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北川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从这里遇见时雪宁。
从前他爱惨了时雪宁,他望她,如窥雪中鹤。
她从未多施舍一点目光给他。
如今,她却狼狈不堪,憔悴地站在街头四处寻他。
当目光终于交汇的那一刻,时雪宁眼底是难以名状的震惊与欣喜。
“北川,我找你找的好苦。”
那双曾盛满冷漠的眼,此刻浑浊无比,像被遗弃在荒野的狐狸,死死锁住他。
仿佛他是溺毙前唯一的浮木。
时雪宁艰难的吞了吞唾沫,才发出声音,“北川”
她想要伸手去抱他,喻北川却退后一步,她愣住了。
他嫌她脏。
时雪宁颤抖着手从挎包里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小心翼翼的纸。
她笨拙地展开它,递到他眼前——是一幅稚嫩的蜡笔画。
画上,穿着卫衣套装的三个小人儿站在巨大的彩虹下,相亲相爱地牵着手,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我和爸爸妈妈。
“是小予画的。”她声音破碎,“他每天都在等你,想你,我也是。”
可喻北川却嘲讽地笑了。
他指着画上卫衣套装的男人,“我从来不穿卫衣,这画上画的,是江止渊吧。”
时雪宁僵硬住了。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小予的画作。
这副画,也是他偶然间在他的书桌上发现的。
“你们才是一家三口,我走了,你们母子,不应该高兴才对吗?”
时雪宁慌乱得不成样子,“北川,不是这样的,直到你离开我才知道,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一月,一夜,每一秒都是煎熬!”
“原谅我一直以来,我都在逃避自己的内心,其实我爱的人始终都是你,只有你。”
她顿了顿,嗓音哽咽,“小予也只有你一个爸爸。”
喻北川抬起眼,目光穿透时雪宁此刻的狼狈与哀求。
她渴盼地伸出手。
“北川,跟我回家,好不好?”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重生的经历。
不是几个夜晚,不是几个月,是整整十七年,两万九千二百个孤寂的夜。
每一个夜晚,他们母子的冰冷,像淬了冰的利刃,冻僵他的期待,冻裂他的心。
“回家?”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时雪宁心上。
“时雪宁,你告诉我,回哪个家?是你和时予为了江止渊,把我独自丢弃的家?还是你让人在废工厂里教训我,看我满身是血爬不起来的那个家?”
他微微前倾,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是浓重化不开的悲凉。
“十七年,两万九千二百个夜晚,每一晚,我都跟自己说,也许明天,明天她就回来了,明天她眼里就能看见我了但你的所作所为,一刀一刀,早就把我心口那点热气剐干净了。”
喻北川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我们之间的缘分,早就尽了。”
“不!北川!”
时雪宁猛地向前扑去,试图抓住他的手,“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把南海翻了个遍,只为寻你,现在,我卖掉了时氏的股份,我什么也不要了,只想好好跟你在一起。”
巨大的恐慌攫住她,让她语无伦次,眼泪终于失控地滚落,砸在画纸上那绚烂的彩虹上,洇出一片濡湿的印痕。
“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我用命还你!”
就在这时,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走近。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女人。
“yu?”温柔的女声带着询问,与他十指相扣。
“这位女士有打扰到你吗,需要帮助吗?”
喻北川抬眼看向来人,他的新女友,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
他没有任何犹豫,回握住她的手,将人揽进自己的怀里,“没事了,wendy。”
他转向僵在原地的时雪宁,“时女士,请回吧。你我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幅被泪水打湿的画,任由wendy牵着他,转身融入河畔流动的光影里。
时雪宁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徒劳地抓握着冰冷的空气。
她看着喻北川决绝的背影,像个被抽走了所有骨骼的泥塑,颓然跌坐在冰冷的石椅上。
她直到现在,才终于明白一个北川教会她的道理。
什么叫万念俱灰,失我者永失。
几个月后,咖啡厅。
喻北川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杯热咖啡。
一份过期的法文报纸被侍者收走,上面豆腐块大小的国际财经版角落,不起眼地印着:
“港岛时氏集团正式申请破产清算”。
另一版社会新闻的夹缝里,更小的一则简讯:“港岛富商时雪宁因胃癌晚期入院,其子因无人照料,已被社会福利机构接收”。
当喻北川无意间看到这些时,有些失神。
时雪宁的眼泪,小予的哭喊,前世心电监护仪刺耳的哀鸣无数画面翻涌喧嚣,最终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再惊不起半点涟漪。
原来,真的可以如清风过耳。
那些曾以为刻骨铭心、足以摧毁他一生的爱恨,终究化为了一片轻飘飘的枯叶,无声坠落。
窗外,阳光明媚,塞纳河依旧波光粼粼,静静流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