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村聚骇俗方
苍凉而急促的钟声,像是濒死者的最后哀鸣,一声接一声,顽强地穿透死寂的空气,钻进清河村每一个角落,钻进那些躺在破屋里等死的人的耳朵里。
已经多久没听到集合的钟声了?上一次,还是里正宣布河床快彻底干涸的时侯。
又出什么事了?是找到水了?还是……要宣布彻底放弃,各自等死?
麻木的心被这钟声搅动,生出一点点微弱的、不敢期待的波澜。还能动弹的村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拖着虚浮的步子,慢慢地、如通溪流汇海般,朝着村子中央那棵早已枯死的老槐树下聚集。
苏长根也被里正派人叫去了。他走之前,反复叮嘱家人关好门窗,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苏小鱼趴在门缝边,小心地朝外望着。
老槐树下,稀稀拉拉地聚集了不到百人,大多是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妇孺老人,青壮年早已饿得没了力气,或者外出逃荒去了。里正苏老全站在一个破石磨盘上,干瘦的身l在风中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栽下来。
他看着底下这群几乎没了人形的乡亲,喉咙哽咽,半晌说不出话。
“老全叔……到底……啥事啊?”一个虚弱的声音问道,带着最后的期盼。
苏老全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起毕生的勇气,他用尽力气喊道:“乡亲们!今天叫大家来,是……是长根家……得了个活命的法子!”
苏长根家?那个比谁都穷的苏长根?他能有什么法子?村民们茫然地互相看着,眼神里全是怀疑。
苏老全硬着头皮,继续喊道:“这法子……有点……有点吓人!但长根家试过了!能吃!真能吃!能垫肚子!”
到底是什么法子?村民们被吊起了胃口,焦急地看着他。
苏老全一咬牙,闭上了眼睛,几乎是吼出来的:“那法子就是——吃蝗虫!”
“嗡”的一声,底下的人群像是炸开了锅,瞬间骚动起来!
“啥?吃蝗虫?!”
“老天爷!里正疯了!”
“那是蝗神!吃了要天打雷劈的!”
“不能吃!绝对不能吃!”
“呕——想想就恶心……”
惊骇、恐惧、排斥、恶心……各种情绪在人群中爆发开来,场面一时有些失控。不少人吓得连连后退,仿佛里正说的是什么瘟疫。
苏长根站在里正旁边,脸色发白,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站出来,高声喊道:“乡亲们!静一静!听我说!我知道大家怕!我开始也怕!可眼看着娃都要饿死了!还有啥不能试的?!”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我闺女小鱼前些日子病得快没了,迷迷糊糊梦到个白胡子老神仙!是老神仙亲口说的,‘遍地是粮不会吃’!亲口教的办法!掐头去尾,烤熟了就行!我家试了!真没毒!嚼着还有点香!昨晚我家差点油星子煎了煎,更是香得不得了!不信……不信你们问里正和族老!他们都尝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里正和旁边的两位族老身上。
里正苏老全脸色难看,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两位族老也面色尴尬地微微颔首。
这下,人群再次哗然!连里正和族老都吃了?!难道……难道真的能吃?
绝望中滋生出的那点微弱的求生欲,开始艰难地与根深蒂固的恐惧对抗。
“长根……那……那东西真没毒?”一个抱着饿得奄奄一息孩子的妇人,颤声问道,眼睛里闪烁着最后的光。
“真没毒!我苏长根拿性命担保!要毒先毒死我!”苏长根拍着胸脯发誓。
“咋……咋弄啊?那玩意看着就瘆人……”又有人动摇着问。
苏长根见有人松动,立刻大声地将处理蝗虫的方法详细说了一遍,如何捕捉,如何掐头去尾去翅去腿,如何烤制,甚至如何煎制(当然,省去了油和盐的来源),说得清清楚楚。
人群安静下来,听着他的讲述,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极度复杂的情绪。
最终,对死亡的恐惧,压过了一切。
“娘的!反正都是死!试试就试试!”一个汉子猛地一跺脚,红着眼睛吼道,“总比活活饿死强!娃都快没气了!”
“对!试试!”
“抓蝗虫去!”
有人带头,越来越多被饥饿逼到绝境的人开始响应。求生的本能最终战胜了虚无的恐惧和禁忌。
很快,老槐树下的人群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遍布村庄角落、田埂地头的一个个颤抖着、却又带着疯狂劲头捕捉蝗虫的身影。
起初,还有人不敢下手,但看到别人抓了,也咬着牙跟上。整个清河村,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忙碌之中。
当天傍晚,一股股或浓或淡的、混合着焦糊气和奇异蛋白质香味的烟尘,开始从各家各户的破屋里飘散出来,弥漫在整个村子上空。
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夹杂着惊讶、恶心、以及最终一点点微弱喜悦的惊呼声。
“好像……真没啥怪味?”
“嚼着是有点脆……”
“娃!娃你慢点吃!别噎着!”
“当家的!你也尝尝!”
虽然大部分人家只能干烤,味道远不如苏家油煎的香脆,但那实实在在的、能填肚子的“肉感”,对于饿疯了的人们来说,已经是无上的美味和救赎!
清河村,因为这个惊世骇俗的“偏方”,暂时从死亡的边缘被强行拉扯回来一点点。
苏小鱼透过门缝,看着外面偶尔经过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般复杂神情的村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这一步,虽然冒险,但总算走通了。
然而,她很快发现了新的问题。
村里人开始吃蝗虫了,但捕捉和处理需要时间,而且蝗虫数量毕竟有限,并非长久之计。更重要的是——油和盐。
第二天,就有相熟的妇人偷偷跑来问李氏:“青山他娘,听说你家煎的虫子特别香?咋弄的?是不是……有啥窍门?”
李氏支支吾吾,只好按照苏长根交代的,推说是之前攒了一点点猪油底子,早就用完了。
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又过了两天,当村民们发现仅仅靠烤蝗虫无法完全抵消饥饿,而且缺乏油盐导致身l依旧虚弱无力时,各种小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有人开始有意无意地在苏家院子附近转悠,鼻子像猎狗一样嗅着空气里是否还有残留的油香味。
有人旁敲侧击地向苏青山和苏青河打听“老神仙”还指点啥了。
甚至有人半夜偷偷摸到苏家屋后,想看看苏家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虽然被尽职尽责守夜的苏长贵吓跑了,但显然,苏家已经成了全村关注的焦点。
“他爹,这样下去不行啊!”夜里,李氏忧心忡忡地对苏长根说,“大家都盯着咱家呢!屋后那点仙种眼看就要瞒不住了!”
苏长根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也愁。怀璧其罪啊!
苏小鱼听着父母的担忧,看着系统里那个【希望的延伸】任务,知道不能再等了。
必须尽快开辟第二块地,拿到灌溉图纸,获得稳定的水源,才能有底气应对接下来的局面,甚至……真正带领家人和愿意相信的村民走出困境。
她的目光,投向了自家那荒废已久、通样龟裂的小院子。
“爹,”她轻声开口,眼神坚定,“老爷爷昨晚又嘀咕了……他说……院子里的土……也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