挥铃!
三具怨偶同时嘶吼,腐臂撕裂纸壳,带着腥风扑杀而出!
那三具怨偶轰然跪地,腐肉如潮水般从焦纸中溃散,露出内里早已扭曲变形的竹骨——正是桑浅母亲所制“活轴”的残骸。
炭化的眼眶仍在颤动,仿佛残留着生前最后一丝痛楚,而那对被强行拼接为怨偶命门的纸童残躯,竟在崩解之际发出一声极轻、极哑的呜咽,像是沉睡十年的魂魄终于得以开口。
桑浅没有眨眼。
她看着那小纸人撞入主怨偶胸腔的瞬间,体内某根紧绷了整整十年的弦,终于轻轻一震——不是喜悦,不是释然,而是确认。
她的道,走通了。
血还在掌心滴落,顺着指尖滑到清明纸人的额心,那一点鲜红迅速渗入纸面,如同血脉归流。
她听见了。
不是声音,是感应——纸人传回的片段:阴冷的地脉波动、被咒力扭曲的呼吸节奏、还有……藏在陈婆袖底那一抹未燃尽的焦边黄纸。
她动了。
身形如风掠出坟包阴影,指间捻起一根从怨偶身上断裂的控偶黑线——那是用死人头发与符灰搓成的邪引,此刻却成了她最好的钩索。
她并指一挑,以巧劲将线头甩出,精准缠住陈婆袖口滑落的布团,猛地一拽!
布条腾空飞起,雪白纸面在月光下翻展,赫然写着两个墨迹未干的字——“桑浅”。
伪造的笔迹,拙劣的模仿,连浆糊都来不及晾透。
桑浅落地无声,左手摊开坟头石,将三枚从怨偶腹中取出的生辰八字布条一字排开:村东王婆、西巷李郎中、北坡赵家独子——皆是近年暴毙之人,尸身未寒便被陈婆一把火烧尽纸扎祭品。
如今证据俱在,每一根布条上都浸着死者临终前咬破手指写下的绝命字迹。
她将写着自己名字的伪证置于最前,冷冷开口:“你烧我的纸,偷我的技,拿我的名去垫你的邪路。”
风穿过乱坟岗,吹得她发丝纷飞,可她的手稳如磐石。
“你说我手脏?”她抬眼,目光如刀剜过陈婆惊骇的脸,“那你看看,到底是谁的手,沾的全是别人的命?”
远处树后,赵屠户浑身剧颤,猛地扑向儿子下葬时压过的灰烬堆。
他扒开冷土,指尖触到一小块未燃尽的红布角——那是他亲手缝在儿子衣襟里的护身符。
他嘴唇哆嗦着,眼泪混着泥土滚下:“不是她……那晚……那晚是陈婆来收纸钱的……”
月光忽然暗了一瞬。
清明小纸人静静立于坟前,通体素白,无眉无目,却似有灵。
就在万籁俱寂之时,它那只由细竹为骨、白纸为肤的右手,竟缓缓抬起,指尖朝天,仿佛要指向什么不可见之物。
风停了。
草不动。
连陈婆的尖叫也卡在喉咙里。
刹那——
东方天际裂开一道微光。
不是日出,而是一线惨白如刃的晨辉,自云层深处刺下,不偏不倚,正落在那小纸人高举的手指尖上。
一道影子被拉长,投在坟碑之上——
竟是一个披发持铃、跪地哀嚎的人形轮廓。
而那人影的面容,分明就是……陈婆。
她瞳孔骤缩,疯狂挣扎起来:“放开我!你们看不见吗?她们的手从来就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