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重生南明:雄关漫道真如铁 > 第21章  北境之殇

济宁州城,已不复往日漕运枢纽的喧嚣。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头残破的旌旗,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硝烟和尸体腐烂的恶臭。城墙上下,斑驳的暗红色血迹和焦黑的火燎痕迹触目惊心,破损的礌石、折断的箭杆、散落的兵刃碎片,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历怎样惨烈的攻防。
“顶住!给我顶住!南军的援兵就快到了!”知州朱光声音嘶哑,眼窝深陷,官袍上沾满了血污和泥泞,他挥舞着已经卷刃的佩剑,在城垛后声嘶力竭地呐喊,声音却很快被震天的喊杀声和凄厉的惨叫声淹没。
乡绅潘世良早已脱去了绸衫,穿着一件不知从哪个阵亡士卒身上扒下的破旧铁甲,手持长矛,带着家丁仆役死守一段缺口。他原本富态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灰败和绝望,每一次清兵如同潮水般涌上,他都机械地挺矛刺击,手臂早已酸麻得失去知觉。
“任兄!左翼!左翼要破了!”他朝着另一边吼道。
任孔当,另一位乡绅领袖,闻声带着几个青壮扑过去,用身体、用砖石、甚至用牙咬,勉强将几个刚刚冒头的清兵砸了下去。他喘着粗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垛滑坐下来,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熟悉面孔,有家丁,有邻居,有昨日还一同喝酒的友人…泪水混着血水模糊了视线。
“朱大人!援兵…援兵到底何时能到?!”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朱光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南方,那片他们寄予全部希望的方向。
一天,两天…十天过去了!除了几波象征性的、被清军游骑轻易击退的斥候,没有任何像样的援军出现!他派出的求援信使,如同石沉大海。
城内的箭矢早已告罄,火药用尽,滚木礌石也扔完了,甚至连能拆的房屋都快拆光了。能拿起武器的男丁越来越少,伤者无药可医,在痛苦的呻吟中慢慢死去。粮食…也快断了。
“大人!西门…西门快守不住了!李把总…李把总战死了!”一名满身是血的衙役连滚带爬地跑来报信,脸上写满了恐惧。
朱光身体晃了一下,几乎栽倒。他扶着墙垛,极目远眺,南方依旧空空如也。最后一丝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良久,他睁开眼,看着身边仅存的、个个带伤、眼神麻木的守军和乡绅,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打开…打开城门吧。”
“大人!”潘世良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甘。
“守下去,还有何意义?”朱光惨笑一声,“无非是让满城百姓,为我们殉葬罢了。朝廷…朝廷已经抛弃我们了。”
任孔当长叹一声,手中的钢刀“当啷”落地,溅起几点火星。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脊梁,瘫软下去。
沉重的城门,在无数道痛苦、屈辱、绝望的目光注视下,被缓缓推开。
城外,是严阵以待、甲胄鲜明、杀气腾腾的清军铁骑。为首的清将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冷笑。
朱光脱下破烂的官帽,带领着潘世良、任孔当等一众幸存者,徒步走出城门,走向那片冰冷的刀枪丛林。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针尖上,踩在所有死难者的亡魂上。他们没有再看南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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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天津卫。
与济宁的惨烈悲壮截然不同,这里的气氛透着一股诡异的“热情”。
弘光朝廷派出的北使团,以兵部右侍郎左懋第、太仆寺少卿马绍愉、总兵陈洪范为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这座已插满清军旗帜的城池。
令他们意外又有些暗自欣喜的是,接待他们的并非冷脸蛮横的清虏武将,而是老熟人——原大明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
骆养性一身满清官服,剃发结辫,但脸上却堆满了昔日同朝为官时的熟络笑容,迎出十里,排场极大。
“左大人!马大人!陈将军!别来无恙乎?一路辛苦,辛苦啦!”骆养性拱手作揖,热情洋溢,仿佛只是在他乡遇到了故知,而非代表两个敌对政权之间的接触。
左懋第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对于骆养性这身打扮和过于热络的态度本能地感到不适,但依旧保持着天朝使臣的矜持与礼节,还礼道:“骆…骆大人,有劳远迎。”
马绍愉则显得活络许多,笑着寒暄:“骆指挥…哦,瞧我这记性,如今该如何称呼?骆大人风采更胜往昔啊!”
“哎,虚名,虚名而已。”
骆养性摆摆手,浑不在意,亲热地拉着马绍愉和左懋第的手臂,“诸位大人远道而来,已是疲乏,下官已备下薄酒,为诸位大人接风洗尘!请,快请!”
接风宴设在一处奢华宅邸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山珍海味流水般呈上,美酒佳酿香气四溢。
骆养性及其麾下的原明军降将们殷勤劝酒,言谈间极力描绘江北四镇之跋扈,马士英之专权,仿佛他们降清是不得已而为之,甚至隐隐暗示南明朝廷昏聩,绝非中兴之主。
左懋第面色沉静,酒沾唇即止,对周遭的奢靡和骆养性等人的话语保持着警惕。他心中记挂着使命,是来与清廷“联合剿贼”(李自成)并交涉山海关等地事宜的,而非在此与降臣饮宴。
陈洪范却似乎颇为受用,与那些降将推杯换盏,称兄道弟,酒酣耳热之际,言语间不免有些松动。
马绍愉则周旋其间,既不得罪骆养性,也时刻观察着左懋第的脸色。
宴至中途,骆养性屏退乐舞,凑近左懋第,压低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左大人,非是下官多嘴。如今这北地形势,已非昔日。摄政王睿亲王雄才大略,求贤若渴。以诸位大人之才,若肯…”
左懋第猛地放下酒杯,目光锐利地看向骆养性:“骆大人!我等奉天子之命,持节北来,是为国事!此言,休要再提!”
骆养性碰了个钉子,脸上笑容不变,呵呵一笑掩饰过去:“是极是极,下官失言,罚酒三杯!只是…如今南边的情形,呵呵…诸位大人忠心可嘉,只是不知朝廷…唉,罢了罢了,喝酒,喝酒!”
左懋第心中却是一沉。
骆养性的话,虽不中听,却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他看着眼前这奢华的宴会,想着济宁乃至江北可能正在发生的苦战,再对比南京朝廷内部的争权夺利和醉生梦死,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感蓦然袭来。
这北上之路,从一开始,或许就注定是一场镜花水月般的徒劳。狼烟已在北地燃起,而南方的朝廷,却似乎仍在梦中,未曾真正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