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朱由检将信纸放在烛火上,静静地看着它化为一撮飞灰。
他缓缓地走到御案旁那副巨大的《大明舆图》前,修长的手指,从京师,慢慢滑到了中原腹地,最后,重重地按在了那个名为“洛阳”的圆点上。
“他的谋士,什么时候动身的?”朱由检的声音,平静地听不出一丝波澜。
李若琏低着头,沉声回答:“回陛下,耿精忠三日前乔装改扮,已经出城,往西去了。我们的人,正远远地跟着。洛阳周边,臣也已经布下了暗哨。只要陛下一声令下,随时可以收网。”
朱由检笑了,那是一种冰冷的,如同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踏入陷阱般的微笑。
他转过头,看着王承恩。他想起了自己不久前说过的话。
“朕说不急,没说不准备。”
朱由检收回手,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敲响了某个人的丧钟。
“这盘棋,他终于肯动了。”
他正等着洛阳那条肥鱼按捺不住,自己跳上砧板。却没想到,他布下的天罗地网,收到的第一声巨响,并非来自中原腹地,而是来自最富庶、也最糜烂的江南。
就在李若琏密报抵达的第二天,一匹快马以跑死三匹的代价,从遥远的苏州府冲入了京城。信使滚鞍下马之时,已是脸色煞白,浑身浴血,口中只喊着一句话:
“苏州急变!南镇抚司许指挥重伤!李邦华大人被围!反了!晋帮反了!”
苏州,阊门。
这里是大明最繁华的所在,十里秦淮,销金之地。然而此刻,这片温柔乡却变成了一座血肉横流的修罗场。
故事的起因,很简单。
奉命巡查江南盐务、清剿晋商余孽的钦差大臣、左都御史李邦华,带着北镇抚司指挥佥事许显纯和三百名锦衣卫精锐,查到了晋帮在苏州最大的据点——文和号。
文和号,表面上是苏州最大的绸缎、茶叶和盐铁商行,但其背后,却是晋帮在整个江南的钱袋子和情报中枢。
当李邦华手持圣旨,命令锦衣卫贴上封条,查抄文和号时,他预想过会遇到些阻挠,却万万没想到,等待他的,是战争。
文和号那扇用铁皮包裹的厚重黑漆大门,在锦衣卫砸门的第一时间,就从门缝里射出了数支力道强劲的弩箭,当场射倒了两名缇骑。紧接着,二楼的窗户被推开,数十名手持弓弩的汉子探出身来,箭如雨下。
“他娘的!这哪是商号,这是个军堡!”一名锦衣卫百户怒骂着,挥刀磕飞一支流矢。
李邦华这位一生都在和朝堂奏本打交道的文官,何曾见过如此阵仗,吓得脸色发白,被几名校尉死死护在身后。
“许指挥,这这如何是好?他们竟敢公然抗法!”
许显纯,这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北镇抚司悍将,眼中闪过一丝暴戾的凶光。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亲兵,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撞开它!”
几名力士抬着巨大的撞木,冒着箭雨冲向大门。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唿哨,从文和号的屋顶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一朵红色的烟花。
仿佛是一个信号。
顷刻间,四周的街巷、酒楼、赌场、甚至旁边的民居里,突然冲出了成百上千手持刀械棍棒的汉子!
这些人,有的是在运河上讨生活的盐枭水匪,有的是晋商豢养多年的护院打手,还有更多是平日里游手好闲,收了银子就肯卖命的地痞流氓。他们如同一群被捅了窝的黄蜂,从四面八方,朝着被围在街心的这三百锦衣卫,凶狠地扑了过来!
“保护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