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无声的裂痕
空调低声嗡鸣,吐出冰冷的空气,却吹不散新房中漂浮的甲醛与尘埃气味。苏晴蹲在光洁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为新到的茶几腿贴上防刮垫。她的动作细致而专注,仿佛手中不是普通的家具配件,而是什么珍贵易碎的宝物。
这是她和陈默的婚房。
三年恋爱,一年筹备,这套位于城市黄金地段的高层公寓耗尽了她所有心血。从设计图纸到一颗螺丝钉的挑选,从墙面颜色到地板纹理,每一个细节都经过她反复推敲。她曾以为,这里将是她和陈默幸福的起点。
阳台传来压低的说话声,腻人而温柔。苏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贴上另一片软垫,指腹用力压了压边缘。
这已经是陈默今天接的第五个客户电话。
阳台玻璃门被拉开,陈默走进来,脸上那点未散尽的温柔在看见她时迅速切换成惯常的、略带疲惫的笑意。
建材市场的王总,麻烦死了。他扯松领带,语气自然得像在谈论天气,非要今晚敲定合同细节,缠着说了半天。
苏晴没有抬头,嗯,辛苦了。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意外。
陈默走到她身边,弯腰看了看她的成果,进度不错嘛,这周能搞定客厅了吧他的手自然地落在她发顶,揉了揉。
曾几何时,这个亲昵的小动作会让苏晴心跳加速。如今,她只是微微偏头避开,站起身,差不多了。我去准备晚饭。
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陈默正低头快速打字,屏幕的光映亮他唇角一抹来不及收敛的笑意。
婚房的装修几乎由苏晴一人包办。陈默总是忙,他的客户永远排在她前面。那方小小的阳台,成了他雷打不动的电话亭。她曾以为,那是他为两人未来拼搏的证据。
手机在流理台上震动,打断了苏晴的思绪。屏幕上跳动着李阿姨三个字——陈默的母亲。苏晴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
晴晴啊,房子装修得怎么样了电话那头的女声尖利而不带温度,不是我催你,陈默工作那么忙,这些杂事你就多上心。对了,客厅的吊灯我看了个不错的,等会儿发链接给你,虽然贵了点,但咱们陈默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家里得配得上才行。
苏晴将手机夹在肩头,手上洗菜的动作没停,阿姨,客厅灯我们已经选好了,上周就安装好了。
选的什么牌子多少钱我可跟你说,便宜没好货,别为了省几个钱丢了面子...
苏晴闭上眼,任由对方的声音成为背景噪音。这三年来,她早已习惯了李素华无处不在的挑剔和干涉。从她第一次上门说苏晴做的菜太咸没档次,到明确表示我儿子这么优秀,得多为他前程着想,每一句话都像细小的沙粒,磨蚀着苏晴的自尊与耐心。
她曾向陈默抱怨,陈默总是搂着她哄：我妈就那样,年纪大了唠叨,你别往心里去。我最爱的是你,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如今回想,那些安抚多么苍白无力。他从未真正站在她这边,对抗他那个势利刻薄的母亲。
阿姨,我这边水开了,先挂了,晚点让陈默给您回电话。苏晴寻了个借口结束通话,将手机扔在台面上,发出清脆一响。
陈默闻声从客厅走来,我妈又来了
嗯。苏晴背对着他,继续洗菜,问吊灯的事。
陈默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头,别理她。对了,明天晚上我不能陪你去选窗帘了,临时有个应酬。
苏晴的身体微微一僵。这已经是本月第六次临时应酬了。
什么应酬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常。
就...王总那边,说要介绍几个重要客户。陈默的呼吸喷在她耳侧,语气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
苏晴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哪个王总建材市场的上次你说他儿子满月,上上次是他结婚纪念日,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陈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皱起眉,苏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这么拼命不就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吗你知道现在竞争多激烈吗不多拉点关系怎么行
看,他又来了。每次质疑,他都会将问题转化为为了我们的未来,让她觉得自己不懂事、不体贴。
苏晴咽下到了嘴边的反驳,重新转身面对水槽,知道了。你去吧,窗帘我自己选。
陈默沉默片刻,语气软下来,乖,等我这个项目赚了大钱,带你去欧洲度蜜月,你不是一直想去瑞士吗
他曾用同样的承诺安抚过她多少次苏晴已经记不清了。那些关于未来的许诺,曾经是她坚持下来的动力,如今却像空中楼阁,虚幻得触不可及。
晚饭后,陈默又钻回书房处理工作。苏晴独自收拾厨房,擦洗一尘不染的台面。水声哗哗中,她恍惚想起多年前的另一个夜晚。
那时她刚大学毕业,和陈默同居不久。租的小公寓厨房漏水,他俩手忙脚乱地拿盆接水,弄得浑身湿透,最后相视大笑,点了外卖坐在地板上吃。陈默那时还会从背后环住她,真诚地说：委屈你了,以后一定给你个大房子。
如今大房子近在眼前,那个承诺给她未来的男人却渐行渐远。
手机提示音响起,是闺蜜小雨发来的消息：明天下午茶别忘了！三点老地方,有重磅八卦！
苏晴嘴角终于扬起一丝真实的弧度。赵雨是她大学同学,这些年来几乎见证了她和陈默的所有点滴。有时候苏晴觉得,小雨比她自己更清楚这段关系里的酸甜苦辣。
第二天下午,苏晴提前十分钟到达她们常去的咖啡馆。窗外阳光明媚,店内飘着咖啡香和轻柔的音乐。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莫名感到一丝久违的放松。
美女,等多久了赵雨风风火火地到来,放下包就迫不及待地凑近,猜我昨天见到谁了
苏晴挑眉等她继续。
林深！记得吗大学时追过你的那个学长！人家现在可了不得,海归精英,听说在跨国公司当高管,帅得让人移不开眼！赵雨眨眨眼,而且,据可靠消息,目前单身哦。
林深。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晴心中泛起涟漪。
他们是大学同学,邻校的青梅竹马。高中时期懵懂的好感差点发展成为恋情,却因林深家突然移民国外而无疾而终。距离和时间冲淡了最初的心动,后来她遇见了陈默,那段青涩的感情也就成了回忆中的一点淡彩。
说什么呢。苏晴轻啜一口咖啡,我都快结婚的人了。
赵雨撇撇嘴,说到这个,陈默最近怎么样还那么忙
苏晴简单说了昨晚的事,省略了自己的疑虑。但赵雨何其了解她,一眼就看穿了她平静表面下的波澜。
晴晴,你没事吧我觉得你最近状态不太对。赵雨关切地握住她的手,我知道装修压力大,但你别什么都自己扛着。陈默也是,工作再忙也不能总把你一个人扔一边啊。
苏晴勉强笑笑,没办法,他事业上升期嘛。
事业上升期也不是忽视伴侣的理由。赵雨嘟囔着,又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们订婚宴的录像拿到了吗不是说周摄影师亲自操刀的吗他拍得可好了,快给我看看！
苏晴从包里拿出U盘,昨天刚拿到,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赵雨迫不及待地接过,正好我带了笔记本,现在就看！
笔记本屏幕上很快出现了订婚宴的热闹场面。华丽的酒店宴会厅,宾客满座,香槟流淌。苏晴穿着精致的礼服,挽着西装革履的陈默,一桌桌敬酒。画面中的她笑容得体,偶尔与陈默对视,眼中盛满爱意和幸福。
现在回想,那幸福有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是她表演给自己看的
停一下！赵雨突然喊道,手指点着屏幕角落,放大这里。
画面定格在某个不太起眼的角落。觥筹交错的模糊背景里,陈默和一个穿着香槟色礼服的女人站得很近。他微微倾身,手里拿着酒杯,指尖却无意地、缠绵地擦过她裸露的手臂。
两秒钟的对视,像一团无声炸开的火,烧得他眼神滚烫,粘稠得拉丝,那里面有苏晴从未见过的、赤裸的欲望和熟稔的亲昵。
苏晴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她认得那个女人。某次商业晚宴上见过,李薇,本地著名建材商的妻子。陈默当时介绍,那是重要客户的夫人。
这...赵雨也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自己的发现如此惊人,晴晴,这可能是角度问题,你别多想...
苏晴听不见好友的话了。她的整个世界收缩到那两秒钟的画面里,所有零碎的怀疑和不安终于找到了焦点,拼凑出令人窒息的真相。
阳台永远接不完的电话。
莫名其妙的加班和应酬。
手机里加密的相册。
衬衫上陌生的香水味。
还有那些越来越敷衍的亲吻和拥抱...
原来不是她太敏感,不是她多疑。
真相一直就在那里,只是她选择闭上眼睛。
晴晴你没事吧赵雨担忧地摇晃她的手臂,脸色好苍白。也许就是个误会,你回去问问陈默...
苏晴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撞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响声。咖啡馆里其他客人纷纷侧目。
我要回去了。她声音嘶哑,抓起包和U盘,几乎是逃离了现场。
回家的路上,苏晴麻木地开着车,眼泪终于决堤。四年的感情,一年的婚房筹备,无数个为未来设想的日日夜夜,原来都建立在一个丑陋的谎言之上。
那个她以为会共度一生的男人,在他们恋爱的第二年就已经背叛了她。而那个女人,竟然还是有夫之妇。
多么讽刺。她还在精心布置他们的爱巢时,他早已在别处安营扎寨。
陈默还没回家。空荡的新房里,装修留下的气味突然变得令人作呕。苏晴跌坐在光洁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任由泪水无声滑落。
晚上快十一点,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陈默走进门,脸上带着疲惫而满足的神情——那种她曾经以为是工作带来的成就感,现在想来多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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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睡他看到客厅里的苏晴,有些惊讶,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苏晴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直视着他。她举起手中的U盘,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今天看了订婚宴的录像。
陈默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那种心虚的表情,比任何辩解都更能说明问题。
她是谁苏晴问,声音开始颤抖,李薇,对吗重要客户的夫人
沉默在房间里膨胀,压得人耳膜嗡嗡作响。陈默的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尽,最终化为一种破罐破摔的冷漠。
……她能给我想要的一切,苏晴。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残忍,甚至带着一丝理直气壮的抱怨,资源,人脉,订单！你懂吗我跟她在一起两年了,她能让我少奋斗二十年！你呢你能给我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捅进苏晴的心脏。
四年感情,原来抵不过一个少奋斗二十年。
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世界塌陷的声音原来不是轰隆巨响,而是像玻璃一点点裂开细密的纹路,寂静无声,却彻底粉碎。
门锁传来响动。陈默的母亲李素华拎着个保温桶进来,大约是来视察儿子的新房产。
吵什么大老远就听见...她刻薄的目光扫过苏晴,落在陈默难看的脸上,又转向苏晴手中的U盘,脸色倏地一变,随即竟浮起一层诡异的了然和...赞同
她把手里的保温桶重重一搁,指向苏晴：是不是你又没事找事男人在外应酬交际,逢场作戏怎么了一点大局都不懂！
苏晴看向她,浑身发抖。
李素华一把抓过桌上苏晴刚倒的水杯,看也不看,猛地摔在地上！
啪嚓一声,瓷片四溅,热水烫红了苏晴的脚踝。
穷酸货色！除了会哭哭啼啼还会干什么别死缠烂打耽误我儿子吃软饭——前程！她尖利的声音刮着苏晴的耳膜,李家能帮他！你能干什么赶紧滚！这房子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
陈默站在一边,沉默着,默认了。
那瞬间,所有的崩溃和绞痛突然凝固了。心口那块被挖空的地方,灌进来穿堂的风,冷得让人异常清醒。
苏晴看着那对母子,一个自私得理直气壮,一个势利得淋漓尽致。
她居然笑了出来。
没吵没闹,甚至没再多看那碎裂的茶杯一眼。苏晴转身走进卧室,拖出那个还没来得及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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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行李箱,开始沉默地、迅速地收拾所有属于她的东西。衣服,书,电脑,还有那个装着她和陈默大学时往来车票的铁盒子。
陈默似乎被她的反应弄懵了,在他母亲不满的嘟囔中,想来拉她。苏晴,你冷静点,我们可以谈...
我躲开他的手,拉起行李箱的拉杆,箱轮碾过地上的陶瓷碎片,发出刺耳的噪音。
不用谈。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祝你们……各得其所。
门在我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个充斥谎言与算计的空间。
第二章
雨夜重逢
机场大厅,光洁的地面映出顶棚巨大的钢结构和人影匆匆。喧嚣被无限拉远。苏晴握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刚刚改签的航班信息。另一只手里,无意识地攥着那枚订婚钻戒,戒圈硌得掌心生疼。
离开那套装满背叛的婚房后,她在一家酒店住了三天。三天里,她关掉手机,拉上窗帘,在黑暗中任由自己崩溃、哭泣、愤怒,然后慢慢收拾心情。
现在,她需要一个彻底的远离。恰好公司有一个外派培训的机会,原本因为婚期临近她已经推辞,现在却成了最好的逃避借口。
苏晴
一个熟悉又带点陌生迟疑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她茫然抬头。
人流间隙,林深站在那里,简单的白T恤卡其裤,身边立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像是刚从哪里远途归来。时光把他少年时的轮廓打磨得更加清晰深刻。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然后缓缓下移,定格在我紧紧攥着的、露出一点戒指光芒的手上。
他眼底那点猝然重逢的微光慢慢黯了下去,唇角牵起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声音温和依旧,却带了分寸感：原来……你订婚了。恭喜。
恭喜。
这两个字像最后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我所有强撑的闸门。
我没有哭。只是低下头,看着那枚我用四年感情、无数憧憬陪葬的钻石,它在机场冰冷的灯光下,折射出虚假又讽刺的火彩。
我松开手指,将它举到垃圾桶上方,停顿了一秒,然后轻轻松开。
细微的嗒一声,它消失在黑色的内里。
刚才结束了。我抬起眼,看向他,视线清晰得没有一丝雾气,你好,林深。好久不见。
林深的表情从惊讶到了然,最后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没有多问,只是自然地接过我的行李箱,去哪我送你。
其实...我还没想好。苏晴诚实地说。原本的计划是去参加培训,但现在她突然不确定了。
那就先找个地方坐下吧。林深的声音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机场咖啡厅怎么样
坐在咖啡厅里,苏晴捧着一杯热拿铁,暖意从掌心蔓延开来。她简单讲述了过去几天的遭遇,语气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林深沉默地听着,眼神却逐渐冷下来。当听到陈默母亲摔杯子那段时,他捏紧了手中的咖啡杯,指节发白。
人渣。他低声说,两个字却带着千钧重量。
苏晴勉强笑了笑,都过去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可能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重新开始吧。她说得轻松,眼中的茫然却出卖了她。
林深注视着她,突然道：我在市中心有套公寓,平时空着,只有钟点工定期打扫。你可以暂时住那里,总比住酒店方便。
苏晴下意识想拒绝,这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林深打断她,老同学互相帮助是应该的。那地方离商业区近,你找工作也方便。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当是...帮我看房子了。
他的体贴让苏晴鼻尖一酸。曾经她以为会共度一生的人给她无尽伤害,而这个多年未见的故人却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谢谢。她最终轻声说。
林深的公寓位于高档小区,视野开阔,装修精致却缺乏生活气息,果然像是很少有人常住。他帮苏晴把行李箱放在客房,简单介绍了设施的使用方法。
你需要什么随时告诉我。他说着,递过一把钥匙,冰箱里没什么吃的,等会儿我们可以去超市采购些。
我们苏晴捕捉到这个词。
林深微微一笑,我最近刚回国,也在找地方住。如果你不介意,我暂时住客房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去酒店...
不,没关系。苏晴急忙说。经历过那些糟心事后,她其实有点害怕独处,房子是你的,该是我去酒店。
那就这么说定了。林深语气轻松,你先休息一下,一小时后我们去超市
独自站在客房里,苏晴还有点恍惚。一天之内,她的生活天翻地覆。失去了未婚夫和婚房,却意外重逢故人,有了暂时的安身之所。
她打开手机,几十个未接来电和短信涌进来,大部分来自陈默和他母亲。从最初的愤怒指责到后来的哀求道歉,她面无表情地一划而过,直接拉黑了这两个号码。
然后,她拨通了公司人事部的电话,语气平静地提交了离职申请。那份工作的地方,有太多和陈默相关的记忆和交集,她不想再回去。
处理好这一切,她感觉又卸下了一副重担。
与林深去超市采购的过程出乎意料的轻松愉快。他们推着购物车,讨论着哪种洗发水好用,该买什么食材。平凡温馨的场景,却让苏晴几乎落泪——这是她曾经幻想过与陈默拥有的日常,却在另一个人身上实现了。
接下来几天,苏晴像是冬眠的动物,蛰伏在林深的公寓里。她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清理内心那片狼藉的废墟。
林深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却不会过分打扰她。他会在客厅用笔记本处理一些工作,会做好简单的三餐,会在傍晚问她要不要下楼散散步。
他们很少谈论过去,更多的是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一本书,一部电影,或者他国外项目里遇到的趣事。这种平常的、甚至有些琐碎的日常,像温柔的水流,一点点冲刷着苏晴心上的褶皱和伤痕。
她开始能真正地笑出来,虽然笑容很淡,但眼底不再是一片荒芜。
一周后的傍晚,她和林深在小区附近散步。初夏的风带着暖意,吹拂着她的发梢。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林深问,声音温和。
苏晴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先找个新工作。然后...她顿了顿,侧过头看他,眼神清亮而坚定,把留在那套房子里所有的东西,彻底清理干净。
那里面还有她不少私人物品和四年时光的痕迹,她不想留下任何东西,在那里发霉,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者,更糟的是,被那对母子再利用或践踏。
林深点点头：我陪你去。
不用,苏晴摇摇头,这次她的拒绝很柔和,却不容置疑,这是我自己的事,我需要自己去做个了断。
林深看着她,没有坚持：好。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第二天,苏晴预约了一个同城快寄的收纳服务,直接去了那套她倾注了无数心血、曾以为是未来港湾的婚房。
用她还没被注销的门禁卡和记得的密码,她打开了门。
一股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房子里似乎没什么变化,又似乎处处都透着一种破败和混乱。玄关处扔着几双不属于她的、价格不菲的女鞋。客厅角落堆着几个空酒瓶。
陈默的母亲李素华正坐在沙发上,脸色蜡黄,穿着病号服,外面披了件外套,看来中风后恢复得并不好,嘴似乎有些歪斜。她一看到苏晴,浑浊的眼睛立刻瞪圆了,想骂什么,却因为口齿不清,只发出嗬嗬的声音,激动地想要站起来。
陈默从房间里冲出来,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比之前更加憔悴落魄。他看到苏晴,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光。
苏晴！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他急切地想上前。
苏晴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眼神冷得像看陌生人。她甚至没有理会沙发上那个用怨毒目光盯着她的老妇人,直接对身后跟进来的收纳员说：主卧衣柜左边区域,书房所有带标签的收纳箱,还有阳台的几个花盆,麻烦帮我打包带走。
她指挥着收纳员,精准地指向那些完全属于她的东西,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和犹豫。
苏晴！你不能这么绝情！陈默试图阻拦,声音嘶哑,我妈病了！我需要钱！李薇那个贱人卷着钱跑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看在我们过去四年的情分上...
苏晴终于正眼看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冰冷的弧度：陈先生,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你的困境,与我无关。
是你！都是你害的！沙发上的陈母突然挣扎着嘶吼出来,话语含糊却充满恨意,要不是你这个扫把星...我儿子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嗬嗬...
苏晴连眼神都懒得给她一个。
收纳员动作很快,几个箱子迅速封装好。
苏晴最后扫视了一圈这个曾经承载她所有梦想、如今只剩恶心和不堪的地方,目光掠过面色灰败的陈默和气喘吁吁、面目扭曲的陈母。
她转身,没有丝毫停留。
苏晴！陈默在她身后发出绝望的、近乎崩溃的喊声。
她拉开门,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落在身后冰冷的空气里：
祝你们,烂锅配烂盖,永远锁死。
门在身后关上,一如她离开时那样决绝。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拿出手机,拨通了林深的电话。
都处理好了。她的声音轻快了些许,晚上想吃什么我买菜回去做。
电话那头,林深似乎笑了笑。
好,家里见。
第三章
新生
回到林深的公寓,苏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那些旧物被打包寄存在储物中心,她决定暂时不去处理它们——等足够长时间过去,等那些记忆真正淡去,再做决定也不迟。
接下来有什么计划晚餐时,林深问道。他做了意面,简单却美味。
找工作。苏晴毫不犹豫地说,我需要重新开始,建立属于自己的生活。
林深点点头,需要我帮忙吗我认识一些...
谢谢,但我想靠自己。苏晴微笑着打断他。经历了与陈默的那段关系,她更加明白独立的重要性——无论是经济上还是精神上。
接下来的日子,苏晴投入了找工作的战斗。她更新了简历,投递了无数申请,参加了多场面试。过程中的挫折不少,但她从未气馁。每天晚上,她会和林深分享当天的经历,而他会给出中肯的建议。
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与林深的默契与日俱增。他们会不约而同地想看同一部电影,喜欢同一本书,甚至偶尔会同时说出一样的话。那种心灵相通的感觉,是她与陈默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
一个月后,苏晴终于收到了一家心仪公司的录用通知。职位和薪水都比之前更好,更重要的是,这是一家完全与陈默无关的公司。
庆祝一下林深提议,眼中闪着为她骄傲的光芒。
那天晚上,他们去了市中心一家高级餐厅。美食,美酒,还有美妙的爵士乐现场演奏。苏晴穿着新买的小礼裙,感觉整个人焕然一新。
你知道吗,酒过三巡,她微醺地托着腮,高中那会儿,我其实喜欢过你。
林深挑眉,真的那为什么我约你看电影,你拒绝了
苏晴眨眨眼,你约过我什么时候
毕业前一周,我说‘有机会一起看电影’,你说‘好啊,以后再说’。林深模仿着当年的语气。
苏晴噗嗤笑出来,那算什么约会邀请！我以为你就是客套一下！她摇摇头,而且那时候听说你家要移民,我觉得没可能,就...
就选择了忽略自己的感受林深接话道。
苏晴沉默了片刻,轻轻点头。
那么现在呢林深的声音突然变得认真,现在你的感受是什么
餐厅柔和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英挺的轮廓。苏晴望着这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感到心跳加速。
我想...她缓缓开口,我想给我当年的心动第二次机会。
林深的唇角慢慢扬起,眼中盛满笑意。他伸出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巧了,我也是。
就在这时,苏晴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着一个陌生号码,但她一眼就认出那是陈默的——他换号打来的。
林深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要接吗
苏晴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没必要了。但电话自动挂断后,又再次响起,固执得令人不安。
接吧。林深平静地说,也许是时候做个彻底的了断了。
苏晴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按下免提。
苏晴！谢天谢地你接了！陈默的声音急切而慌乱,我需要你的帮助！李薇的丈夫发现了我们的事,他不仅断了所有合作,还威胁要让我在这一行混不下去！我妈气得二次中风,现在在医院,医药费都快付不起了...
苏晴面无表情地听着,等他说完,才淡淡开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接着陈默的声音带上哭腔：苏晴,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那个女人就是玩弄我,她根本不爱我！我爱的始终是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就像以前一样...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餐厅的玻璃窗,发出急促的声响。
苏晴看着对面的林深,他安静地回望她,眼中是全然的信任和支持。这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强大。
陈默,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我们之间早在你选择背叛的那一刻就结束了。你的选择,你的后果,你自己承担。
不！苏晴！你不能这样对我！陈默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我为你付出了四年！最好的四年！你现在过得不错是吧我听说你住高级公寓,还找到了好工作帮帮我怎么了就当是回报我那四年的感情！
苏晴几乎要笑出来了。多么典型的陈默式逻辑——永远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
听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欠你任何东西。那四年,我也付出了我的真心和青春,我们两清了。从现在起,不要再联系我。
说完,她直接挂断电话,将这个新号码也拉入黑名单。
世界清静了。
林深为她斟上半杯红酒,敬新生。
敬新生。苏晴举起酒杯,眼中闪着泪光,却是解脱的泪。
晚餐后,雨下得更大了。他们叫了代驾,回到公寓楼下时,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大楼入口处,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是陈默。
他看到苏晴,踉跄着站起来,苏晴！求你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走投无路了！他的目光忽然落在苏晴与林深交握的手上,顿时变得狰狞,原来如此！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难怪这么绝情！你们早就勾搭上了是吧
苏晴感到一阵恶心。她正要开口,林深却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上前一步。
陈先生,林深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苏晴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请你尊重她的决定,也给自己留点尊严。
尊严陈默歇斯底里地笑起来,你们这对狗男女配谈尊严苏晴！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记得吗大学时你生病,我翘课照顾你一周！你找工作失败,我鼓励你支持你！现在我有难了,你就这样回报我
苏晴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觉得可悲。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试图用过去的付出来绑架她,却完全忽略了自己带来的伤害。
陈默,她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爱情不是交易,不是谁付出多就有权要求回报。当我们还在一起时,我也真心真意地爱过你、支持过你,问心无愧。但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你的困难我很遗憾,但我没有义务为你的人生负责。
说完,她挽住林深的手臂,我们走吧。
陈默扑通一声跪在积水里,雨水淋透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使他看起来像条落水狗,苏晴！别走！求你了！我妈还在医院...我需要钱...李薇的丈夫要告我...我会身败名裂的...
苏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林深却忽然开口了,语气冷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李先生是吗宏建集团的李总我恰好和他有点交情。如果你不再骚扰苏晴,也许我可以帮你说句话。
陈默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林深。
苏晴也惊讶地看向林深。他微微一笑,轻声道：商界圈子就这么大,认识几个人不奇怪。
接着,他看向陈默,语气转冷：但前提是,你永远从苏晴的生活中消失。做得到吗
陈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能做到！我保证！只要你帮我...
明天我会联系李总。林深打断他,现在,请你离开。
陈默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消失在雨夜中。
苏晴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情复杂。林深轻轻将她转向自己,还好吗
她点点头,忽然投入他的怀抱,脸埋在他温暖的胸前。雨声淅沥,他的心跳平稳而有力,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谢谢你。她轻声说。
不客气。林深抚摸着她的头发,都过去了。
第四章
晴深似海
一年后。
苏晴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滩璀璨的夜景。这里是上海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正在举行年度商业领袖颁奖晚宴。
她身着定制礼服,手腕上戴着价值不菲的手镯,优雅自信——与一年前那个被背叛伤害、不知所措的女子判若两人。
紧张吗温暖的手臂从后面环住她的腰,林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苏晴放松地靠在他怀里,有一点。毕竟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
一年来,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在新公司表现出色,迅速晋升,还在林深的鼓励下开始了自己的创业项目,目前已初见成效。
而她和林深的关系,也在平稳而甜蜜地发展。他支持她的每一个决定,尊重她的独立空间,同时又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这种健康平等的关系,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各位来宾,请入座,晚会即将开始。司仪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会场。
林深牵着苏晴的手,走向他们的座位。就在这时,一个熟悉而憔悴的身影映入苏晴眼帘——陈默。
他穿着不太合身的旧西装,正在会场角落与工作人员交谈,似乎是某家媒体的代表。看起来,李薇丈夫的打击让他事业一落千丈,只能在这种场合做边缘报道。
陈默也看到了苏晴。他的眼神复杂——惊艳,悔恨,不甘。他下意识地想避开目光,却又忍不住多看几眼光彩照人的前女友和她身旁卓越非凡的男伴。
苏晴平静地移开视线,仿佛他只是个陌生人。内心不再有任何波澜,连同情都所剩无几——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陈默亦然。
晚会进行得很顺利。当颁发年度创新企业家奖项时,苏晴惊讶地听到了林深的名字。
聚光灯打在他们这一桌,大屏幕上出现林深英俊的面孔。他微笑着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却没有立即上台,而是向苏晴伸出手。
陪我一起他轻声问。
在全场注视下,苏晴有些羞涩却坚定地将手放在他掌心,与他一同走向舞台。
林深接过奖杯,站在话筒前：感谢评委会给予这个荣誉。但今天,我想借此机会做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转向苏晴,单膝跪地,从口袋中取出一个丝绒盒子。全场哗然,接着响起热烈的掌声。
苏晴,这一年与你相伴,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你的坚强,你的善良,你的智慧,每一天都让我更加确信——你就是我想共度余生的人。他打开盒子,璀璨的钻石在灯光下闪耀,你愿意嫁给我吗
苏晴眼中泛起泪光,却是幸福的泪。她用力点头,伸出手：我愿意。
在全场祝福的掌声中,林深为她戴上戒指,起身深深吻住她。那一刻,苏晴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圆满。
后来她才知道,林深早已买下那套她曾精心装修却充满痛苦回忆的婚房,并彻底重新装修——不是抹去过去,而是与他们共同创造新的记忆。
为什么要买那套房子婚后某天,苏晴好奇地问。
林深从后面环住她,望着窗外熟悉的城市夜景：因为那里有你的心血和梦想。我不想让那些被辜负,我要让它们在我们手中绽放。
苏晴转身投入他怀中,心中满是暖意。
曾经,她以为爱情是妥协和付出,是忍受和等待。直到遇见对的人,她才明白,真正的爱情是相互成就,是让彼此成为更好的自己。
窗外的上海华灯初上,流光溢彩。而在苏晴心中,那片因背叛而干涸的土地早已重新滋润,晴深似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