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掂了掂,香味合意,手一缩,信就往焦成义这边滑了半寸。纳林伸手去拿,指尖轻轻掐了一下封口边的纱线。
那纱线是狼筋,极难断,只有后金自制的匠手能把它绞得紧又不破。纳林把自己的狼筋从袖笼里抽出半寸,靠在封口处轻轻一比,颜色与捻度都几乎一模一样。他心里更稳。
交接就是一瞬。焦成义的指尖贴着封面,手心里的汗轻轻出了一层。他把信放进怀里,手却在怀里又摸了一摸那只调包用的空封。
空封从封舌到齿口都有不易觉察的微差,只有在灯下侧看才能看出一丝不同。纳林把空封递过去时,那人的视线盯在香包上,没有注意到封口处那一丝细细的暗纹错位。
手指一合,交接成了。
三人退出酒肆,焦成义从怀里摸出那封信,在灯笼下看了一眼封蹄,指尖在封舌那处轻轻捻了一捻。
薄薄的蜡面里有一道极浅的折痕,那是写信的人折封时手指用力留的纹。笔画如何还看不见,毛文龙交代过,不在外头动封。等回营再拆。
夜再深时,酒肆里来了第二拨人。也是毛帽,也是雪挂,也是脚尖磕门槛。掌柜抬眼看,眼角的皱纹里藏了一丝笑,那笑从袖口里滑走了。
那拨人进后堂时,桌上的炭盆已经冷了,火漆也冷了。他们交接的是空封,收的是香包。口令尾音也对,只是祝词错了一个字。
后堂的人没发现,前堂的掌柜听见了,手中的抹布稍稍一停,又很快擦下去。
第三更将尽,山海关北门的小路上,雪地里留下几道浅浅的脚印,又被风吹平。焦成义三人从城东小雉堞边绕出去,沿路走暗道,出了两里,直奔海边。
海水在夜里是黑的,浪白得像盐。小船在暗处靠岸,三人一跃而上,桨轻轻一挑,船如燕子。永平口的水路被他们摸得熟,绕过浅滩,借着风往海上去。
回到皮岛时,天刚破。毛文龙已经守在码头,披着一件旧羊皮,脸上的风纹很深。他不问,只伸手。焦成义把怀里的封递过去,双手托着,纳林盯着封口,眼都不敢眨。
毛文龙把信放在案上,先看封。他看封角的齿口,看封舌的蜡色,看折线的开合,看白封上那一行极细的压痕。
这是山海关里的纸,纸心有水印,隐隐能见一条像鱼骨的纹。
他把灯伸近一点,灯的影子在蜡上铺开,金点里有一粒更黑的黑,那是西域来的松香里犯色,只有走海路的货才有。他把骨轮微微一滚,蜡面起了薄薄的一圈。他轻轻点头。
拆信一瞬间,屋里的人都屏住了气。狼筋在火里烤了一息,软一点,手指一吸一拉,封舌便开。
里面的纸是熟料,折得极好,水分恰到好处。第一行字一露出来,屋里便沉得像石头落水。
那字他认得。横出有骨,竖收有钩,落笔不拖,起笔不滞。正是袁崇焕的手。他曾见过袁在宁远时的军令,字是一样的,连最后一笔收锋时那一点小小的斜,都像。
信不长,二百余字,句句不虚。开头称谓不露名号,落笔处用了后金与明人暗中往来时惯用的称呼。
信里说了两件事,一件是愿以三月之期,停边兵,不出战。另一件是愿开海贸一处,互通所需,盐与马互市,船不过辽河口,不入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