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宜的心隐隐地抽痛起来。
来的路上,她都想好一套批判的说辞,就等着对那个抢夺肾源的人输出发泄一通。
可亲眼看到这个当事人,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肾源被抢”的事情,或许另有隐情。
她咬牙强忍着,伫立在窗外往病房里看了很久。
……好幸福的一家人。
女孩做了手术,得到了健康的机会,还有疼爱她的爸爸妈妈陪在身边……
与之相比,她更像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人。
谢时宜的手渐渐蜷成一团,紧握成拳。
“要进去和他们聊聊吗?”顾承凛低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谢时宜呼吸一滞,心里挣扎了很久,才轻轻摇头,“算了。”
进去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倒自己成欺压他人的权贵了。
“至少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因为那颗肾恢复健康……就够了。”
顾承凛站在谢时宜身后两步之遥的地方,看到玻璃反射出的她的面容。
三分不甘,三分疑惑,以及四分的释怀。
他一言不发,陪着她沉默。
半晌后,谢时宜才收回目光,慢慢地转身,“顾总,我们走吧。”
依稀记得顾承凛好像还有正事要办,就不耽误他的时间了。
顾承凛不多问,迈开了脚步往电梯方向走去。
谢时宜连忙追上他的脚步。
“纪小姐!”
一道苍劲浑浊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谢时宜当即如同触电一般浑身颤栗,停下了脚步,愣在了原地。
纪小姐?
莫非是以前认识她却还不知道她是假千金被纪家扫地出门的人?
顾承凛也听到了这声呼喊,回过头来,冷沉的目光审视着那个中年男人。
他就是那个做了肾移植手术患者的父亲,正一路小跑着追上来。
“你叫她什么?”顾承凛冷声问道。
“纪小姐呀!”中年男人脸上挂着朴实的笑容。
听到这一声回答,谢时宜的眼神一瞬间清明过来,她转过身,看着男人,问道:“你认识我?”
男人摇摇头,脸上依旧是朴实的微笑,眼里微有些泪光,“我没见过你,但我猜是你。”
谢时宜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里一股冲动,镇定淡然地笑了笑,“怎么猜出来的?”
“呵呵……”男人憨厚地一笑,“刚才纪小姐您在窗外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你了。您气质这么出众,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我们就普通人,也不认识什么大小姐,就只能猜你是那个帮助我们的好心人纪小姐了。”
谢时宜太阳穴忽然突突地跳起来。
一瞬间,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却不愿意相信这个答案。
她屏息,静静地看着男人。
“本来,我们都打算放弃治疗了。女儿得了这个病,对我们家打击很大,几十年的积蓄花光了不说,还欠了不少债。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我和孩儿她妈都商量着干脆一起喝药,黄泉路上一家人作伴……”
男人用轻松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却显得万分苦楚。
谢时宜了解这种感受。
先前还和妈妈一起在人民医院进行治疗的时候,这样的困顿的家庭并不少见。
“如果不是纪小姐您大发善心,我女儿的手术不会这么顺利地完成……纪小姐您又出手术费,又帮我们联系肾源……我们一家对你感激不尽,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谢时宜脑海里忽然像烟花炸开一般,脸色越来越白,身体开始震颤起来,瞳孔也有些发散。
纪小姐,手术费,肾源……
答案昭然若揭。
是纪南乔从中作梗!
她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为什么,为什么要怎么做?
再怎么说,苏慧心也实打实地养育了她二十年,对她的关爱一点也不比别的母亲少,她为什么要剥夺她做手术恢复健康的机会?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谢时宜头痛欲裂。
顾承凛见状,眼里闪过一丝忧虑,随即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他的温度经过手心的传导,慢慢地攀上谢时宜发凉的身体。
“纪小姐,这是您的先生吧?”男人伸出双手欲与顾承凛握手,“你们都是大善人,天作之合的一对!”
顾承凛神色冷郁,没有伸手与之相握的意思,更没有解释他们关系的意思。
所幸男人沉浸在感激的情绪中,并没有感受到冷落。
“纪小姐,不知道你和你先生可不可以赏脸,我们一家人请你们吃顿饭吧。”
谢时宜收回游离的深思,忍着发作的情绪,对着男人淡淡一笑,“不用了,你们现在也正是花钱的时候。祝你的女儿早日恢复,祝你们一家人幸福快乐。”
她怪不到这一家人的头上。
对他们来说,这只是天降幸运。
说完,她轻轻点头示意,便加快脚步朝着电梯走去。
一进电梯,谢时宜压抑的情绪就再也崩不住了,她死死咬着下唇,却止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珠,破碎的呜咽声从喉间溢出,肩膀用力地耸动着。
她甚至都没注意到,顾承凛还牵着她的手。
那股强烈的抖动感也传达到顾承凛身上,他的眸色渐渐晦暗。
“如果能让你情绪恢复平静的话,我不介意你借着顾家的威,去找她清算。”顾承凛嗓音凉薄。
电梯到了一楼,门开了。
两人走了出去。
谢时宜这才惊讶地挣脱顾承凛的手,顺势抬手擦掉眼泪,掩饰尴尬。
“谢谢顾总,不需要。”谢时宜假装已经冷静,“现在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我也不想再多生事端。”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倒是很符合谢时宜现在的作风。
可当初顾承凛认识的那个谢时宜,可不会就这么吞下一口恶气。
但他尊重她的决定。
只是凉凉地睨了她一眼,淡声道:“那你要处理好自己的情绪,保持心情愉悦,才有益于胎儿的发育。”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让谢时宜猛地一愣。
顾承凛对她的关心,也是因为这个孩子。
她愈发地觉得自己像个没有灵魂的容器。
她摸向自己的小腹,只感觉腹部肌肉发紧,其余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个孩子甚至只是一个小小的胚胎,就有这么多人关心它,真好啊……”谢时宜忍不住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