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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仕珺这纨绔果真奢靡,竟在庙会顶阁定了整间悬琉璃灯的雅轩,雕窗正对长街灯火,宛若执掌整片人间星河。
我裹着斗篷与他并肩坐在软垫上,忽觉一阵自惭形秽。
都是历过世情的人,何必故作懵懂,我自然瞧出谢仕珺待我的不同。
可凭什么?
我这般扔进人海便寻不着的庸常女子,与他这般云霓之上的人物,分明隔着山海之距。
是因见惯名门淑女,才拿我这般庸脂俗粉换口味么?
默然挪远半尺,喉间忽涌起渴酒的冲动。
我刻意扬声道:“小二,上你们这儿最贵最好的酒!”
他微怔:“阿素还饮酒?”
不知何处窜起一股逆反心,我故意挑眉:“自然,酒瘾大得很,怎的,容不得女子饮酒?”
谢仕珺挑眉:“怎会?饮酒本就是雅事。”
他正欲唤小二,却见伙计赔笑近前:“对不住二位,今日雪打灯庙会活动盛大,来客太多,顶尖的梨花白和竹叶青都被订空了,只剩这最后一小壶桑落酒了。”
他接过那只巴掌大的瓷壶,替我斟了满杯:“尝尝?”
我低头啜饮时,他忽然倾身靠近,就着我手中的杯缘抿了一口。
我一怔。
“壶中只剩这些了,不会这般小气要独享吧?”
谢仕珺望来时眸色清浅,恍如浸透月色的泉。
“况且”他晃了晃空壶,“最后一杯可是我让与你的。”
他眯起眼轻嗅了下杯中桑葚清甜味的酒香,忽然道:
“阿素,你可知上月我归京时,便曾见过你了?”
我怔然:“何时?”
“那日西市有对男女争执,男子突然掌掴女子,围观者甚众却无人敢阻,只因那壮汉身形魁梧如塔。”
他转着空杯轻笑:“唯有你像个愣头青般冲上前,指着那人喝道:‘堂堂七尺男儿竟当街欺辱弱质女流!再不放手,我立时唤巡城卫!’,那恶汉凶悍如熊罴,你站在他跟前尚不及他肩头,却梗着脖子毫不退让。”
我倏然忆起确有此事的,当时吓得我指尖发颤,可那女子哭求声凄厉,周遭竟无一人伸援手,热血涌上头便冲了出去。
是了,当时确有个俊朗郎君在那恶汉欲对我动手时挡在身前,三言两语便将其斥退,后来人越聚越多,巡城卫也来了,我怕惹麻烦便抽身溜走了。
而今想来,那人竟是谢仕珺。
“你自幼便是这般性子,”谢仕珺低笑,“当年我与杜恒礼厮打时,旁的孩子只敢远远围观,唯有你冲上来帮他扯我衣袖,后来与我熟稔了,见我被年长孩童欺负,你又气鼓鼓地张开胳膊护在我跟前,明明才那么点大,倒像只护崽的雀儿。”
他说着不知从何处取来狐裘,将我俩严严实实裹作一处。
“乔惜素,我确实心仪于你。”他声音浸着酒意,却字字清晰,“从前少时便喜欢你,上月长街重逢那日,更是顷刻便再度倾心于你。”
“你或许不知自己有多好,或许正陷于迷障看不见自身光华,可我总能看见,”他指向窗外那片升空的雪中灯笼,万千灯火如星河闪耀:
“阿素与我而言,就如这满城明灯,璀璨夺目。”
我怔怔望着上升的闪闪灯火,他含笑轻抚我发顶:
“祈愿吧。”
忙闭目合掌,心中默念:
愿得展平生志,笔墨动长安!
我贪心地絮叨良久才睁眼,正好撞进谢仕珺含笑的桃花眸里。
颊边发烫,慌忙寻话搪塞:“你许的什么愿?”
他不答,只微微倾身垂眸望向我唇畔,嗓音染着醺然的哑:
“酒只剩最后一口了阿素可要共饮?”
耳畔心跳如擂鼓,我听见自己轻声道:
“要。”
青瓷杯沿抵上我唇瓣,盏中残酒晃出潋滟的光。
下一瞬他滚烫的拇指轻抬我下颌,桑落酒的甘冽倏然渡入口中,清甜酒液在相贴的唇间漫开,凉意迅速蒸腾成灼人的热。
呼吸被攫取时我无力后仰,下意识攥住他衣袖,他反手扣住我掌心,十指一根根挤进指缝,最终严丝合缝地交握。
窗外雪与灯闪出铺天盖地的光,恍若银河倾泻。
谢仕珺舌尖拭去我唇边酒渍,潮湿的额发蹭过耳垂,喘笑着抬头:
“如此,我们现下算何等关系?”
我慌乱别开脸:“你待如何?”
“若由我说了算?”他低笑咬住我下唇,“那我便说,此刻起,阿素便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不答话,我便当你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