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这具躯壳里装着的,是一只要择人而噬的恶鬼。
我这双手,以前是握手术刀的。
嫁给赵卫国后,才拿起锅铲。
可他们都说我配不上赵卫国,他前途无量,是军区最年轻的营长,而我,只是个乡下出来的,除了那张脸一无是处。
我这颗心,在女儿瑶瑶的心跳停止那一刻,也跟着死了。
01
我叫温婧,是个军嫂。
温婧同志,节哀顺变。瑶瑶这孩子……是自己不小心从滑梯上摔下来,头磕到石头,没抢救过来。这是意外。
部队幼儿园的张园长和指导员一左一右地坐在我对面,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我碰都没碰。
我盯着指导员那张一开一合的嘴,心里却在想,意外三米高的滑梯,护栏完好,底下是松软的沙土,偏偏我女儿就能精准地摔到唯一一块冒出头的石头上这意外,可真够意外的。
我捏着衣角,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声音却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的温顺,我知道了,给组织添麻烦了。
指导员似乎松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卫国同志还在前线执行重要任务,家里就靠你了。你得坚强起来。
我点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送走了他们。
门关上的瞬间,我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我冲进瑶瑶小小的房间,扑到她的床上,上面还残留着女儿身上淡淡的奶香。我抓起她的枕头,死死地埋进脸,压抑着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
眼泪没有用。哭喊也没有用。
冷静。温婧,你必须冷静。
我是个医生,虽然已经很久没碰手术刀了,但我比任何人都懂。瑶瑶后脑那个致命的伤口,创口边缘有二次挫伤的痕迹,根本不是普通摔伤能形成的。
那是被人推下去,后脑着地,再被按着撞击第二次才会留下的痕迹!
我的女儿,瑶瑶,是被人谋杀的。
我慢慢起身,走到瑶瑶的小书包前,开始整理她的遗物。一本画册,几块水果糖,还有一个被捏得变形的小泥人。我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手指触到书包夹层,摸到一个硬硬的纸角。
我把它抽出来。
那是一张被撕掉了一半的蜡笔画。画上,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正从高高的滑梯上被人推下去。那个推人的孩子,比瑶瑶高,比瑶瑶壮,头上还扎着一个特别显眼的、用粉色绸带扎的蝴蝶结。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粉色绸带蝴蝶结,我认得。整个军区大院,只有司令员家的孙子,那个叫王壮壮的小霸王,天天扎着他妈从港城买回来的这种头花招摇过市。
他是个男孩,却被他妈打扮得不男不女。
我的手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我把那半张画纸死死攥在手心,纸张的边缘割破了我的皮肤,血渗出来,染红了画上瑶瑶的红裙子。
王壮壮。司令员的孙子。
原来是你们。
很好。
我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既然这个世界不给我公道,那我就亲手,为我的女儿,讨回一个公道。
我找出针线,将那半张画,一针一线,缝进了我贴身的内衣口袋里。
心脏的位置,被这张画纸硌得生疼。
02
第二天,我端着一碗刚炖好的鸡汤去了幼儿园。
张园长看见我,脸上堆满了同情,温婧同志,你怎么来了快回去歇着。
我眼圈红红的,声音沙哑,张园长,我想再看看瑶瑶出事的那个滑梯。
她叹了口气,没再拦我。
滑梯下,那块所谓的凶器石头已经被清理走了,沙土也被重新铺平,看不出任何痕迹。处理得真干净。
我蹲下身,假装抚摸着沙地,指甲却在沙子里使劲地抠挖。很快,我摸到了一个冰凉的小东西。
是一枚纽扣。
海军蓝的,上面还刻着一个小小的铁锚图案。这是王壮壮那件海军衫上的袖扣,他宝贝得不得了,天天跟人炫耀。
我把它不动声色地攥进手心,站起身,对着张园长,泪眼婆娑,园长,我就想知道,瑶瑶摔下来的时候,身边……身边有其他小朋友吗
张园长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当时是自由活动时间,孩子们跑来跑去的,老师也没看全……
哦……我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那……有没有孩子,看到什么了
这个……我们也都问过了,孩子们小,都说没看见。
是吗我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她,一个都没看见还是……不敢说
张园长被我看得有些发毛,勉强笑了笑,温婧同志,你别多想。孩子们能有什么坏心思
我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从幼儿园出来,我没有回家,而是绕到了家属院的公告栏。那里正围着一群军嫂在聊天。
看到我,她们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眼神里带着或同情、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复杂情绪。
司令员的爱人,王壮壮的奶奶马丽华也在。她穿着一身时髦的连衣裙,烫着卷花头,正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众星捧月一般。
哟,这不是温婧吗怎么出来了不在家好好待着。马丽华阴阳怪气地开口,她一向看不起我这个乡下出身的儿媳妇。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她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了。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马丽华也愣住了,你……你这是干什么
我抬起头,泪水瞬间涌出眼眶,声音凄切又无助,马阿姨!求求您,求求您给我做主啊!
我这一跪,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八卦之魂。
马阿姨,我知道您在咱们大院里最有威望,说话最有分量!我哭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手帕里包着那枚海军蓝的袖扣,这是我在滑梯底下捡到的。我们家瑶瑶……她走得不明不白啊!我求求您,帮我问问,这扣子是谁家的我就想知道,瑶...瑶瑶走的时候,是不是有别的小朋友在旁边,能告诉我……她最后说了什么……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一个彻底被击垮的、只想知道女儿最后遗言的母亲。
那枚袖扣,就那样明晃晃地躺在我的手心。
马丽华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她当然认得,那是她宝贝孙子王壮壮的袖扣。
03
这……这不就是个普通的扣子吗马丽华的声音有些发紧,她下意识地想把事情压下去,大院里孩子穿海军衫的多着呢,说不定是谁掉的。
周围的军嫂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是啊,看着眼熟,又想不起来是谁的。
温婧也是可怜,都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依旧跪在地上,仰着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马丽华,眼神里充满了最后一丝希望和乞求,马阿姨,您见多识广,您再帮我仔细看看我就想求个心安,不然我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儿了。
我的姿态放得极低,低到了尘埃里。
所有人都觉得我只是一个悲痛欲绝、失去理智的可怜母亲。
马丽华被我逼到了墙角。她如果直接否认,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如果承认,那等于把她孙子推到了风口浪尖。
她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强笑着扶我起来,你这孩子,快起来,地上凉。不就是个扣子嘛,我帮你问问,啊你先回家等消息。
她扶我的手,冰凉。
我千恩万谢地被她劝回了家。
我知道,马丽华不会去问。她只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这枚扣子,永远和她孙子王壮壮撇清关系。
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当晚,我就病倒了。高烧不退,水米不进,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着瑶瑶的名字。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大院。
人人都说,赵营长的媳妇温婧,思念女儿,快要不行了。
赵卫国的直属上级陈团长和他爱人亲自上门探望。
我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嘴唇干裂,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咽气。
小温啊,你要挺住啊。卫国在前线,你可不能倒下。陈团长的爱人周姐握着我的手,眼眶也红了。
我艰难地睁开眼,抓住她的手,气若游丝地开口:周姐……我……我不行了……我看见瑶瑶了……她在下面……好冷……
胡说!你可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周姐急了。
周姐……我……我就是不甘心……瑶瑶她……她死得不明不白……我一边说,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你放心,组织上已经定性了,是意外……
不!我突然激动起来,猛地坐起身,死死抓住她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布满了血丝,不是意外!是王壮壮!是司令员家的王壮壮推的!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炸雷,在小小的房间里轰然炸响。
周姐和陈团长都惊得呆住了。
我……我找到了证据……那个扣子……就是王壮壮的……我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完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晕了过去。
在我昏迷前,我看到陈团长和周姐脸上那震惊、怀疑、又带着一丝了然的神情。
陈团长和赵卫国的父亲是老战友,赵卫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而陈团长,和那位高高在上的司令员,在工作上,向来不是一个派系的。
这把火,我已经点起来了。
接下来,就看风往哪边吹了。
04
我病得很重,重到部队卫生院的医生都束手无策,只能天天给我挂葡萄糖续命。
大院里关于瑶瑶死因的流言,却在我昏迷后,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
版本有很多。
有人说,是我悲伤过度,产生了幻觉。
有人说,是我不想赵卫国回来后无法交代,故意攀扯司令员家,想把事情闹大。
但更多的人,选择了半信半疑。毕竟,王壮壮那个小霸王平日里有多嚣张,大家都有目共睹。欺负同学、抢人东西是家常便饭。
马丽华彻底坐不住了。
她先是气冲冲地跑到我家,想找我对质。结果看到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白得像纸,她一肚子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只能对着照顾我的邻居张婶骂骂咧咧,说我是在装病,是想讹他们家。
张婶是个热心肠,当场就跟她吵了起来。
马丽...华,你说话要凭良心!温婧都这样了,你还说风凉话
我说的就是事实!她就是个乡下来的狐狸精,心眼多着呢!
这场争吵,吸引了半个院子的人来围观。马丽华越是气急败坏,大家心里的天平就越是向我倾斜。
一计不成,马丽华又生一计。
她开始挨家挨户地拜访,给那些家里有孩子在幼儿园的军嫂送东西。港城来的点心,时髦的布料,不要钱似的往外撒。
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封住所有人的嘴。
同时,幼儿园的张园长开始找孩子们谈心,一遍遍地纠正他们的记忆。
那天,你们谁看见王壮壮和瑶瑶在一起了
没有。
王壮壮那天是不是一直和老师在一起做游戏
……是。
孩子们还小,哪里经得住园长和老师们轮番的引导和暗示。
很快,一份由全班小朋友签字画押的声明就出来了,证明瑶瑶出事的时候,王壮壮正在教室的另一头,有老师和所有同学作证。
马丽华拿着这份声明,得意洋洋地找到了陈团长,要求他出面辟谣,还王家的清白,并且要严肃处理我这个造谣生事的军属。
她以为,这样就能把一切都压下去。
她太小看我了。
她更小看了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能有多大的能量。
就在马丽华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我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的邻居,吴嫂,突然找到了陈团长。
吴嫂的儿子,跟瑶瑶和王壮壮同班。
她带去了一件东西。
她儿子的一件的确良白衬衫。
衬衫的背上,有一个清晰的、小小的、带血的泥手印。
吴嫂告诉陈团长,那天从事发地跑回家的儿子,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她当时没在意,以为孩子只是被吓到了。直到后来流言四起,她才猛然想起这件被她随手扔进洗衣盆的脏衣服。
这个血手印,经过化验,血型和瑶瑶完全一致。
而手印的大小和形状,经过比对,完全不可能是瑶瑶自己留下的。
最关键的是,吴嫂的儿子,在妈妈的安抚下,终于说出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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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壮壮……他抢瑶瑶的画……瑶瑶不给……他就把瑶瑶……从滑梯上推下去了……瑶瑶流了好多血……他还按着瑶瑶的头……往石头上撞……呜呜呜……妈妈,我害怕……
铁证如山。
05
马丽华彻底慌了。
她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还是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她更没想到,平时闷声不响,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吴嫂,会在关键时刻站出来。
吴嫂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站出来的。
出事前几天,我刚帮了她一个大忙。她男人在部队演习时受了伤,急需一笔钱做手术,我把赵卫国寄回来的津贴,连同我所有的积蓄,一分不留地都塞给了她。
我还告诉她,吴嫂,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我的世界,马上就要崩塌了。
我只是出于一个医者的本能,和同为军嫂的体恤。
我种下的因,在此刻,结出了果。
司令员知道这件事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一夜没出来。
出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带着儿子、儿媳,还有那个被宠坏的孙子王壮壮,到我家来,赔礼道歉。
那天,我刚好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我靠在床头,冷冷地看着他们一家人。
司令员是个面容刚毅的老军人,此刻脸上却写满了疲惫和痛心。他的儿子,王壮壮的父亲,一个副师长,全程低着头,一言不发。
马丽华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她抓着王壮壮,想让他给我跪下。
壮壮,快,给阿姨道歉!
王壮壮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场就撒起泼来,不跪!是那个死丫头不给我画!我没错!
童言无忌,却也最是伤人。
我听到这句话,眼里的血色又深了一层。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司令员亲手打在了自己孙子的脸上。
混账东西!我王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孽障!
王壮壮被打懵了,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
马丽华心疼得不行,却又不敢忤逆公公,只能抱着孙子一起哭。
一时间,我家里,闹剧一般。
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很可笑。
道歉我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锣,如果道歉有用,还要法律干什么司令员,我女儿的命,在你们眼里,就值一声‘对不起’吗
我的目光,越过他们,直直地射向司令员,我不要你们的道歉。我要杀人偿命。
温婧!陈团长在一旁急得给我使眼色。
我却不管不顾,王壮壮是孩子,不懂事。那他的监护人呢马丽华,你敢说你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吗事发之后,你威胁幼儿园园长,收买老师,诱导全班同学做伪证!你这不是帮凶,是什么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马丽华的心上。
她的脸,由白转青,由青转紫。
你……你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最清楚。我冷笑一声,掀开被子,挣扎着要下床,既然你们王家只手遮天,那我就去军区门口,去军委,去首都!我一步一叩首,我也要为我女儿,讨回一个公道!
我这副豁出命去的架势,彻底镇住了所有人。
司令员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无法善了了。
06
事情的结果,处理得很快。
也很公正。
王壮壮因为年纪小,不负刑事责任,被送去了少管所。
张园长和几位做伪证的老师,被开除军籍,调离原职。
马丽华的丈夫,那位前途光明的副师长,被记大过处分,直接从一线调去了后勤。对于一个军人来说,这无异于政治生涯的终结。
而马丽华,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虽然没有直接的法律罪名,但她在整个军区的声誉,已经彻底烂掉了。司令员亲自下令,让她回乡下老家,没有命令,不许再回大院。
这个处理结果,在所有人看来,已经算是雷霆手段,大快人心。
只有我知道,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我女儿的命,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的身体,在赵卫国赶回来的前一天,奇迹般地康复了。
他推开门的时候,我正在窗边,给瑶瑶生前最喜欢的一盆茉莉花浇水。
夕阳的余晖照在我身上,我回头,对他笑了笑。
卫国,你回来了。
赵卫国看着我,这个身高一米八五的七尺男儿,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几步冲过来,一把将我紧紧搂进怀里,力气大得几乎要将我揉碎。
阿婧……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和瑶瑶……他声音哽咽,充满了愧疚和自责。
我没有哭,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孩子。
不怪你。卫国,这不怪你。
我越是平静,赵卫国就越是心疼。
他捧着我消瘦的脸,看着我空洞的眼睛,阿婧,你想做什么,都告诉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着你。
我看着他,这个我深爱的男人。我知道,他是真的爱我,也真的心疼我。
但我不能告诉他。
我要做的事,太脏了,太黑了。
我不能把他拉下水。
我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贤惠的,符合他妻子身份的笑容。
卫国,都过去了。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赵卫国愣住了。他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看着我充满希冀的眼神,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眼里的心疼更甚。他以为,我是想用一个新的生命,来抚平旧的伤痛。
他不知道,我心里的伤口,已经烂了,化脓了,永远不可能愈合。
我只是需要一个借口。
一个让我,和某些人,能再次产生交集的借口。
比如,那个被调去后勤,负责管理军需仓库的,王壮壮的父亲,王副师长。
他负责的仓库里,有一批刚刚从边境战场上替换下来的,即将销毁的,不稳定的爆炸物。
07
赵卫国回来后,我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正轨。
我依然每天操持家务,对他嘘寒问暖,努力扮演一个贤惠的妻子。大院里的人都说,温婧真是个好女人,受了那么大的打击,还能这么快走出来,一心一意为丈夫着想。
只有我自己知道,每到深夜,当赵卫国沉沉睡去,我都会睁着眼睛,一遍遍地在脑子里,模拟我的计划。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
我开始无意中地向赵卫国打听后勤仓库那边的情况。
卫国,最近天干物燥的,你们部队的仓库,防火措施都到位吗
听说王副师长现在管仓库了那可是个细致活,马虎不得。
赵卫国只当我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多想,把仓库的巡逻时间、人员班次,都当成闲聊告诉了我。
我像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所有我需要的信息。
同时,我开始调理身体,准备怀孕。
我托人从老家弄来了很多草药,每天在家里熬。整个家属院,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
马丽华回乡下那天,我特意去送了她。
她憔悴了很多,头发白了大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飞扬跋扈。
看到我,她眼神复杂,有怨恨,有不甘,还有一丝恐惧。
我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柔声说:马阿...姐,一路保重。以后,没人给壮壮送他爱吃的核桃酥了,他一个人在少管所,肯定很孤单。
马丽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我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别急,很快,你就能下去,陪他了。
我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情人间的呢喃。
马丽华却像是见了鬼一样,猛地甩开我的手,惊恐地看着我。
我对着她,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我知道,恐惧的种子,已经在她心里种下了。它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日日夜夜地折磨她。
我要的,从来不只是一命抵一命。
我要他们,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生不如死。
08
机会,在一个暴雨的夜晚来临。
那晚,雷声滚滚,大雨倾盆,是天然的屏障。
赵卫国因为部队紧急演习,被临时召回,彻夜不归。
我换上一身黑色的衣服,脸上蒙着布,悄无声息地潜出了家。我的身手,是嫁给赵卫国后,他当成乐趣教我的。他总说,女孩子学点防身术没坏处。
他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用他教的东西,去做世界上最危险的事。
军需仓库的位置很偏,巡逻的士兵在这种天气下,也懈怠了许多。我轻易地绕开了他们,来到了那个存放待销毁爆炸物的丙字号仓库。
锁,是老式的挂锁。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细细的铁丝。这项技能,是当年下乡当知青时,为了撬开生产队的粮仓,跟一个老贼学来的。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我闪身进入仓库,里面弥漫着一股硝石和霉味混合的气息。我按照之前打听到的位置,很快找到了那批不稳定的爆炸物。
我没有动它们,只是在仓库的角落里,放了一个小东西。
一个用油纸包好的,自制的定时燃烧装置。原理很简单,就是利用化学反应,在特定的时间,产生足够的热量,引燃旁边的易燃物。
而时间,我设定在三个小时后。
那时候,雨会停,风会起,火会大得谁也救不了。
而王副师长,刚好是那个时候,来仓库进行交接班前的最后一次巡查。
做完这一切,我悄无声息地离开,就像我来时一样。
回到家,我脱下湿透的衣服,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
凌晨三点,窗外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紧接着,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
我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嘈杂的呼喊声,救火车尖锐的鸣笛声,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瑶瑶,妈妈,为你报仇了。
09
仓库大爆炸,王副师长当场殒命,尸骨无存。
这件事,被定性为重大安全责任事故。
原因,是王副师长玩忽职守,在仓库内违规吸烟,引燃了易燃物,最终导致了爆炸。
现场找到了一个烧得只剩下半截的烟头,上面有他的牙印。
这个烟头,是我放的。
我早就摸清了他的习惯,知道他抽的是什么牌子的烟。
没有人怀疑我。
一个刚刚失去女儿,身体虚弱,一心只想再要个孩子的柔弱军嫂,怎么可能和一场惊天的大爆炸联系在一起
赵卫国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快垮了。
他抱着我,反复地说:阿婧,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
我把脸埋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暖意。
但还不够。
马丽华还在。
王家的根,还没有彻底断。
我开始给远在乡下的马丽华写信。
我没有骂她,也没有威胁她,我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跟她分享我的生活。
马姐,我好像怀孕了,卫国高兴坏了。他说,要把对瑶瑶所有的爱,都补偿给这个孩子。
马姐,今天去检查,医生说可能是个男孩。卫国说,要是男孩,就叫思瑶,思念的思,瑶瑶的瑶。
马姐,壮壮在里面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他他爱吃的核桃酥,现在也吃不到了吧。真是可怜。
我的每一封信,都像一把温柔的刀,一刀一刀,凌迟着马丽华那根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我告诉她,我会有新的孩子,新的生活,我会幸福美满。
而她呢家破人亡,丈夫惨死,儿子在少管所,唯一的孙子,也在受苦。
她所拥有的一切,都被我亲手摧毁了。而她引以为傲的未来,也断绝了。
最后一根稻草,是我寄去的一张照片。
一张B超单的照片。
上面,是一个小小的孕囊。
(照片是我从卫生院一个相熟的护士那里要来的,她刚怀孕,我说是沾沾喜气。)
信里,我只写了一句话。
他/她,很快就要出生了,会代替瑶瑶,幸福地活下去。
终于,在一个星期后,我等来了我想要的消息。
马丽华疯了。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在村口的歪脖子树上,上吊自杀了。
据说,她死的时候,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别找我,别找我……是我的错……
10
王家的事,彻底成了一个禁忌。
曾经在大院里不可一世的家族,就这样,烟消云散。
赵卫国被陈团长叫去谈了一次话。
回来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我,坐了很久很久。
就在我以为他要问我什么的时候,他却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声音沙哑地说:阿婧,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我愣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有挣扎,但更多的是,包容和爱。
仓库的那个烟头,不是王副师长的牌子。他轻轻地说,他抽的是红梅,那个烟头,是前门。
我的心,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我把证据,都销毁了。赵卫国把我搂得更紧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终于忍不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那是我在瑶瑶走后,第一次,哭得像个孩子。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选择了和我一起,背负这个秘密。
第二年春天,我真的怀孕了。
是个女孩。
赵卫国给她取名,叫赵安。
平安的安。
我们带着安安,去给瑶瑶扫墓。
墓碑上,瑶瑶笑得灿烂。
我把安安的小手,放在冰凉的墓碑上。
瑶瑶,这是妹妹。以后,我们一家人,会带着你那份,好好地,幸福地,活下去。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我看着身边的赵卫国,他正温柔地看着我和安安,眼里,是化不开的爱意。
我知道,我心里的那个大洞,永远无法填补。
但从今往后,会有阳光,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