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两处小店都提前打过招呼,掌柜只眼神抬一下,不言语,丢一个包裹在门边。包裹里有粗布短褐,套上就是关外游民的样子。
焦成义把红青两样腰绸叠在里衣里,露出青不露红。红的是要在最后出现的,一出现,便是压人。
离关还有十里地时,雪忽然大了。风从山海里夹着盐和霜打在人脸上生疼。道路两边的芦苇被压得七倒八歪,有人抬着担子,头埋在风里,像一行无字的句。
到得城东小雉堞外,果然有一处酒肆,门口挂着褪色的纸鸢,飞也不飞,绳只在风里打摆。
焦成义先不进门,绕着酒肆走了一圈,数了一下屋檐下的刻痕,跟图上一条暗号对上了。这屋檐下刻的是三道短横,短横间距不一,暗语是三更后见。
焦成义进门,只要了温酒,不说话,杯不离手,眼不离门。不多时,门外走进来一人,戴毛帽,雪挂在边上,帽檐压得很低。
他抖了一下帽檐的雪,进门时脚尖碰了门槛一下,发出咯的一声。焦成义的眼尾动了一动,那是暗号的尾音,轻轻磕门槛,说的是后金行里的来字。
那人坐下,背对着风,温酒入口,一字不发。店里只有两桌人,一个是驿路的小贩,一个是老兵模样。
掌柜慢吞吞擦桌子,袖口很干净,动作很缓。他抬眼看了两眼焦成义,目光又落在新来那人袖口的一角,那角露出一条极细的青边,是女真绸常见的颜色。
二更过半,门外的风又紧了一层。那人把碗放下,手掌背在桌下,食指与无名指轻轻并了一下,这是女真使信的第一道礼。
焦成义不动,他不回礼,只把青绸在桌下轻轻一挑,绸纹在灯下闪了一下,像鱼鳞,那人不由得目光一亮。焦成义这时才慢慢抬眼,与他目光一碰,微微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往后堂去。后堂有一间小小的厢房,门仅合了一半。
进去之后,焦成义先把腰间那只骨轮放在桌上,纳林在他身后,以女真语问了一句极短的寒暄,尾音压得极低,像从喉咙底下挤出来。
那人眼里一喜,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木牌,木牌上刻着一只简笔的鹰,鹰爪里抓着一片云。
这是后金递信的路牌之一。纳林接过牌,手指在牌背上摸了一下,摸到了一道极浅的凹槽,凹槽的位置与旧例里的记载合,他嘴角就往下一沉。
这第三道礼也合了。焦成义把装火漆的金蜡在炭盆上烤了一烤,挤出一滴,滴在桌角,用骨轮滚了一下,蜡面起了极细的小圈。
那人盯着看了一眼,眼神里警惕少了一半。他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皮囊,皮囊极薄,里面装着一封折得小小的信,外头糊着白封,白封的齿口剪成了两道不对称的曲线,右边长,左边短。
封舌处是红白相间的火漆,红里夹一丝金,金里有一粒黑。焦成义心里一动,这火漆的兑色,正和纳林教的旧例相合。
他松了半口气。
那人把信放在桌上,另外伸出手,掌心向上。焦成义按例把一只小小的香包放在他手心里。香包里是三锭白银,外头裹一层香末,真假的分辨不在银子在香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