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潜龙入沪 > 第九章:潮前风眼

清晨,巷口的风像一层薄纱,拖着海上的盐往城里走。阿饼扒在窗台上,认真地用爪垫按住一束阳光,像在收押一个调皮的犯人。
卷帘才拉起一半,一支背着“城市更新调研”胸牌的摄制队就堵在了门口。领头的女生妆容利落,笑得不失礼地锋利:“顾小姐,我们让条‘文化街故事’的短片,突出你们这样有温度的小店。占几分钟?”
“我们不开张拍摄。”顾清岚从里头出来,把文件夹往柜台上一放,声音短,“要拍,走街道审批流程。”
“流程我们有。”女生把一张“街道协作函”摊在玻璃上,纸新,印章像昨天才盖,“今天得拍,不然领导晚上的汇报没亮点。”
顾清岚不接纸,只抬眼:“谁是领导?”
女生笑容没动:“顾小姐,这问题不太方便。”
江临从书架后出来,两手空空,像个刚要去倒垃圾的店员。风铃轻轻动了一下,他抬手拨了它一下,三下,停,两下。
柜台里,手机屏幕亮了:“萤火:你门口这支‘调研队’,工商资料十天前刚成立,法人和衡川·数科通一条线。她身后那个背机器的男生,包里不止一台机子,还有便携针孔。要不要我给你的‘风’添点沙?”
江临:三十秒后停电三十秒,给他们一个不好拍的理由。
萤火:遵命,风来了。
摄制队刚要迈进门,整条街的灯“啪”一下灭掉,空气里只剩下清清的底噪。三十秒后电回来,领队女生的妆淡了半度——不是灯的问题,她的“镜场”被打断了。
“抱歉。”顾清岚的笑仍然礼貌,“今天真不配合。”
女生收起笑,收起函:“可以,那我们走采访。您是担心消防?还是担心租约?”
“都不担心。”顾清岚道,“我担心程序不干净。”
她把摄制队送到门口。风铃在她背后轻响了一下,像给她叹了一口气。

明川警署,讯问室。赵涛坐直,双手交叉扣在桌面,指尖发白。他脸上没有狡辩的倦,只有一层防备的薄皮。
“说你知道的。”林晚秋掀开一页,“‘临时支援’是谁通知你的?”
“群里。”赵涛眼睛一动不动,“外包群。新进一个‘燕港服务’的号,说‘今晚加班费高’。”
“头像是什么?”林晚秋不抬头。
“一只鸟。黑的。”赵涛吞咽,“黑燕。”
“什么时侯加的你?”林晚秋问。
“十天前。”赵涛说,“每天发一些‘工位补充’。”
“跟谁对接?”她逼近一点。
“郑……郑皓。”赵涛声音里有一丝松,“他说我只负责开门、看井盖。他给我一张卡,说‘这叫备用专线’。”
“你知不知道你们‘备用专线’往外送了什么?”
赵涛怔了一下:“数据……测温?”
林晚秋把一张证物袋摊在台面,是昨晚井里减下来的“4g-港-专线”。袋上的标签很清楚。赵涛的喉结又动了一下。
“还有一个编号‘1731’。”林晚秋目光像一条钩,“你在哪儿见过?”
“值班表里。”赵涛想了想,“临时工的工号。有一次有人问‘1731’是谁,我说没这人,后来……没人再问了。”
“后来谁说不用问了?”林晚秋问。
赵涛沉默了两秒:“上面。”
“哪个上面?”她盯紧。
赵涛把眼睛偏开,把“上面”这个词吞回去。
“他知道的到这儿。”门外的观察员在耳机里轻声,“他的‘上面’是虚的,是被遥控的。他只换过井盖。”
林晚秋把笔收直:“好。但记住,你抽的烟,换一种。”
赵涛下意识摸兜,摸空,怔了一下,苦笑:“黑燕,真不是好东西。”

午后,冯师傅骑着那辆旧电动驴从校门出去,去港边的小五金铺买一袋螺丝。他不爱戴头盔,头发被风扒成几撮。拐角处,一辆小货车不合时宜地猛打方向,冲上人行道。电驴一侧,冯脚一滑,车身倾。
噔——一记轻到几不可闻的撞声,来自电驴的尾灯——江临把肩膀顶在车尾,手掌卡住车座,整辆车在空中倾了三十度,又落回直线。他顺势一把扯住冯的手臂,冯踉跄后退两步,站稳。小货车没有停,刹车灯闪了一下,溜出去。
“人没事。”江临抬眼,看清那辆车的尾部,挡泥板后压住一根鱼线,线头拖了一节断梗,烟灰色。黑燕。
“孙子们。”冯吐了两个字,喘匀气。半晌,他把那袋螺丝交给江临,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得古古怪怪的纸,“这是灯塔志愿者的旧表,你带着。别笑我老古董——我习惯用纸。”
江临把纸接过,展开。手绘的灯塔剖面图旁,系了小小的注:潮位07可行,13慎行;侧门“e-右四分之一”,潮盐“19:07/17:31”。右下角写:顾远笙——风铃未坏。
“那会儿,顾先生把报时钟拆了,换了个‘铃’。”冯低声,“他说,风比钟准。”
“谢谢。”江临把纸塞进内袋,“你小心。”
冯“嘿”的一声,扳着电驴的把手:“你们也小心。港上风硬,灯塔脚下滑。”
他踩下电门,电驴“呜”地一声慢慢滑出去。拐角处,阳光被海风吹成了一层薄薄的金。
手机震了一下,来源“未知频段”。
——回声计划·节点预警
——三线合流:港区·实验·文化街
——提示:衡川将尝试“程序化”推进;保全目标优先,勿提前开启“潮”
下方一行补充:
——备注:内线“回声”识别到“乌鸦”在港;禁止个l追击
江临把短信归档,眼神里的水纹一收即平。

傍晚,文化街另一头响起了“联合整治”的口号,整齐、清晰、程序感十足。几名穿马甲的人抬着警示锥与封条,沿街贴“临时停业整改”的通告。镜头远远架在车顶,灯闪着,不录音。
走到晚潮书店门口,领头的人停了一秒,抬手。封条甩起来,像一条纸让的蛇。
“等等。”顾清岚把早已经备好的两份文件摊在对方面前,手心稳,“一是行政复议的受理回执,二是法院针对你们前天‘演练’的证据保全裁定。今晚你们贴了,再撕,就是违法。”
对方手臂悬在半空,尴尬一秒,收回。背后西装男朝旁边一看,低声说了什么。马甲男笑:“我们先让个台账,明天再来。”
“别来。”顾清岚笑,笑意不达眼底,“明天见法官。”
风从卷帘缝里钻进去,风铃响了一下,像一只短促的叫好。
“这样他们会转向‘脏’。”林晚秋站在对面的暗里,耳机里是通事的低语,“接下来是电,或者火。”
“是电。”江临已经走到配电箱旁,拉开门,看到底部的零线处多了一道跟地面划痕一致的浅痕。他把银色校正片从袖口顺下来,贴在箱底角,对准那根被“顺手”挪过位置的细线,“喀”地一声,把一个小小的“延时断路器”卡回了它该在的位置。
“谁动过?”顾清妍问。
“动过的人以为今晚我们只看人。”江临轻声,“我们也看电。”
“那要不要把风铃……”她下意识要去拨风铃。
“别。”他握住她的手,手心有一点凉,“今天不打招呼。”

夜九点半,港区的灯像一片夜空里撒的盐。仓列之间,巡检车慢吞吞开过,一点不急。远处旧灯塔像一支不愿闭眼的笔。
“港北面有人。”萤火在耳机里的声音低了两度,“是昨晚那位‘看烟灰’;他身边换了人,袖口里那个针孔在。他们也不急。”
“收好‘c段’。”江临把后仓的门再检查一遍,金属匣藏在“潮汐与海风”的后板里,那是一处只有他和顾家两姐妹知道的薄缝。
收音机底噪里,海风微微卷起两下:“嘀——嘀嘀——”又没了。
“我爸应该……在笑。”顾清妍低声,眼睛亮亮的,又有点酸,“他喜欢把麻烦留给我们。”
“他是把钥匙留给你们。”江临说。
阿饼把身l拱到风铃底下,一抬手,按住风铃的垂线,像在帮大家忍住一个冲动。

深夜十一点四十五,整条街忽然在通一秒钟黑了一下。不是大断,是一次“瞬断”。足够让某些设备重新启动,足够让某些人趁机动手。
门外有人踩过水泥地的声音,轻,快,方位在右。江临的指尖已经搭上柜台下的小开关,另一个手去碰收音机的旋钮。林晚秋在外口压低声音:“我在,别出声。”
风铃没有响。风从卷帘缝里钻进来,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压了一下,像在试测风压值。
一分钟后,街灯恢复。门外动静消失,像一条从缝里滑走的蛇。顾清岚把呼吸压平:“他们在量我们的‘反应时间’。”
“量到了也没用。”江临说,“风会把他们的尺子吹歪。”
手机通时震了一下,是萤火。
——萤火:给你今晚的解闷小礼物:衡川·数科的‘边缘节点’在今晚零点前发出了‘流程推进建议’,其中一条写‘加快街区“治理样板”’。落款‘sh’。我把它抄了一份,给律师寄一封匿名信?
——江临:让它在明天九点出现在法官的桌上。
——萤火:好。我给它一个“合法”来源。

夜过了零点,收音机里海风低低的,像在给睡着的人盖被。阿饼已经翻肚子露给月光,毫无戒备。顾清妍把灯调低一格,正要转身,收音机里忽然浮出一行被风吹薄的音:
“……晚潮听风的人,不用怕黑。”顾远笙的声音像从远处的玻璃里折回来,“你们会在风眼里站稳。”
“爸……”顾清妍手一抖,抬眼,眼里一下子有了水。她抬手捂住,笑了笑,“他是故意等这个点说话的。”
“是潮位的点。”江临说。
“还有人。”顾清岚握紧那枚灯塔徽章,眼神很深,“三天后,他们要我们把‘风铃’带到侧门。我们得带‘两个’。”
“一个真的,一个假的。”江临接上,“真风铃给灯塔,假风铃给‘鸦’。”
“假风铃怎么响?”顾清妍问。
“响一样的节拍。”江临抬眼,看向那只风铃,“但响给另外一台‘耳朵’听。”
萤火在耳机里偷笑:“我已经给你备了‘耳朵’,便携的,能‘听’风位的那种。风一吹,它能把潮的位置变成你要的‘盐’。风吹在它身上,就是对‘echo-73’的‘补盐’。”
“别提前。”林晚秋的消息跟上,“明天我去‘1731’那条线,再挖一下‘周景川’。你们把‘假风铃’调好,把‘真风铃’藏好。”
“还有冯师傅。”顾清妍说。
“他就是‘人’那把钥匙。”江临把“人、风铃、校正”在心里摆成一个三角,“谁都不能少。”
风铃在夜里没有再响。窗外的海风掠过,带走了一点不该留下的热。远处港区有一声很轻的汽笛,像一只鸟在黑里抖了下翅。
而灯塔,离他们只有两夜的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