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子的声音却稳得像一块石头,“我说这件事,不是为了乱你。我知道你要稳。朱家的天下,不经得再打一场名分仗。”
“你若要稳,就得先知道这一条,防有人拿它来搅。”你把兵练好了,把钱筹足了,把法立稳了,有人就会换一条道,从血上扎你。你要预备,预备在言路上,预备在市面上,预备在书院里。”
他抬眼望了一眼殿外的黑,仿佛能看见远处某个小镇里灯火下的账房,“那户夏家,我看过两眼。他们无意朝堂,无意皇位,只想守着小小的生意与一家老小。”
“可人的意愿不紧要,别人的手才紧要。只要有人拿着一纸族谱,拿着一块玉,在市上喊一嗓子,就有人跟着跑。你要堵住的是这张嘴,不是那块玉。”
他把话说得更细了一层,“怎么堵。第一,言路。你要让都察院、礼部、鸿胪寺、国子监、各地书院心里有数。谁敢借此立说,谁敢传讹借势,就按乱名分,惑众心论罪。第二,钱路。”
“松江华亭那边,给他们安排一个干净的去处,换个姓,换个路,不要让他们露头。第三,外路。海上番人最爱拿血脉说事,说某某王的后裔在海上,求你承认,换通商。你要用的是货与法,不是血与名。”
他说到这里,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淡淡的疲倦。
“我在江湖翻了这么多年账,见过太多这种戏。有人拿血脉买命,有人拿血脉卖命。人命这么轻,血脉就这么重。可天下要稳,不靠这两样,要靠粮、靠兵、靠法。你若能把这三件握稳,别的都成轻的。”
灯焰又沉了一下,像是把一段太长的影子折短。
朱由检还是没有打断他。天机子说的这两桩,一桩要查海上,一桩要堵人心。他心里已经慢慢起了形。太医院要重修籍,御药房要重定例,市舶司要换人,澳门要立规,佛郎机要看住。
礼部要立明文,国子监要正言路,都察院要有戒条,巡按下去要张榜。一张网要慢慢织,线要细,结要密。
天机子像是把这张网也看到了,微微点头,又补了一点更锋利的东西。
“还有一桩,是佛郎机国传教士与内监之间的旧账。不是每个传教士都坏,可凡是把活银写成活药的人,都该被赶出海。”
“你若只在陆上查,查不到根。你得派一个会办海事的,懂番语的,去澳门,去广州,去泉州,盯住番馆、牙行、神父的房。用的钱,不要从户部走,走内帑。用的人,不要让地方官知道,免得走漏风声。”
他顿了一下,像是把最重要的一句放到最后,“这一桩,若办得成,嘉隆万留下的那条暗毒会断。断了,你的子孙不会再在药里慢慢被吃空。”
王承恩听到这里,心里不由自主地一紧,又慢慢松开。他知道陛下心里已经有了准谱。
天机子看着朱由检,忽然像在多年之后看见了一个能对话的对手。他收起那份冷冷的讥与刺,声音像灯影一样稳。
“我今日把药与血两桩给你摆明。一桩是毒,一桩是祸。你若要治毒,得慢刀子,得翻旧账,得让御医重学药。你若要除祸,得堵嘴,得安人,得让书院里讲的是兵农商,不是天命。”
“我天机阁在市井与海上,有眼有手。你要用,开口。你要砍,落刀。我不求名,也不求官。我只求你别把刀子砍空,别把火烧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