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杀皇帝。”袁崇焕吐出一口寒气,“我杀不了他,他也杀不了我。能杀的是站在他身边那几个人。杀了,朝堂自然一片乱。乱,就有缝。”
“然后呢?”
“然后就看谁缝得快。”他笑,“缝得慢的,血从针眼里漏出来。”
行军第三夜,檄文已经从各县书院的墙上贴开,纸张上清君侧三个字新红红的。江湖快脚把抄件送到各家士人手里,一夜之间,茶肆里多了几句低声的袁某有胆,阉党当诛。
也有读书人摇头:“此举大逆。清君侧,侧君心也。”有人反驳:“侧妖臣,非侧君。”一时间,舌剑唇枪,小城里也有了大义的味道。
袁崇焕不管。他只要一个风向,舆论不站他,也别站死他的对面。灰色,就是空间。
王承恩那边也闻到风。他回京的信里,只有简短一句:“营中有人心动,仓中有人心惶,火器中有人心热。臣请速定。”
朱由检看完,没批。只是把信压在砚侧一角。魏忠贤进来,试探着问,“陛下,要不要先发制人?”
“慢。”朱由检只说了一个字。
魏忠贤退下,心里像猫抓。陛下的慢,不是不动,是让对手先露到齐腰,再打。打得干净。可这会儿,火已经起了边口。
第五夜,风更紧,月更淡。八营到了蓟州外。营中不点灯,连火折子都用黑布遮。檄文已经先行入京,通州一夜之内多了三倍的步卒,城门上的弩架换了新绳。
顺天府也紧了,夜里巡街的脚步声像鼓点。卢象升那边从陈州回来的捷报还挂在午门内,白天看的人还在鼓掌,夜里看的,心里都在盘算,天雄军若调回京,关宁军会不会借路。
袁崇焕盯着城南的那一点黑。他不是看城,他在看一条缝。缝每年都有,冬天多,夏天少。今年的冬天冷,缝比往常大。他要把刀塞进去。
前锋先动。不是打,是探。探的是城下的耳朵。城下的耳朵多,听风的、听地的、听夜的。前锋三十骑绕城一圈,不留声,不看门。
只在三处停了一停:通惠河桥下、朝阳门外、东直门外。他们往地上一贴耳,听水声,听冰下的响动。前两处响如鼓,后一处沉如石。沉,意味着冰厚,意味着桥好用。
“取朝阳门。”
袁崇焕吐出四个字。祖大寿咽了口唾沫,点头。
后金那边的白狼,已经绕到北面。他们不走古北口,真的走了冰。夜里切开冰面,马从冰洞里一个个被牵到对岸,马腿抖得厉害,人腿不抖。那是他们的胆子,是从死人堆里抢来的胆子。
黎明前最后一刻,城下的风停了一瞬。停,往往是暴雨来前。敢死营的白巾绑在额头,刀藏袖里。鸟铳第一排半跪,第二排站。佛郎机抬到最近,炮口微微扬起一个角度。
“吹。”
短笛两声,退。三声,突。夜里,三声短促的音符像三根针扎进布里。布绷了起来。
鸟铳先放一轮,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敲门。门里的人被惊醒,眼睛还没开,耳朵开了。第二轮,佛郎机轰,一炮砸在门轴上。
门抖了一抖。第三轮,佛郎机再轰,木屑像雨。敢死营这才贴了上去,刀尖插进木缝里,猛地一撬,木梁咔”的一声,裂了一指宽。
手伸进去,掐住那块最要命的榫眼,再一拧,门微微往里走了一点点。够了。够一个人钻了。第一个钻进去的是个瘦子,瘦得像一把刀。
他钻,后面的二十个就跟着钻。门里一声短促的惨叫,接着是一阵闷响。门内的栓落地的声音很轻,却像打在所有人的骨头上。
“进!”
祖大寿一声爆喝,甲骑压阵,车营推盾,火器营后移。百姓家的窗子在远处微微一亮,紧跟着又灭了。谁都知道,这时看一眼,可能要丢命。谁也忍不住,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