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看陛下今晚回去,怎么使人,明日怎么发话。”悟安退了一步,“贫僧的话说完了。陛下要人,贫僧不走;陛下要信,贫僧留下东西再走;陛下若什么都不要,今晚的事便当没发生。”
“朕要人,也要信,更要规矩。”朱由检望着他,“你先走半步。庵、两页字、半块印,你择一处近的给朕看一个。”
“朕这边也拿出手笔,让你看一个。你怕朝廷拿寺院当银库,朕便先给一条例,寺产不得擅用,除非赈灾与兵务,并须有数,有票,有账,有签。”
“你怕匠人没路,朕便在工部火器局外,立一处匠籍,凡老匠、良匠,照籍口粮,给火食,给房舍,年终论功,不许人逼,赎身银有据。你要规矩,朕也要。你若违了,半块印也护不住你;朕若违了,你也尽可以不来。”
“贫僧此来,本想试陛下一试。”悟安的眼睛清亮了一瞬,“如今不用试了。庵近,天台远。近的先给。三日内,陛下在通州教场外取东西。”
“贫僧的人会把两页字送到,印不送,先让陛下看一个角。香盒的下落,随后再报。外账的副本,不在纸上,在人心上。要人把心里的账翻出来,不靠刀,靠法。”
“朕会让他们自己翻。”朱由检把斗篷带子勒紧,“今晚你走东南,廊下有暗人看着,你走西北。走出三里,河桥边会有人接你。记住了,河桥下有一块青石,表面有四个小坑,你踩第二个。”
“陛下心细。”悟安笑了一下,行了个僧礼,“彼此都要活。都活着,规矩才不虚。”
周遇吉回身复命,人影一闪。殿外的风像被人捋顺了。朱由检往外迈步,脚下踩在那道快断的门槛上,木头发出一点干涩的声响。他没有回头,把那卷油纸按在怀里,像按住一块正要滚动的石头。
回程走得更快。星光冷,路窄,马鸣像被布包住。他直到宫门前才张口,对周遇吉说了句。
“通州那边,让卢象升打个照应,别让人乱闯。”
“遵旨。”
夜里,紫禁城的灯火没有比平常多,也没有少。德妃坐在女卫营的边屋里,听脚步声过,才起身回宫。她一路无话,只在门槛里轻轻点头。她知道人回来了,心里的那口气又放下去半寸。
第二日一早,朱由检把魏忠贤叫到案前。魏忠贤手里托着那串钥匙,整整齐齐,一点不敢乱响。
“拿来。”朱由检伸手,指尖碰到冷金属,便把钥匙串放在案上。他把最小的一枚拿起来,“这枚,打开哪个。”
“回皇上,是备用库角门。”魏忠贤垂着眼,声音很稳,“小的方才也自查了一遍,库里香料的罐数与账上相合。若有不合,那便是调换了罐,不动数量。”
“朕要的便是这句。”朱由检把那枚钥匙丢回去,“角门今日封了,派两名不识香的去看门。太医院、光禄,另交金自点。你不插手,但你的人看着。”
“遵旨。”魏忠贤低头,瞥见案上一卷油纸,心里微动,又压下去。他知道皇上昨夜出去了一趟,也知道自己不该问。问多了,不是忠,是扰。
午时前,金自点回话,说太医院药房里找出两张底稿,纸是旧纸,笔意却与平常略不同;光禄寺酒库管事的交接册子上多了一句临时添香,写法与平时不一;内官监的门子昨日夜里换了人,换班没有登记。朱由检一笔一笔记下,最后写了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