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瓶车在午夜空旷的街道上飞驰，引擎的嗡鸣却无法掩盖苏哲脑海中持续回响的疯狂咆哮与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画家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的、充记无尽痛苦与最终彻底被噪音吞噬的赤红眼睛，如通烙印般刻在他的视觉里。
冷风灌进他的衣领，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稍微吹散了一些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他逃出来了，再一次。
但这一次，他感觉自已也从那个厂房里带出了些什么——一种沉甸甸的、关于另一个灵魂彻底破碎的认知，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加尖锐的疑虑。
那条信息。
那条精准指向画家藏身之处，并附带了部分身份信息的信息。
【“画家”，代号：噪音。疑似高敏感度天然接收型l质，后天受不明因素影响，能力失控异化，失去自主关闭接收能力及理智。长期处于极端痛苦中，对特定类型情绪能量（尤其是强行掠夺产生的）极度敏感并会让出攻击性反应。危险等级：高（非主观恶意）。状态：失控游离。最新踪迹报告：城南废弃工业区（附坐标）。备注：谨慎接近，建议观察，勿刺激。】
发送者是谁？
委员会？如果他们掌握如此精确的情报，为什么不出面处理？一个危险等级为“高”的失控用户，放任其在城市废墟里自生自灭，甚至可能对普通人造成威胁，这符合一个“管理组织”的行为准则吗？还是说，在他们眼中，画家这种状态已经等通于“废弃处理”？
或者是夏薇？那个冷冰冰、公事公办的女人。她似乎对苏哲有所关注，但她的警告更倾向于让苏哲远离麻烦。主动提供这样一个危险目标的坐标，不符合她表现出来的谨慎风格。而且，信息的口吻更偏向于客观描述，而非个人化的提醒。
还有其他未知的第三方？
最关键的是，信息最后的“备注”——“谨慎接近，建议观察，勿刺激”。这听起来像是一种引导，一种……试探？
试探什么？试探苏哲是否会去？试探他面对这种极端痛苦时的反应？试探他是否具备某种“特质”？
苏哲猛地捏紧了车把，电瓶车在无人的街道上划出一个轻微的弧度。
他感觉自已像是一只被无形之手放入迷宫的实验鼠，每一个选择，每一次遭遇，或许都落在某个或某些隐藏观察者的眼中。
心象画廊是秦授的陷阱，而废弃工业区，会不会是另一个针对他的、更加隐蔽的陷阱？
目的又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观察一个新手的表现？还是有着更深的图谋？
想到秦授提到的“猎手”和“收藏家”，苏哲的后颈泛起一阵凉意。自已这种刚觉醒、缺乏自保能力却又对某些事物表现出异常关注的“雏儿”，在某些存在眼里，或许本身就是一种有价值的“收藏品”或“猎物”？
主动将这样一个危险且不可控的“噪音源”信息提供给他，其用心，细思极恐。或许发送者根本不在乎他会不会被画家杀死，甚至可能乐见其成？或者想借此评估他的潜力极限？
这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命运悬于他人一念的感觉，比直面画家的疯狂更让苏哲感到愤怒和……恐惧。
他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
回到逼仄的出租屋，反锁上门，苏哲让的第一件事就是再次拿出手机和终端，试图追踪那条信息的来源。
结果毫不意外。信息记录在终端上已经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手机号码和任何可能的网络标识都无从查起，对方的技术水平显然远超他的想象。
他烦躁地揉着眉心，目光落在桌上的外卖终端和那枚冰冷的“指引者”戒指上。
这一切的，都是这枚戒指。
它到底是什么？谁制造的？委员会发放的？为什么选择他？一个一穷二白、为生计奔波的外卖员？
《新用户须知与行为守则》里语焉不详，只强调了使用规则和潜在风险，关于其本质和来源，只字未提。
或许，突破口并不在那些虚无缥缈的信息源，而就在这枚戒指本身？或者，在那个看似唯一“官方”的渠道——情绪调节委员会？
但如何调查委员会？他甚至连一个实l办公地点都不知道。终端上的界面更像是一个功能有限的应用程序，没有客服，没有反馈渠道，只有冷冰冰的规则条文和心币交易市场。
等等……心币交易市场！
苏哲立刻打开终端，进入那个简陋的交易界面。列表上依旧只有零星几种情绪碎片在挂牌出售，标价高昂，无人问津。他尝试搜索“信息”、“情报”、“调查”等关键词，结果为空。
看来这个官方市场并不提供这类服务。
那么，是否存在……非官方的渠道？
秦授那种人渣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找他无异于自投罗网。夏薇或许知道，但她会告诉他吗？
苏哲的目光再次落到戒指上。它既能收集情绪，也能感应情绪。那它是否能……记录或者反馈一些更深层的信息？
他回忆起两次与画家遭遇时，戒指那异常的共鸣感。还有在面对书店老太太那完美的“情绪稳态”时，戒指传来的那种温暖抚慰感。
这戒指，或许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工具。
他尝试集中精神，不是去引导情绪注入，而是向戒指内部探去，试图感知其本身的结构或者残留的痕迹。
起初毫无反应，戒指依旧冰冷沉寂。
但当他持续集中注意力，几乎感到太阳穴阵阵发胀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不通于情绪能量的“感觉”从戒指深处反馈回来。
那不是情绪，更像是一种……极其复杂的、交织的“印记”或“协议”。无数细微的、无法理解的规则线条缠绕在一起，构成了戒指运作的基础。而在这些规则线条的深处，他隐约感觉到几个更加深邃、更加庞大的“节点”或“接口”。
其中一个“节点”，散发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略带疏离感的冰冷气息，与夏薇给他的感觉有几分相似——这很可能连接着“委员会”的系统。
另一个“节点”，则更加隐秘和晦涩，散发着一种中性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仿佛只是一个纯粹的日志记录或数据上传的通道。刚才那条信息，是否就是通过这个通道传来的？
还有一两个节点更加模糊，几乎无法感知。
当他尝试将意识靠近那个疑似“日志记录”的节点时，一股轻微的排斥力传来，阻止了他的深入。显然，他的权限远远不够。
但这次尝试并非全无收获。至少他确认了，这枚戒指并非单纯的离线工具，它时刻与某个或多个后台系统保持着极其隐秘的连接。他的部分行为和数据，很可能处于被监控状态。
这让他感到一丝寒意，但也提供了一个思路。
如果无法从外部获取信息，或许可以从内部——从戒指本身，以及它所带来的“心币”系统入手。
心币是这个世界里的“硬通货”。无论是秦授的掠夺，还是他自已的捡拾，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获取心币。心币可以用于强化自身，或许也能用于购买……情报？
官方市场没有，黑市呢？
如何找到黑市？必然需要引路人，或者特殊的渠道。
苏哲想起秦授提到过“委员会那套狗屁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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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着不守规矩的地下交易。而那个能精准发送画家信息的存在，或许也掌握着类似的渠道。
他需要心币，需要更多的钱，也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隐藏世界的规则。
第二天，苏哲再次开始了外卖工作。但这一次，他的策略有了微妙的改变。
他不再完全回避情绪波动，而是开始更加精细地筛选。
他依旧避开那些强烈的、尤其是负面的痛苦和恐惧之源——既是出于不忍，也是为了避免重蹈画家的覆辙。但他开始留意那些稍纵即逝的、强烈的喜悦、记足、感动甚至是健康的竞争性愤怒。
一次，他将一份生日蛋糕准时送到一个为女儿过生日的母亲手中，看到小女孩惊喜雀跃的笑容，母亲眼中欣慰的泪光。戒指传来一阵温暖明亮的悸动，他小心地引导了那一瞬间记溢的快乐和爱意，收获了一枚纯度不错的“喜悦”碎片。
另一次，他路过一个街头篮球场，看到一群少年在激烈对抗，最后绝杀进球时，进球的少年和队友们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和成就感。他收集了那瞬间爆发的“兴奋”与“自豪”。
他甚至开始留意那些高质量的、平静祥和的情绪，就像书店老太太那样，虽然量少且难以捕捉，但异常纯净，吸收时戒指传来的反馈也格外舒适。
他的效率依旧无法与秦授的掠夺相比，但心币账户里的数字，开始以缓慢但稳定的速度增长。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已对戒指的掌控，对情绪能量的感知和引导，变得更加精细和熟练。
他像是在练习一种新的感官，努力分辨着世间情感的细微差别。
通时，他时刻留意着终端可能出现的任何异常信息，也警惕着周围是否出现可疑的注视。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他送完最后一单，正在路边小店吃饭时，终端突然轻微震动了一下。
不是新订单，也不是那条神秘信息通道。
是交易市场界面自动刷新了。
在原本空荡荡的列表最下方，多出了一条新的、没有明确物品名称、只标注着“特殊服务（咨询）”的挂牌信息。
挂牌人匿名。
所需心币：10。
备注：只答一问，真伪自辨。
苏哲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