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望了一眼那盏灯，像是给自己也定了定心,“我说完了。”
殿里又是一阵安静。门外的夜更深了一层，风像从树缝里挤过，带着荒草的干味。灯焰不摆，也不灭。
朱由检把天机子的话一一收好，像把两条毒蛇装进两只厚重的盒子，盖上盖，系紧绳。他没有急着开口。
他知道每一个字都要落到地上，才有回声。他也知道这两桩事一桩关前朝旧账，一桩关后头人心，动不得怒，起不得浪。
他缓缓抬眸，目光极稳，像一把刀躺在鞘里，冷而不露，“药案，朕会查。嘉隆万三朝的安神金液，朕要见每一页。海上番馆，朕会派人去。活银这条路，朕要断。至于血脉，朕会安人，不许人拿它做刀。朕要的是天下稳，不是名分乱。”
他声音不高，却在空殿里落得极清。天机子看着他，眼底那点锋渐渐收了回去，只剩下极浅的一丝笑意,“你若真这样做，我的账，也好结。”
他后退半步，微微欠身，像是把一盘棋下完，合了棋盒，等下一局。
殿外，许显纯的木梆仍旧不响。左侧坡上的神机营火门微红，火绳像一条伏着的小蛇，吐着极短的芯。道观破墙的缝里，钻进来一星星寒意，又被灯焰烤散。
夜还长，局才刚刚摆好。
灯火更稳了些，风声却更细了。每一个秘密像一把铁锤，一下下砸在心口。天启的水，一下；活银的药，一下；血脉的玉，又一下。
砸得胸腔里像有雷，却不能雷霆。朱由检把手心压在案沿，指尖不动，连一丝呼吸都收拢。他知道，自己的脸要平，眼要冷，话要稳。刀子在鞘里，才能走近对手的喉咙。
天机子把袖口按平，像把棋盘上最后一枚子送到交叉点。他开口的语气还是那样平平的。
“陛下，天下要稳，靠兵靠法，这是你的道。天下要动，靠钱靠言，这是我的道。你我各擅其一，正好可以做一件事。”
朱由检抬眼，目光只在他眉心停了一瞬，像是在盯住一根针，“说。”
天机子没有绕弯，“做一桩赌。”
他把灯芯挑得更直了一分，影子立在墙上，像一笔硬锋，“我用我天机阁二十年的耳目与账簿，替你肃清朝野，砍断盐道、票号、织造三条私路，拔掉两京与南北书院里最会搅风的几张嘴。
“辽东那边，我可以给你看得见的证据，拿下袁崇焕之流的国贼，断通虏的根。你要谁的名字，我给你名。你要谁的证，我给你证。”
王承恩眼皮一跳，终究没发声。天机子的每一个字，像一只钩子，钩在大明的伤口上。
朱由检静了半息，忽然笑了一下，那笑意薄，像刀面上擦过的一寸光，“赌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