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吴府的书房就飘起了墨香。可这墨香里,却裹着一股子心不在焉的滞涩——吴君彦正坐在案前,手里捏着支狼毫笔,眼睛盯着摊开的《论语》,心思却早飞到了云端上。
案上的烛台还剩半截蜡油,昨晚他捧着《云游仙录》读到后半夜,若不是小琴进来吹灭烛火催他睡,他恨不得把那本修仙卷翻烂。此刻再看“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六个字,吴君彦心里竟生出几分不服气:“孔圣人没见过仙人,自然不说。我可是亲身体验过驾云的,怎会是‘怪力乱神’?”
他越想越走神,笔尖在宣纸上蹭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墨痕,把原本要抄的“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画得面目全非。眼前的书页渐渐模糊,竟幻出梦里的景象:他踩着云团掠过汴河,河面的风卷着水汽沾湿衣角,远处的相国寺塔尖在雾里若隐若现,手里的斩妖剑还闪着淡光……
“公子,墨要干了。”小琴端着磨好的新墨进来,见他盯着书页发呆,笔尖悬在半空,忍不住轻声提醒。
吴君彦猛地回神,指尖的狼毫“啪”地落在纸上,他慌忙去扶,却不小心蹭到了未干的墨渍。看着宣纸上一团乱糟糟的黑,他心里烦躁,索性把笔一搁,又摸向怀里——昨晚他把夹着仙叶的《云游仙录》藏在了衣襟里,此刻指尖碰到粗糙的书卷封面,心里才踏实了些。
“读这破书有什么用?”吴君彦嘟囔着,随手拿起笔,蘸了满墨,心里想着梦里驾云追月亮的场景,竟无意识地在纸上写了起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宣纸上已经落下四个遒劲的字:“驾雾追星”,下面还跟着半句:“逐月华”。
这字写得比平时抄经时灵动多了,墨色浓淡相宜,笔画间竟透着股子飘洒的仙气。吴君彦自己也愣了,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半天,忍不住笑:“原来我还有这本事,写修仙的句子比写圣贤书顺溜!”
他正得意,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吴君彦心里一紧,赶紧把写着诗句的纸揉成一团,塞进袖管里——他知道是管家老张来了。这老张是父亲的心腹,最是爱打小报告,要是让他看见这“不务正业”的句子,准会告到父亲那里去。
“公子,老爷让您卯时前把这篇《论语》抄完,可现在都快辰时了。”老张站在门口,目光扫过案上只写了几行的宣纸,又落在吴君彦藏袖管的动作上,眼神里多了几分怀疑。他跟着吴万山几十年,太了解这位公子的性子了,定是又在偷懒。
吴君彦强装镇定,拿起笔假装写字:“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写。”
老张没走,反而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在案上的墨渍和吴君彦慌乱的神色间转了转,突然开口:“公子方才在写什么?不妨让老奴看看。”
“没、没写什么!”吴君彦更慌了,袖管里的纸团都快被他捏烂了,“就是抄经抄累了,随便画了两笔。”
老张见他不肯拿出来,心里已然有了数。他没再追问,只是淡淡说了句“公子莫要误了时辰”,便转身退了出去。可刚走出书房,他就脚步匆匆地往账房去——吴万山一早就在账房核对账目,他得赶紧把这事告诉老爷。
账房里,吴万山正拿着算盘“噼里啪啦”地算着,听见老张进来,头也没抬:“彦儿那边怎么样了?抄完书了吗?”
“回老爷,没有。”老张压低声音,把刚才在书房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末了还补充,“老奴瞧着公子魂不守舍的,手里还攥着个纸团,像是写了什么不想让人看的东西,怕是又没把心思放在读书上。”
吴万山捏着算盘珠的手一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把算盘往桌上一摔,珠子散了一地:“我就知道他改不了!昨日摔了玉杯发誓,今日就又偷懒!棍棒底下出孝子,严师座前出才子。看来不请个厉害的先生盯着他,他是不会正经读书的!”
他想了想,又道:“你去备贴,下午就去国子监请李老先生。那李老头是出了名的严,当年教出了三个进士,我就不信治不了彦儿这混帐性子!”
老张应了声“是”,心里却叹了口气——他知道李老先生的脾气,怕是公子要遭罪了。
而此刻的书房里,吴君彦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一位“严师”。他见老张走了,赶紧把袖管里的纸团掏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看着“驾雾追星逐月华”这七个字,心里又想起了梦里的仙景。他把纸叠好,夹进了《云游仙录》里,又摸了摸那片带仙光的枯叶,心里冒出个念头:梦里的仙迹说不定是真的,说不定城外就有仙人,我去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修仙的法子!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般疯长。他再也坐不住,满脑子都是找仙迹、拜仙师的想法。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府里的人都睡下了,吴君彦悄悄起身,从床底下翻出一套平时穿的粗布衣服——他怕穿锦袍出去太惹眼,又拿了几块碎银子揣在怀里,还不忘把《云游仙录》和仙叶贴身藏好。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见院外的家丁正打着哈欠巡逻,便趁着家丁转身的功夫,翻窗跳了出去。落地时没站稳,差点摔了个跟头,幸好旁边有棵老槐树,他扶住树干才稳住。
“小声点,小声点。”吴君彦拍了拍胸口,蹑手蹑脚地往后门走。后门的门闩是木头做的,他之前偷偷配了把钥匙,轻轻一拧就开了。出了吴府,夜晚的凉风一吹,他心里又紧张又兴奋——这还是他第一次独自夜里出门。
汴京城南的夜晚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叫声和打更人的梆子声。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把树影拉得长长的,像一个个黑糊糊的影子。吴君彦想起梦里的妖怪,心里有点发毛,可一想到能找到仙迹,又鼓起了勇气。
他记得《云游仙录》里说“仙迹多在林泉间”,便朝着城外的方向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城郊的村落,村里的人都睡了,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吴君彦正四处张望,想找有没有“仙气缭绕”的地方,突然听见不远处的鸡窝传来“咯咯”的叫声,还夹杂着轻微的响动。
“什么声音?”吴君彦心里一紧,赶紧躲到一棵大树后面。他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黑影正蹲在鸡窝旁,手里似乎还抓着什么东西,那东西扑腾着翅膀,发出“咯咯”的惨叫。
“不好!是妖怪!”吴君彦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想起了梦里青面獠牙的妖怪。他觉得那黑影肯定是妖怪,正抓着“凡人”(鸡)要吃,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斩妖救世”的豪情。
他四处看了看,捡起路边一根胳膊粗的棍子,握紧了,深吸一口气,猛地从树后跳出来,大喝一声:“妖怪休走!竟敢在此残害生灵,看我来斩了你!”
那黑影被突然的喊声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扑腾”一下掉在地上——竟是一只老母鸡。他转过头,借着月光,吴君彦才看清,那黑影是个穿着破烂的汉子,脸上沾着泥,手里还拿着个布袋子,袋子里似乎装着什么东西。
“你、你是谁?”那汉子显然也慌了,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吴君彦。
吴君彦举着棍子,心里其实也有点怕,但想起梦里自己斩妖的威风,还是硬着头皮喊道:“我乃修仙之人,专门斩妖除魔!你这妖怪,快现出原形!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那汉子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什么修仙之人?我看你是个傻子吧!老子就是个偷鸡的,哪是什么妖怪!”
“偷鸡的?”吴君彦也愣了,举着棍子的手僵在半空。他低头看了看地上扑腾的老母鸡,又看了看那汉子手里的布袋子——袋子里露出半根玉米,显然是偷鸡时顺手拿的。
这时,村里突然亮起了灯,一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老婆婆举着灯笼走出来,喊道:“谁啊?大半夜的吵什么?”
那偷鸡贼见状,骂了句“晦气”,转身就跑。吴君彦还没反应过来,那汉子已经跑没影了。老婆婆举着灯笼走过来,看见地上的老母鸡,又看了看举着棍子的吴君彦,疑惑地问:“吴公子?你怎么在这?还举着棍子干啥?”
这老婆婆是邻村的王大娘,之前吴君彦帮村里抗旱时见过。吴君彦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举着棍子的手也垂了下来,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看见有黑影,还以为是妖怪,就、就想斩妖……”
王大娘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妖怪啊,那是城里来的偷鸡贼,都来好几次了!吴公子,你这是读书读傻了吧,把偷鸡的当成妖怪了?”
周围又有几户人家的灯亮了,村民们探出头来看热闹,听见王大娘的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吴公子真是好心肠,还帮咱们抓偷鸡贼呢!”“就是啊,就是看错了,哈哈!”
笑声传到吴君彦耳朵里,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尴尬地笑了笑,把棍子扔在地上,小声说:“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就跑,连地上的老母鸡都忘了管。跑了好远,还能听见村民们的笑声,他又羞又恼,心里却又有点不甘心——明明是想找仙迹,怎么就闹了这么个笑话?正如俗语所言“心高志远追虚幻,眼浊识错闹凡尘”,他满心修仙梦,到头来却把偷鸡贼当妖怪,成了村民眼里的笑谈。
回到吴府时,天已经快亮了。吴君彦偷偷翻窗进屋,刚脱下粗布衣服,就听见门外传来小琴的声音:“公子,您醒了吗?李老先生来了,老爷让您去前厅见客。”
吴君彦心里“咯噔”一下——李老先生?难道是父亲请的先生?他赶紧把《云游仙录》和仙叶藏好,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出了房门。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可一想到怀里的修仙卷和那片仙叶,他心里又冒出一丝期待:说不定,这严先生也挡不住我的仙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