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汴京城南,吴府的后院总浸在一股子醉人的暖香里。晚照把朱红廊柱染成琥珀色,廊下悬着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却惊不散锦榻上那团松垮垮的人影——吴君彦正歪在铺了三层天鹅绒的榻上,半睁着眼,指尖捏着个银酒壶,酒液顺着壶嘴晃悠,溅得他月白锦袍前襟湿了一片。
“公子,再喝就醉了。”侍女小琴端着醒酒汤,站在榻边小声劝。她伺候吴君彦三年,早习惯了这位富家公子的日常:卯时睡,午时起,醒了不是逗鸟斗蛐蛐,就是约着城西的王公子、东街的李少爷去勾栏瓦舍听曲儿,正经事是一桩没沾过。
吴君彦打了个酒嗝,把银壶往榻边的矮几上一掼,酒壶撞着满桌的蜜饯碟子,叮铃哐啷响。“醉了才好,”他含含糊糊地笑,“清醒着做什么?难不成去读那些之乎者也,把脑子读僵?”
话音刚落,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管家老张慌慌张张的“老爷,您慢些”。吴君彦心里“咯噔”一下,酒意醒了大半——他爹吴万山来了。
吴万山是汴京城有名的绸缎商,家底殷实,可就这么一个独子,偏生是副扶不上墙的模样。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院门,铁青着脸,目光扫过桌上的酒壶、碟子里的残蜜,最后落在吴君彦那身沾了酒渍的锦袍上,气不打一处来。
“好啊!好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吴万山的声音震得廊下铜铃乱颤,“我刚从张御史府回来,人家儿子十五岁就中了举人,你呢?你今年十八了!昨日竟还在街面上跟人斗蛐蛐,输了钱就抢人家的笼子,这事都传到官府去了,你可知羞?”
吴君彦被骂得缩了缩脖子,却还嘴硬:“爹,斗蛐蛐怎么了?那是市井乐趣,张御史儿子读傻了才去考举人……”
“你还敢顶嘴!”吴万山气得抬手,差点一巴掌扇过去,终究是忍了,转而抓起矮几上一个青白玉杯——那是他前日刚从波斯商人手里买来的珍品,价值百两白银。“我吴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混帐!今日我把话撂这,从明日起,你给我待在书房里读圣贤书,再敢踏出院门半步,我打断你的腿!”
吴君彦见父亲动了真怒,心里发怵,可少年人的那点自尊心又上来了。他看着父亲手里的玉杯,想起这些年总被父亲拿别家公子比来比去,想起街面上有人偷偷叫他“吴傻子”,一股无名火突然窜上来。
“读就读!”他猛地坐直身子,伸手就去夺吴万山手里的玉杯,“爹你别总说我不行!我要是想读,将来定能读出个名堂来!”
吴万山没防备他会突然动手,手一松,只听“哐当”一声脆响——那只莹润的青白玉杯摔在青石板上,碎成了七八片。
空气瞬间静了。小琴吓得脸都白了,老张赶紧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吴万山盯着地上的玉杯碎片,又看看吴君彦涨红的脸,气得浑身发抖:“好!好!你有种!明日我就请国子监的李老先生来教你,你要是读不出个样子,就别认我这个爹!”
说罢,吴万山甩袖就走,留下满院的压抑。吴君彦望着父亲的背影,又看看地上的玉杯碎片,心里又悔又气——悔的是摔了爹心爱的杯子,气的是自己总被人瞧不上。他咬了咬牙,冲着父亲的背影喊:“爹!你等着!我定让你刮目相看!”
当晚,吴君彦还真没去寻那些狐朋狗友。他让小琴把书房收拾干净,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书架前,看着满架的《论语》《孟子》《中庸》,只觉得头都大了。烛火跳动着,把书页上的字映得忽明忽暗,他盯着“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看了半个时辰,脑子里还是空空的,只想着白天斗蛐蛐时,自己那只“铁头王”要是没被王公子的“闪电腿”咬断腿就好了。
“什么破书,读着比喝药还难。”吴君彦烦躁地把《论语》扔在桌上,伸手去够书架最上层的书——他记得那里放着些父亲收藏的旧书,或许有好看的话本。指尖刚碰到一本封面泛黄的书卷,那书卷就“啪嗒”一声掉了下来,落在他怀里。
吴君彦低头一看,这书卷封面是用某种不知名的布料做的,摸起来粗糙却结实,上面画着些模糊的图案,像是远山,又像是云雾,边角都磨得起了毛,一看就有些年头了。他好奇地翻开,里面的字不是常见的楷书,而是一种弯弯曲曲的篆体,好在他小时候跟着私塾先生学过几天篆字,勉强能认个大概。
第一页写着“云游仙录”四个字,下面是一行小字:“天地有灵气,聚之可成仙,驾云逐日月,斩妖护人间。”吴君彦眼睛一亮——这竟是本讲修仙的书!
他越读越入迷,书卷里写的都是些如何引气入体、如何御气飞行、如何炼制丹药、如何斩杀妖怪的法子,还有些插图,画着仙人踩着云彩,手里拿着发光的剑,底下是青面獠牙的妖怪,看得他心潮澎湃。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听的说书先生讲的神仙故事,想起那些仙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模样,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要是我能修仙,岂不是比中举人厉害百倍?到时候爹就不会再骂我,所有人都会敬着我!
烛火一点点变短,窗外的月色从窗棂透进来,洒在书页上。吴君彦完全忘了时间,直到眼皮越来越重,手里的书卷“啪”地掉在桌上,他才趴在桌沿上,沉沉睡去,这时才是他最舒服的时候,人生最舒服的时候也许就是睡觉了,一觉进去可以不管周边的事,不管烦恼,还会梦见好事,梦见自己幸福得飘飘欲仙。
一入梦乡,吴君彦就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站在云端,脚下是白茫茫的云雾,远处的太阳像个大火球,暖烘烘地照在身上。他试着抬了抬手,竟有一股淡淡的白光从指尖冒出来,耳边还传来风的声音,像是在唱歌。
“我这是……成仙了?”吴君彦又惊又喜,试着往前迈了一步,身子竟真的飘了起来,顺着风往前飞。他低头往下看,只见下面的山川河流都变小了,像棋盘上的棋子,汴京城也成了一个小小的方块,吴府的朱红屋顶在阳光下闪着光。
正飞着,突然听见一声凄厉的嘶吼,远处的云雾里钻出一只妖怪——那妖怪青面獠牙,头生双角,身上披着黑色的鳞甲,手里拿着一把大斧头,正朝着下方的一个小村庄飞去,嘴里还喊着:“小崽子们,快把好吃的交出来,不然我拆了你们的村子!”
吴君彦想起《云游仙录》里说的“斩妖护人间”,心里一热,竟忘了害怕。他伸手往腰间一摸,不知何时,手里竟多了一把发光的长剑,剑身上刻着“斩妖”两个字。
“妖怪!休得伤人!”吴君彦大喝一声,驾着云就冲了过去。那妖怪见有人拦路,转过头来,恶狠狠地说:“哪里来的小毛孩,也敢管你爷爷的事?”说着就举起大斧头,朝着吴君彦劈过来。
吴君彦照着书卷里写的招式,侧身躲过斧头,手里的长剑朝着妖怪的鳞甲刺过去。“叮”的一声,长剑刺在鳞甲上,冒出一串火花,妖怪疼得嗷嗷叫。吴君彦趁势又刺了一剑,这次刺中了妖怪的眼睛,妖怪惨叫着倒在云里,化作一缕黑烟消失了。
小村庄里的人见妖怪被打跑了,都跪在地上朝着吴君彦磕头,喊着“仙人救命”。吴君彦站在云端,心里得意极了,正想再说几句威风的话,突然觉得身子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往下拽。
“公子!公子!醒醒!”
吴君彦猛地睁开眼,只见小琴正摇着他的胳膊,窗外已经蒙蒙亮了。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还趴在书房的桌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本《云游仙录》,书页上的篆字还在,只是没有了梦里的金光。
“原来是个梦啊。”吴君彦有些失落,伸了个懒腰,却觉得手心有点痒。他低头一看,只见枕边不知何时多了一片枯叶——那枯叶是深绿色的,边缘却泛着淡淡的金光,像是有仙气缭绕,摸起来竟不像是凡间的叶子。
“这是……哪里来的?”吴君彦拿起枯叶,仔细看了看,昨晚他睡觉时明明没有这东西。他以为是小琴放在这的,便问:“小琴,这叶子是你拿过来的?”
小琴凑过来看了看,摇了摇头:“公子,我今早进来时,这叶子就已经在您枕边了,我还以为是您昨晚放在那的呢。”
吴君彦心里犯了嘀咕,他把枯叶放在眼前,那淡淡的金光似乎又亮了一点,可再眨眨眼,金光又淡了下去,像是幻觉。他想起梦里驾云斩妖的场景,又看看手里的枯叶和桌上的《云游仙录》,突然觉得,昨晚的梦,或许不是梦那么简单。
他把枯叶小心翼翼地夹进《云游仙录》里,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或许,我真的有仙缘?
此时的吴君彦还不知道,这片带仙光的枯叶,这本残破的修仙卷,还有那个荒唐的修仙梦,已经悄悄扭转了他的命运。他以为自己只是一时兴起想修仙,却不知从他翻开《云游仙录》的那一刻起,一场跨越古今、充满奇遇与波折的仙途,已经在他脚下缓缓展开。而那只被他在梦里斩杀的妖怪,那片泛着金光的枯叶,还有未来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都将成为他人生里最离奇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