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水气仍旧潮,桥上的青苔仍旧滑,梅花仍旧开。人心却不再挤在阴沟里找路。
天雄军营里那块军纪碑仍旧立在风里,字上的白灰被雨冲去了薄薄一层,露出下面更硬的石。
此时的河南、陈州、汝阳、鲁山、叶县的急递一路往北,奏报上写的字并不多,却句句扎人:流寇聚众,自号十万,立檄称王,攻城劫粮,劫道焚库,沿汝水西折,欲北犯汴梁。
乾清殿里,朱由检把最后一封军报放回案上,指节在纸上轻轻一按,像把乱线按住。
他唤王承恩,言简意直:“传卢象升,天雄新军前五镇,限三日内集于汝南。兵部开两道行檄,沿途州县开净道,商路让半,军路优先。
南北粮台各拨五万石,内帑支银五十万,按军用专款走账。至于河南赈务,随军一并,先稳民,再断贼。”
王承恩应声,转身就走。半个时辰内,内阁、兵部、工部、都察院各领一纸,各司其职。
五军都督府第一次在京西大作,天雄新军十镇之中,前五镇点名起行:中军镇、火器镇、左翼骑镇、右翼骑镇、车步镇。营牌出,灯号点,令旗从京西校场直下河洛。
路过德州,河上薄冰初解,船与陆同行。沿途白榜先行,榜上四行字,字字压重:军者为民,不扰一户,不取一物,违者斩。
坊间一阵嗡嗡后很快就安静下来。净路牌悬到了州县行台上,军粮、水草、薪炭三项时间在邸报上每日点到。
沿路的庄稼人远远看阵列,心里有数,这一回来的是真兵。
卢象升在汝南的营帐里展开河南地图,指尖按住汝水、颍水、伏牛山三处节点,目光沉得像深井。
他把三封探马首报与一封细作所记摊在旁边,四处信息合一,心里有了杵。他知道十万多是号数,真能列阵者不过三四万,其余拖家带口,跟风而来。
但三四万散兵若吃上势头,成一处滚雪,也是祸。
营中当夜总议,言语不多。卢象升立在点将台前,披甲执鞭,鞭头指在地图上的一个狭口:汝阳北二十里,叫马鞍岭。
岭西临涧,岭东接田,田畔有三处老村落,村南有古渡。他把令分三道:一断路,二断水,三断粮,四之一击。
断路,左翼骑镇翻山奔古渡,先桥后岸,先岸后堤,伏三处截击,插旗为记,分灯为号。渡口如喉,先塞为上。
断水,车步镇借工部新制小车炮与拒马,随火器镇结车阵于马鞍岭南,横亘三里作一线,三线错进,火门藏车后。
岭下浅河两处,一处掘坝,一处放水,水量可调,叫贼饮而不得饮、涉而不得涉。
断粮,中军镇派三十骑变服为贩米脚夫,沿路撒风,挑拨贼营中的票粮户。火器镇派精手夜入,放掉贼营驮马,掐断两日筹粮。
击,择平畴,火先马后,马合步围。击处不在寨门,而在贼军左后旗心,斩旗则军魂散。
军令一出,鼓声三通。第二日拂晓,左翼骑镇已出汝南城,二百轻骑穿田度渠,半日即至古渡。
渡口屋宇三间,渡船两只,系缆极粗,岸边老柳迎风。骑镇分两队,一队直扑缆柱,切缆拖船;一队绕到渡头后方,借老柳作掩,掘岸陷坑。
小半个时辰,两只船被推入下游淤泥中,缆断柱倒,岸边泥滑。
队正抬头见风上游有硝烟,低声示意散开,三名贼哨探头探脑,见状撒腿就跑,跑不过马,连声未出被按倒,用布一塞,耳后两指一夹,昏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