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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静庭无声
北风卷着雪沫,扑打在凛冬城旧宫静庭的窗棂上。檐下的冰棱断了又结,结了又断,十六个冬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少年蜷在灶房角落的草堆上,左眼蒙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绸布,右眼则专注地盯着手中捣药的石臼。他动作很轻,生怕发出一点声响。草药苦涩的气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与灶上熬着的米粥味道混在一起,成了他记忆中最熟悉的味道。
无眼郎,又躲在灶房偷懒
门外传来粗哑的吆喝声,少年立即起身,将石臼藏进柴堆后面,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低头站好。
一个身材臃肿的老宫人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寒气。他瞥了眼少年,鼻子里哼了一声:云娘呢又死哪儿去了
少年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老宫人似乎也习惯了这般的沉默,自顾自地走到灶前,盛了满满一碗粥。
今日北边送来消息,说是打了败仗。老宫人一边喝粥一边嘟囔,国王又要加税了。这静庭里的用度怕是又要减半。
少年依然沉默,右眼却微微动了动。他听说过北方的战事,但从不知详情。静庭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除了偶尔传来的只言片语,几乎与世隔绝。
老宫人喝完粥,抹了把嘴,又打量了少年一眼:你说你,长得倒是不差,偏偏少了只眼睛。要不是云娘和老医官护着你,早不知死哪儿去了。
少年依旧不语,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听见了。老宫人自觉无趣,嘟囔着走了。
待脚步声远去,少年才松了口气,重新取出石臼,继续捣药。他的动作很熟练,单手操作却丝毫不显笨拙。十六年的独眼生活,让他比常人更懂得如何利用有限的视野。
静庭是凛冬城的旧宫,自从新王登基后,这里就成了安置废妃、病奴和各类不祥之人的地方。少年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类,只知道自他有记忆以来,就生活在这里。老宫人叫他无眼郎,因为他的左眼看不见东西,总是蒙着布条。
但他并非天生盲眼。
约莫七八岁时,他曾鼓起勇气问老医官,自己的左眼是怎么回事。老医官只是摇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却什么也不肯说。后来是云娘,那个不会说话的侍女,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用手势告诉他:他的左眼是被刺瞎的。
为什么他用手语问云娘。这是他们之间特有的交流方式,静庭里没人知道,这个看似沉默寡言的少年,其实能通过手势与哑女畅所欲言。
云娘只是摇头,眼中含泪,指了指北方——王宫的方向。
从那以后,他不再问。静庭里的人都有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往,他也不例外。
药捣好了,少年小心地将药粉包进一块干净的布中,塞进怀里。这时,灶房的门又被推开,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
是云娘。她约莫三十来岁,面容清秀,眼神却总是带着几分惊惶。见到少年,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用手比划着:药好了吗
少年点头,从怀中取出药包递给她。云娘接过,又比划:老医官在等你。
少年会意,跟着云娘走出灶房。静庭的长廊幽深寒冷,石壁上结着薄霜。几个宫人缩在角落里取暖,见到他们,投来或怜悯或厌恶的目光。少年早已习惯,只是低头快步走过。
老医官住在静庭最深处的一个小房间里。这里原本是堆放杂物的储藏室,后来老医官来了,就收拾出来住了下来。他是静庭里唯一的大夫,也是除了云娘外,唯一愿意与少年亲近的人。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老医官正坐在炉火前,佝偻着身子捣药。听到动静,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来了老医官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磨砂纸擦过石头。
少年点头,走到老医官身边坐下。云娘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开始整理药材。
今日学什么少年问道。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刻意压低了,仿佛怕被人听见。
老医官从身旁取出一本破旧的医书,翻到某一页:今日学辨血。
少年凑过去,右眼仔细看着书上的图文。那是一页关于各种创伤出血的辨识与治疗方法的手绘图谱。
不同的伤,血的颜色、浓稠度都不同。老医官缓缓道,刀伤、箭伤、内伤……血都会说话,只要你听得懂。
少年认真听着,不时点头。这些年来,老医官不仅教他识字,还教他医术。静庭里的人生病受伤,都是老医官诊治,少年则在一旁帮忙。久而久之,他也能独自处理一些简单的伤病。
若是刺伤,尤其是眼部的刺伤,会如何少年突然问道。
老医官的动作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看向少年蒙着布的左眼。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连一旁整理药材的云娘也停下了动作。
眼部的刺伤……老医官缓缓道,若是及时处理,血止得快,但视物能否保全,就看造化了。
少年沉默片刻,又问:若是故意为之呢
炉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一老一少的脸庞。老医官长长叹了口气:无眼郎,有些事,不知比知好。
但我想知道。少年坚持道,右眼中闪着罕见的光芒,我已经十六岁了。我有权知道是谁,为什么夺走我的眼睛。
老医官与云娘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与忧虑。良久,老医官才缓缓开口:是关于一个预言。
预言
你出生那天,国师说了一句话:‘冰瞳现,王城倾’。老医官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墙外的风听了去,国王信了,命人刺瞎了你的左眼。那眼睛里,据说有一块冰纹状的胎记。
少年下意识地摸了摸蒙着布的左眼。原来如此。原来他不是天生残疾,而是被自己的父亲——凛冬城的国王——亲手毁去的。
但那不是全部的预言。云娘突然激动地比划起来,手指飞快地舞动着。少年怔怔地看着她,解读着她的手势:
完整的预言是:‘冰瞳现,可镇边关,乃祥瑞之兆’。国师篡改了它!
老医官急忙制止云娘:慎言!若是被人听见……
少年却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原来他不是不祥之人,而是被阴谋夺去了一切的牺牲品。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是愤怒,是不甘,是十六年来被压抑的所有委屈与痛苦。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他声音颤抖。
因为时候未到。老医官沉重地说,也因为告诉你,就等于把你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云娘走到少年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眼中含泪。她用另一只手比划着:我们只想保护你。
少年看着云娘,看着老医官,突然明白了这些年来他们默默的守护与关怀。在静庭这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他们三人形成了一种奇特而牢固的羁绊。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老医警觉地站起身,示意云娘和少年噤声。他悄悄走到门边,推开一条缝向外望去。
静庭的院子里,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正与老宫人交谈着什么。他们的铠甲上沾着冰雪,看起来是远道而来。
是王宫的侍卫。老医官低声道,脸色凝重,这个时候来静庭,绝非好事。
少年的心猛地一跳。十六年来,王宫的人从未踏足静庭。为何今日会来
云娘紧张地抓住少年的手臂,眼中满是恐惧。老医官示意他们退到房间深处,自己则整了整衣袍,推门走出去。
少年和云娘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风声很大,听不真切,只能隐约捕捉到几个词:北方……战事……需要人手……
过了一会儿,老医官回来了,面色更加凝重。
北方吃了败仗,伤亡惨重。他低声道,国王下令,静庭中凡能行动者,皆需为战事出力。年轻力壮的要去搬运物资,懂医的要协助救治伤员。
少年和云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安。静庭虽然与世隔绝,但毕竟还是王城的一部分,国王的命令必须遵从。
无眼郎,老医官看向少年,你跟我学医多年,是时候派上用场了。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去北营帮忙。
北营是凛冬城北部的军营,距离静庭有半日路程。那里安置着从北方前线运回来的伤员。
少年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悸动。十六年来,他从未踏出静庭一步。明日,他将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
当夜,少年辗转难眠。他躺在冰冷的床铺上,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心中思绪万千。那个关于预言的真相,像一颗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他不是不祥之人,而是被阴谋所害。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凌晨时分,云娘悄悄来到他的房间,递给他一个小包裹。少年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干粮和草药,还有一枚小小的护身符。
这是我为你求的。云娘比划着,眼中满是担忧,外面世界危险,务必小心。
少年握住云娘的手,郑重地点头。这些年来,云娘如同母亲一般照顾他,他心中满是感激。
天蒙蒙亮时,少年跟着老医官走出了静庭的大门。这是他十六年来第一次踏出这个困了他一生的地方。回头望去,静庭在晨雾中显得格外孤寂破败,如同一座被遗忘的坟墓。
去北营的路上,少年看到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世界。街道两旁是低矮的房屋,百姓们面色饥黄,衣衫褴褛。战争带来的苦难随处可见,与王宫的奢华形成鲜明对比。
北营更是一片惨状。帐篷不够用,许多伤员只能躺在雪地上,呻吟声、哭喊声不绝于耳。血腥味和腐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老医官立即投入工作,少年则跟在他身边帮忙。他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但多年来的医术学习让他手法熟练,很快就能独当一面。
中午时分,营地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队新的伤员被运了进来,其中有一个穿着将领服饰的人,伤势严重。
是霍将军!有人惊呼,连他都伤成这样,北方是真的守不住了!
老医官急忙带着少年前去查看。那位霍将军腹部中箭,血流不止,已经陷入昏迷。老医官检查后,面色凝重地摇头:箭上有毒,怕是回天乏术了。
少年却盯着将军的脸,突然道:或许还有救。
在众人的惊讶目光中,少年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药包,开始调配草药。他记得医书上记载过一种北方特有的毒箭解法,需要几种特殊的药材配合。
无眼郎,你确定吗老医官低声问道。
少年点头,眼神坚定:我在静庭后山见过这些草药,应该有效。
在老医官的帮助下,少年为将军敷上药膏,又喂他服下汤药。令人惊讶的是,将军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脸色也好转了许多。
奇迹啊!围观的士兵们惊叹道。
就在这时,将军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少年脸上。当他的视线触及少年蒙着布的左眼时,突然怔住了。
冰纹……将军虚弱地吐出两个字,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少年心中一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眼。
将军艰难地抬起手,示意少年靠近。当少年俯下身时,将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预言……是真的……你能救凛冬城……
说完,将军又昏了过去。但他的话却在少年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晚,少年彻夜未眠。他守在将军身边,反复思考着那句话的含义。预言是真的哪个预言是国师篡改后的版本,还是原来的版本
凌晨时分,将军再次醒来。这次他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能够正常交谈了。他屏退左右,只留下少年一人。
孩子,你可知你是谁将军问道。
少年犹豫了一下,道:静庭中的无眼郎。
将军摇头:不,你是凛冬城的王子,国王的亲生儿子。
尽管早有猜测,但听到这个事实,少年还是感到一阵眩晕。
将军继续道:国师篡改预言,害你至此。如今北方战事吃紧,国师却仍在王宫中玩弄权术,克扣军饷。若再这样下去,凛冬城必亡。
少年沉默良久,终于问道:将军为何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相信真正的预言。将军直视少年的右眼,我相信你能拯救凛冬城。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声。一个士兵冲进来报告:将军,不好了!静庭起火了!
少年猛地站起身,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云娘和老医官还在静庭中!
他向将军行了一礼,转身冲出帐篷。远处,静庭的方向果然火光冲天,映红了半个夜空。
少年不顾一切地向静庭跑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出云娘和老医官!
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回静庭时,这里已是一片火海。宫人们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哭喊声此起彼伏。
云娘!老医官!少年大声呼喊,冒着浓烟冲向老医官的房间。
房间的门已经被火焰吞没。少年咬牙冲了进去,发现老医官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支箭,早已气绝身亡。看伤势,分明是被人所害,而非火灾所致。
少年心中一震,强忍悲痛,四处寻找云娘的身影。最终,他在床底下找到了瑟瑟发抖的云娘。她看到少年,立即扑上来,慌乱地比划着:有人放火!有人要杀我们!
少年拉起云娘,正要逃离,突然几个黑衣蒙面人破门而入,手中钢刀闪着寒光。显然,这场大火不是意外,而是一场针对他们的阴谋。
少年将云娘护在身后,独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十六年的静庭生活,或许今天就到了尽头。但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就在刀光闪过的瞬间,少年猛地推开云娘,自己则向旁一闪,顺手抓起老医官捣药的石臼,狠狠砸向最近的那个黑衣人。
石臼正中对方的面门,黑衣人惨叫一声倒地。其他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个独眼少年会有如此反应,一时怔住了。
趁这个空隙,少年拉起云娘,冲出房间,向静庭的深处逃去。那里有一条老医官告诉过他的秘密通道,可以通往静庭外的山林。
身后是熊熊烈火和追兵的脚步声,少年拉着云娘在浓烟中穿行,独眼被熏得泪水直流,但他不敢停下。这是他十六年来第一次为生存而奔跑,为真相而奔跑。
当他们终于找到那条秘密通道,钻出静庭的高墙时,东方已经泛白。回头望去,静庭在烈火中缓缓坍塌,如同他过去的生命,在这一夜化为灰烬。
云娘紧紧抓着少年的手,眼中满是恐惧与茫然。少年望着远方的王城轮廓,独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
静庭无声的日子结束了。从今天起,他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无眼郎。他是冰瞳之子,是要改写凛冬城命运的人。
北风依然凛冽,但风中似乎传来了新的讯息。少年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拉着云娘,向着未知的山林深处走去。
他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第二章
火中启程
黎明前的山林是最冷的。无眼郎和云娘蜷缩在一个浅山洞里,看着远处的静庭在烈火中渐渐化为灰烬。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红了少年蒙着白翳的左眼和云娘惊恐的面容。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无眼郎低声问道,声音在寒风中几乎被吹散。
云娘用手比划着: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老医官也是。
无眼郎想起老医官胸口的箭,心中一阵刺痛。十六年来,老医官不仅是他的老师,更是如父亲般的存在。而现在,因为他,老医官惨遭毒手。
是因为霍将军的话吗无眼郎问道,因为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预言的真相
云娘点头,眼中含泪。她继续比划:国师不会允许预言真相泄露。你必须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无眼郎沉默地看着远处的火光。十六年来,他从未踏出静庭一步,如今却要亡命天涯。但他知道云娘说得对,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天快亮时,火势渐弱。无眼郎和云娘决定继续向山林深处行进。静庭的火光会引来更多人,他们必须尽快远离这里。
行走在积雪的山林中并非易事。无眼郎只有一只眼睛,深度感知本就比常人差,加上积雪掩盖了地面的不平,他屡屡踉跄。云娘虽然健全,但多年的静庭生活让她的体力大不如前。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他们找到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山洞。洞不深,但足以挡风避雪。无眼郎让云娘在洞内休息,自己则出去寻找食物和柴火。
独眼在白雪覆盖的山林中搜寻并非易事。无眼郎不得不频繁转动头部,以弥补视野的不足。多年的医术学习让他认识一些冬季仍可食用的植物根茎,但在这冰天雪地中,寻找食物依然困难重重。
就在他挖寻雪下的植物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呻吟声。无眼郎立即警觉起来,屏息凝听。声音很微弱,似乎是什么人受伤了。
他犹豫了一下。现在自身难保,是否应该多管闲事但医者的本能让他无法对伤病视而不见。最终,他小心翼翼地朝声音来源方向摸去。
在一棵巨大的松树下,他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一个穿着破旧军服的士兵。士兵的腿受了伤,鲜血染红了周围的雪地,显然已经在这里困了一段时间。
谁士兵虚弱地问道,手摸向腰间的刀。
我是医者。无眼郎谨慎地回答,站在原地不动,你的腿需要处理。
士兵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番,似乎惊讶于他的年轻和蒙着的左眼,但最终还是松开了握刀的手:被狼咬了。本以为能撑到营地,没想到......
无眼郎走上前检查伤口。伤口很深,已经感染化脓。若不及时处理,这条腿怕是保不住了。他立即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药包——幸好火起时他下意识地带上了老医官给的药包。
忍着点。无眼郎说着,开始清理伤口。
士兵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冷汗,但硬是没吭一声。无眼郎不禁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士兵生出一丝敬意。
处理完伤口,无眼郎又从附近找来一些干柴,生起一小堆火。温暖渐渐驱散了严寒,士兵的脸色也好转了一些。
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士兵突然说道,静庭来的
无眼郎心中一凛,没有回答。
士兵笑了笑:别紧张。我见过静庭的人,都有那种......气质。你是为什么被关进去的
无眼郎沉默片刻,反问道:你是北方前线下来的
士兵的表情暗淡下来:是啊。吃了败仗,队伍被打散了。我想回王城报信,却在这山林里迷了路,还遇上了狼群。
北方战况真的很糟吗
比传闻的还要糟。士兵叹了口气,异族这次来了十万大军,我们只有不到三万人防守。粮草不足,装备陈旧,很多士兵连冬衣都没有。霍将军拼死抵抗,但还是......士兵突然停住,惊讶地看着无眼郎,你认识霍将军
无眼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霍将军怎么样了
重伤被送回王城了。不知道现在如何。士兵摇摇头,若是霍将军也倒下了,北方就真的完了。
无眼郎想起在北营见到霍将军的情景。那位将军在重伤之际认出他的身份,还告诉他预言的真相。如今霍将军生死未卜,而北方战线濒临崩溃。
一个念头突然在无眼郎心中萌生。他看着眼前的士兵,又想起霍将军的话——你能拯救凛冬城。
如果......如果有人能帮你们守住北方,你们愿意跟随吗无眼郎试探着问。
士兵苦笑:现在这种局面,只要能救凛冬城,让我跟谁都行。问题是,谁能做到国王沉迷享乐,国师只顾争权夺利,朝中无人可用啊!
无眼郎沉默不语。他知道士兵说得对,以他现在的身份和能力,说要拯救凛冬城简直是天方夜谭。但他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确信,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帮士兵处理好伤口后,无眼郎分了一些食物给他,然后返回山洞。云娘正在洞口焦急地张望,看到他回来,明显松了口气。
无眼郎将遇到士兵的事告诉了云娘。云娘听后,神情紧张地比划:太危险了!国师的人可能还在搜捕我们,不应该暴露行踪。
但他需要帮助。无眼郎说,而且他说北方战况真的很糟糕,如果异族攻破防线,整个凛冬城都会遭殃。
云娘沉默片刻,比划道:你想去北方
无眼郎看着远方,独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霍将军说我能拯救凛冬城。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我知道不能眼睁睁看着无数人送死而无所作为。
云娘握住他的手,眼中满是担忧,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比划: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
第二天清晨,无眼郎决定回去看看那个士兵的情况。让他惊讶的是,士兵所在的地方已经聚集了另外七八个衣衫褴褛的人,看起来都是被打散的士兵。
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小医者!受伤的士兵对同伴们说,他的医术很高明。
原来,这些士兵都是昨夜陆续聚集过来的。他们在山林中迷失方向,看到烟火信号才找到这里。
无眼郎检查了每个人的情况,大多是一些轻伤和冻伤,但有一个士兵发烧很严重,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他需要更好的治疗环境。无眼郎皱眉道,这里的条件太差了。
最近的村庄也在十里之外。一个士兵说,而且我们这副模样,村民见了怕是会报警。
无眼郎思考片刻,突然想起老医官曾经提过,静庭后山有一个废弃的猎户小屋,应该离这里不远。
我知道一个地方。他说,跟我来。
在无眼郎的带领下,一行人艰难地在雪地中行进。无眼郎凭借记忆寻找着那个小屋,独眼在白雪中努力辨认方向。云娘紧跟在他身后,不时扶他一把。
终于,在午后时分,他们找到了那个小屋。小屋确实很破旧,但至少能挡风避雪。无眼郎立即开始为发烧的士兵治疗,而其他能行动的士兵则负责收集柴火和整理小屋。
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个小屋成了临时的避难所。陆陆续续又有一些散兵游勇找到这里,都是听说有个小医者在帮助伤员。无眼郎忙碌地治疗每一个人,而云娘则默默地帮忙准备食物和药材。
无眼郎发现,这些士兵大多对现状充满愤怒和失望。他们抱怨朝廷不提供足够的粮草和装备,指责国师为一己私利延误军机,对国王的昏庸无能感到绝望。
我们愿意为凛冬城战死,但不是这样白白送死。一个年长的士兵说,若是有人能带领我们真正地抵抗外敌,我这条老命豁出去也值了。
无眼郎默默地听着,心中的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或许霍将军说得对,他确实有能力改变一些事情,但不是以王子的身份,而是以医者和领导者的身份。
一天晚上,当所有人都睡下后,无眼郎和云娘坐在火堆旁。无眼郎突然说:我想去北方前线。
云娘惊讶地看着他。
这些士兵需要有人带领。无眼郎解释道,而我知道北方的地形和草药分布,这对行军打仗很重要。况且......他摸了摸蒙着的左眼,或许这就是冰瞳之子的使命。
云娘沉默良久,最终比划:太危险了。但如果你决定去,我跟你一起。
无眼郎握住云娘的手:谢谢你,云娘。没有你,我活不到今天。
第二天,无眼郎向士兵们提出了这个想法。出乎他意料的是,大多数人都表示愿意跟随。
小医者,你救了我们的命,我们信你。那个最早被无眼郎所救的士兵说,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就这样,一支由散兵游勇组成的小队伍开始向北行进。无眼郎负责指挥和医疗,云娘协助后勤,士兵们则轮流探路和护卫。
行进并不顺利。北方的冬天极其寒冷,食物短缺,还要时刻警惕异族的巡逻队和国师派来的追兵。但无眼郎凭借对草药和地形的知识,多次带领大家化险为夷。
一次,他们在行进途中遇到一群逃亡的村民。村民们说异族军队已经突破第二道防线,正在向南推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我们必须加快速度。无眼郎对大家说,要在异族到达前赶到鹰嘴隘口,那里是阻止他们南下的关键地形。
队伍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三天傍晚到达鹰嘴隘口。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阻止异族南下的天然屏障。让无眼郎惊讶的是,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守军和逃亡的百姓。
守军的指挥官是一个名叫李振的副将,看起来疲惫不堪但眼神坚定。见到无眼郎带领的队伍,他先是警惕,但听说无眼郎是医者后,态度缓和了许多。
你们来得正好。李振说,我们伤亡惨重,医官前几天战死了,伤员没人照顾。
无眼郎立即投入工作,云娘和队伍中的其他人也帮忙照顾伤员和搭建防御工事。无眼郎的医术在这时发挥了巨大作用,他不仅治疗伤者,还教大家如何识别和使用当地的草药。
当晚,异族发动了一次试探性进攻,被守军击退。无眼郎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战斗,但他的医疗工作挽救了许多士兵的生命,赢得了大家的尊敬。
战斗结束后,李振找到无眼郎:小医者,你不是普通人。你的医术和知识远超常人。你到底是谁
无眼郎沉默片刻,决定部分坦白:我来自静庭。因为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被迫逃亡。
李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蒙着的左眼:听说静庭里关着一位眼睛有冰纹的......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无眼郎打断他,现在重要的是守住这个隘口,阻止异族南下。
李振点点头:你说得对。但我们人手不足,粮草匮乏,恐怕撑不了多久。
无眼郎思考了一会儿,说:这附近的村民对异族充满仇恨,如果他们知道有人组织抵抗,可能会加入我们。我可以带几个人去附近的村庄求助。
李振犹豫了一下:太危险了。异族的巡逻队就在附近活动。
正因为危险,才更需要去做。无眼郎坚定地说。
第二天,无眼郎带着几个士兵悄悄下山,前往最近的村庄。果不其然,村民们一听是要抵抗异族,纷纷表示愿意提供帮助。有些人甚至拿起简陋的武器,要求加入队伍。
当无眼郎带着粮食和自愿者返回隘口时,李振又惊又喜:你是怎么做到的以前我们征粮时,村民们都躲着我们。
无眼郎淡淡一笑:因为他们知道我们是真心抵抗异族,而不是为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卖命。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鹰嘴隘口。有无家可归的百姓,有被打散的士兵,还有对朝廷失望的平民。无眼郎不仅治疗他们的伤病,还组织他们参与防御工事的建设。
渐渐地,人们开始称他为孤城将军。这个称号既指他独眼的特征,也指他带领大家坚守这座孤城般隘口的事迹。
一天深夜,无眼郎独自站在隘口的最高处,望着远方的星空。云娘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
还记得那个预言吗无眼郎轻声说,冰瞳现,可镇边关,乃祥瑞之兆。或许我真的能做到。
云娘轻轻握住他的手,比划:你已经在做了。
无眼郎叹了口气:但我常常怀疑,自己是否配得上这样的期望。我只是一个被抛弃的王子,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医者。
云娘摇头,坚定地比划:你是一个领导者,一个带给人们希望的人。这比任何血统都重要。
就在这时,山下突然传来警报声——异族发动夜袭了!
无眼郎和云娘立即奔向防御工事。这次的攻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显然异族已经下定决心要突破这个隘口。
战斗异常惨烈。无眼郎在战场上穿梭,救治伤员,同时指挥后勤补给。他的独眼在黑夜中反而适应得更好,能敏锐地察觉到需要帮助的地方。
黎明时分,异族暂时退去,守军付出了惨重代价,但隘口依然在手。无眼郎疲惫不堪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为最后一个伤员包扎伤口。
李振走到他身边,神情严肃:孤城将军,我们需要谈谈。
无眼郎抬起头,看到李振身后跟着几位小队长和村民代表。
我们商量过了,李振说,大家都认为,应该由你来指挥全局防御。你的智慧和勇气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
无眼郎怔住了:我只是一个医者,不懂军事指挥。
但你懂得如何让人心凝聚在一起。一位村民代表说,这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
无眼郎看向云娘,云娘微笑着点头。他又看向周围的人们,看到他们眼中的期待和信任。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好。既然大家信我,我必不负所托。
从那天起,孤城将军不再是随口称呼,而成了一个真正的称号。无眼郎开始全面指挥鹰嘴隘口的防御,整合各方力量,完善防御体系。
他运用医学知识改善卫生条件,减少疾病发生;组织侦察小队,收集情报;甚至设计了一些简单的防御装置,增强隘口的防御能力。
最令人惊讶的是,他开始学习使用弓箭。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但他的专注力和耐心超乎常人,很快就能射中目标。士兵们开玩笑说,孤城将军虽然只有一只眼,但比两只眼的人瞄得还准。
一天,无眼郎正在练习射箭时,一个侦察兵匆匆跑来:将军,南方来了一队人马,看起来是王城的使者。
无眼郎眉头一皱。王城的使者在这个时候他立即下令加强警戒,同时带人前去查看。
来的确实是一队穿着王城侍卫服饰的人,为首的是一位文官模样的中年人。见到无眼郎,那人先是惊讶于他的年轻和独眼,随即恢复官腔:奉国师之命,前来接收鹰嘴隘口的指挥权。尔等即刻起听从王城调遣。
无眼郎和李振对视一眼,心中明了:国师这是要来摘桃子了。眼看隘口守住了,就想来夺取功劳。
无眼郎平静地问:国师打算如何指挥
文官傲慢地说:国师自有妙计,岂是尔等能过问的速速交出指挥权,否则以叛国罪论处!
周围的士兵和村民闻言,纷纷怒目而视。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亲眼见证无眼郎如何带领大家守住隘口,如何关心每一个人的安危。现在王城来的官僚不仅毫无贡献,还想要夺取指挥权,甚至威胁要定罪
无眼郎看着文官,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请回告国师:鹰嘴隘口自有守土之责,不劳王城费心。若国师真有心抗敌,请发粮草援兵,而非空言威胁。
文官大怒:你敢违抗国师之命
无眼郎微微一笑:我违抗的是误国之命,而非救国之意。
在众人的怒视下,文官悻悻而去。等他走远,李振担忧地说:这样会彻底得罪国师。
无眼郎望着南方,轻声道:或许,是时候让凛冬城换个活法了。
当晚,无眼郎站在隘口最高处,望着远方的星空。云娘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碗热汤。
云娘,无眼郎突然说,我想恢复本名。无眼郎已经死在静庭的大火中,现在的我是全新的自己。
云娘惊讶地看着他,比划:你想叫什么
无眼郎沉思片刻:就叫‘烬生’吧。从灰烬中重生之人。
云娘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她比划:烬生,很好的名字。
就在这时,山下突然传来阵阵欢呼声。烬生和云娘向下望去,只见一队举着火把的人马正从北方而来。为首的旗帜上,赫然是一个霍字!
是霍将军!有人惊呼道。
烬生心中一震,急忙下山迎接。果然,骑在马上的正是他在北营救治过的霍将军。将军虽然脸色仍显苍白,但眼神炯炯有神,显然已经康复大半。
孤城将军霍将军看到烬生,先是惊讶,随即大笑,果然是你!我听说鹰嘴隘口有位独眼将军带领众人抵抗异族,就猜到可能是你。
烬生谦虚地行礼:将军过奖了。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霍将军下马,郑重地回礼:不,你做了没人敢做的事。他环视四周,看到井然有序的防御工事和士气高昂的人们,不禁赞叹:你创造了奇迹。
当晚,霍将军与烬生长谈至深夜。将军告诉烬生,王城内斗愈演愈烈,国师已经完全掌控朝政,国王成了傀儡。北方多个城镇已经沦陷,鹰嘴隘口成了阻止异族南下的最后屏障。
国师派使者来,不是为了接收指挥权,而是想要放弃隘口,退守王城。霍将军说,他宁愿牺牲北方所有百姓,也要保住自己的权势。
烬生握紧拳头:决不能让他得逞!
霍将军点头:所以我来了。不仅我来,我还带来了一些愿意抵抗到底的将士。他凝视着烬生,但我不会接管指挥权。这里的奇迹是你创造的,应该由你继续领导。
烬生怔住了:我只是一个......
一个天生的领导者。霍将军打断他,预言是对的,冰瞳之子确实能拯救凛冬城。
第二天,霍将军正式宣布承认烬生为鹰嘴隘口总指挥,自己则甘为副手。这一决定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人们看到连霍将军这样的老将都认可孤城将军,更加坚定了抵抗的决心。
在霍将军的协助下,烬生进一步完善了防御体系,同时派出更多小队联络各地的抵抗力量。渐渐地,以鹰嘴隘口为中心的抵抗运动蔓延开来,成为凛冬城对抗异族的中流砥柱。
然而,国师并没有放弃控制这里的企图。一天,王城突然传来消息:国师以叛国罪通缉自称孤城将军的逆贼,并宣布任何人取其首级,都可获得重赏。
消息传到隘口,众人愤慨不已。前线将士浴血奋战,后方的权贵却还在玩弄权术,甚至通缉他们的领导者。
当晚,烬生站在隘口最高处,望着南方的王城方向。云娘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
云娘,烬生轻声说,或许霍将军说得对,冰瞳之子的使命不只是抵抗外敌。
云娘疑惑地看着他。
烬生的独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若要真正拯救凛冬城,我们必须先清除内部的毒瘤。
远方的王城在夜色中隐约可见,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烬生知道,总有一天,他将面对那个剥夺他眼睛、害死老医官、如今又通缉他的国师。
但此刻,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任北风吹拂他蒙着白翳的左眼和日渐坚毅的面容。
从静庭的无眼郎到鹰嘴隘口的孤城将军,他走过的是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而前方的路,或许更加艰难。
但他已不再迷茫。
第三章
归城不王
鹰嘴隘口的冬天从来都不好过,但今年的严寒似乎格外刺骨。烬生站在隘口最高的瞭望台上,独眼凝视着南方王城的方向。风吹起他额前的黑发,露出那只蒙着白绸的左眼。几个月前,他还只是静庭中一个无名无姓的无眼郎,如今却成了军民口中的孤城将军。
将军,霍老将军请您去议事帐。一个年轻士兵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烬生点了点头,最后望了一眼远方的王城轮廓,这才转身走下瞭望台。他的步伐比几个月前稳健了许多,少了那份静庭中养成的畏缩,多了几分将军该有的气度。
议事帐内,霍将军和李振等人已经等候多时。帐中央的火盆噼啪作响,映照着每个人凝重的面容。
国师又派使者来了。霍将军开门见山,将一封信函推到烬生面前,这次的条件更加苛刻。
烬生没有立即看信,而是先为火盆添了几块木柴:他说什么
要求我们立即交出隘口指挥权,全军撤回王城。李振接口道,声音中压抑着怒火,还说这是最后通牒,若再不从,就以叛国罪论处,家人连坐。
帐内一阵沉默。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国师已经不再掩饰他的真实意图,宁可放弃北方防线,也要巩固自己的权力。
烬生缓缓展开信函,独眼扫过那些矫饰的文字,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所以他宁可让异族铁蹄踏破北方,也要先除掉我们这些‘逆贼’
看来是如此。霍将军沉重地说,据王城来的消息,国师已经掌控了禁军,软禁了国王。他现在是凛冬城实际上的统治者。
烬生放下信函,走到帐门前,望着外面忙碌的士兵和百姓。这些人信任他,跟随他,如今却因为他的选择而面临家人受牵连的危险。
我们不能屈服。烬生突然转身,独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李振疑惑地问:将军的意思是
烬生的目光扫过帐内每一个人:国师以为我们只有两个选择:屈服或者死亡。但他错了。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南方的王城上,我们还有第三个选择——清君侧,正朝纲。
帐内一片哗然。霍将军猛地站起身:你是说......直取王城
正是。烬生的声音平静却坚定,国师之所以能如此肆无忌惮,就是因为他掌控了王城和国王。但如果我们能突破王城,揭露他的罪行,局势就会完全不同。
李振摇头:这太冒险了。我们兵力不足,装备简陋,如何能与王城禁军对抗
烬生微微一笑:谁说我们要与禁军正面抗衡他指向地图上的一条小路,据我所知,有一条鲜为人知的密道可以直通王宫内苑。老医官生前曾跟我提过,那是静庭时期修建的逃生通道,想必国师早已忘了它的存在。
霍将军仔细查看地图,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若真如此......或许可行。但谁带队潜入呢这太危险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烬生。他平静地说:我亲自去。
不可!霍将军立即反对,你是全军统帅,万一有什么不测......
烬生抬手制止了他:正因为我是统帅,才必须亲自去。况且......他摸了摸蒙着的左眼,我与国师之间,还有一笔旧账要算。
会议结束后,烬生独自登上隘口北墙。远处,异族的营火星星点点,如同地狱的眼睛注视着这片土地。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对峙,甚至能从敌营的火光变化中判断对方的动向。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云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来到城墙上,手中捧着一件厚厚的披风。
烬生接过披风,却没有立即穿上:我们别无选择,云娘。国师已经切断了我们的退路。
云娘忧虑地比划:太危险了。国师一定在王城布下了天罗地网。
烬生望着远方,独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记得老医官常说的话吗‘有时候,最危险的道路反而是最安全的’。国师料定我们不敢直取王城,我们就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云娘沉默片刻,突然比划:那我跟你一起去。
烬生摇头:不,你需要留在隘口。霍将军年纪大了,李振虽然勇猛但缺乏应变之才。万一我有什么不测,你需要协助他们守住这里。
云娘眼中泛起泪光,但她知道烬生说得对。她紧紧握住烬生的手,比划道:你一定要回来。
三天后,一支精干的小队趁着夜色悄悄离开鹰嘴隘口。烬生亲自带队,选了二十名最可靠的精锐。他们扮作商队,绕开大路,沿着山间小道向南行进。
一路上,烬生看到了战争带来的满目疮痍。村庄被焚毁,田地荒芜,到处是流离失所的难民。许多百姓听说他们是去王城清君侧的,纷纷提供帮助,有的甚至主动加入队伍。
国师已经失去民心了。同行的副队长周毅感慨道,这一路走来,没有一个百姓说他的好话。
烬生沉默不语。他想起在静庭中度过的那些年,想起老医官和云娘的照顾,想起那个被篡改的预言。所有这一切苦难,都源于国师的权欲熏心。
五天后,他们终于抵达王城郊外。远远望去,王城城墙高耸,守卫森严,与破败的乡村形成鲜明对比。
看来国师确实加强了守备。周毅低声道,我们怎么进去
烬生打量着城墙,独眼微微眯起:等天黑。我知道一条路。
午夜时分,烬生带领小队来到王城西北角的一处荒废园林。这里杂草丛生,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了。
就在这里。烬生拨开一丛茂密的藤蔓,露出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石门,这是静庭时期的旧通道,应该直通内苑。
石门沉重,众人合力才勉强推开一条缝隙。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隧道,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
烬生点燃火把,率先踏入黑暗。隧道狭窄而曲折,显然多年无人行走。墙壁上不时可以看到静庭时期雕刻的花纹,提醒着人们这条通道的历史。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道石阶。烬生示意大家停下,仔细倾听上面的动静。
上面应该是内苑的废弃酒窖。烬生低声道,我从老医官的地图上看到过。
他们悄悄推开地窖的暗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积满灰尘的酒桶。窖内空无一人,只有几只老鼠受惊窜逃。
小队悄无声息地潜入内苑。让烬生惊讶的是,这里的守备远比想象中松懈。显然国师过于自信,认为不可能有人能突破王城的防御。
分头行动。烬生下令,周毅,你带一队人去控制通讯塔,阻止他们向外求援。其他人跟我去国王寝宫。
烬生带着十人小队穿梭在宫殿的阴影中。他对王宫的布局了如指掌——这都得益于老医官多年的教导。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国王寝宫外。
让烬生意外的是,寝宫外竟然没有守卫。他示意队员们警戒四周,自己则轻轻推开了寝宫的大门。
寝宫内烛光昏暗,一个身影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月色。听到开门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正是国师。
我等你很久了,冰瞳之子。国师的声音平静得令人不安,或者说,我该称你为‘孤城将军’
烬生心中一凛,手握剑柄:你知道我会来
国师轻笑一声,站起身來:我了解预言,也了解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报仇。他踱步到烛台前,点燃了更多的蜡烛,说实话,我很好奇。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静庭弃子,是如何成为北方军民的精神领袖的
烬生冷冷地看着他:因为你低估了人心的力量。你以为靠恐惧和权术就能掌控一切,但你错了。
国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也许吧。但你知道吗我其实很欣赏你。你有勇气,有智慧,还有那种......让人追随的魅力。他突然话锋一转,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烬生警惕地看着他:什么交易
国师向前走了几步:你我联手。你以冰瞳之子的身份宣称天命所归,我以国师的身份支持你。我们可以共同统治凛冬城,驱逐异族,创造一个强大的王朝。
烬生几乎要笑出声:你认为我会相信吗你篡改预言,刺瞎我的眼睛,害死老医官,如今还要与我联手
国师叹了口气:那都是政治需要。如今局势不同了,我们需要彼此。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想想吧,你可以得到你应得的一切——王位、权力、荣誉......
烬生突然打断他:国王在哪里
国师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个傀儡他已经在合适的地方了。不用担心,他很安全......
就在这时,寝宫内侧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烬生立刻警觉起来:里面有人
国师脸色微变:只是只老鼠罢了。
但烬生已经不再相信他。他示意两名队员看住国师,自己则向寝宫内室走去。
推开内室的门,烬生看到了一幕令人震惊的景象:国王被铁链锁在床榻上,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眼中满是恐惧。
陛下烬生试探着叫道。
国王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眨了眨,突然激动起来:冰纹......你的眼睛......
烬生心中一颤:您知道我的眼睛
国王艰难地点点头:国师......他篡改了预言......你本是祥瑞之兆......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阻止他......一定要阻止他......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打斗声。烬生急忙冲出内室,只见国师已经挣脱控制,与队员们战在一起。让烬生震惊的是,年迈的国师竟然武艺高强,转眼间已经放倒了两名队员。
小心!烬生大喝一声,拔剑加入战团。
国师的剑法诡异狠辣,完全不像一个文官该有的身手。烬生全力应对,但仍感到吃力。显然,国师隐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实力。
你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吗国师一边攻击一边冷笑,王城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你们今晚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就在这时,周毅带着一队人冲了进来:将军,通讯塔已经控制,但外面来了大量禁军!
烬生心中一沉:中计了!国师早就料到他们的行动,故意设下这个陷阱。
撤退!烬生下令,按原计划撤退!
国师狂笑:太晚了!今天就是你们这些逆贼的末日!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一个满身是血的禁军士兵冲进来报告:国师大人,不好了!霍将军带领大军攻破了城门,正在向王宫杀来!
国师脸色骤变:什么这不可能!
烬生也吃了一惊。霍将军应该守在隘口,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王城
但此刻不容多想。烬生抓住国师分神的瞬间,一剑挑飞了他的武器,随即剑尖直指他的咽喉。
结束了,国师。烬生冷冷道。
国师面色灰败,但仍强自镇定:你以为这样就能赢吗就算杀了我,凛冬城也已经千疮百孔,异族马上就要南下......
烬生的剑尖微微向前:不劳费心。凛冬城会有它的新主人。
就在这时,霍将军带着一队人马冲了进来。老将军铠甲染血,但精神矍铄:将军!王城已经基本控制,禁军大部分投降了!
烬生惊讶地看着他:您怎么来了那隘口......
霍将军笑道:放心吧。李振和云娘守着隘口,异族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他看了眼被制服的国师,冷哼一声,至于我嘛,收到密报说国师设下了陷阱,就立即带兵赶来支援了。
局势瞬间逆转。国师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话来。
天亮时分,王城已经基本恢复秩序。烬生命人将国师关入大牢,同时解救出被软禁的国王。
然而,当烬生来到国王寝宫,准备向国王汇报情况时,却发现老国王已经奄奄一息。
陛下烬生急忙上前。
国王艰难地睁开眼,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你来了......冰瞳之子......他颤抖着从枕下取出一卷诏书,这是......传位诏书......凛冬城......交给你了......
烬生怔住了:陛下,这......
国王紧紧抓住他的手:国师虽然可恶......但有句话说得对......凛冬城需要新的力量......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答应我......带领凛冬城......走向光明......
烬生看着老国王恳切的眼神,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答应您。
老国王欣慰地笑了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三日后,国师被公开审判。在无数百姓和将士面前,烬生揭露了他篡改预言、祸乱朝纲、通敌叛国的罪行。最令人发指的是,国师竟然与异族秘密勾结,以北方领土为交换条件,换取对方支持他篡位。
证据确凿,国师无从辩驳,被判处极刑。行刑那天,王城万人空巷,百姓们纷纷前来观看这个祸国殃民的好臣伏法。
然而,当刽子手举起屠刀时,烬生却突然叫停了行刑。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烬生走到国师面前:你罪该万死,但杀戮从不是我的本意。他转身面向民众,凛冬城经历了太多流血和痛苦,今天,让我们选择宽恕而非复仇。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烬生命人将国师流放到北方边境,让他在余生中为抵御异族效力赎罪。
这一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却也赢得了更多人的心。百姓们看到了一位不同于以往任何统治者的领袖——一个懂得宽恕的领袖。
国师被押走后,霍将军和李振等人请求烬生立即登基为王。朝中大臣也纷纷上书,表示愿意效忠新君。
然而,烬生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
在王宫广场上,面对万千军民,烬生站在高台上,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
这些日子以来,承蒙诸位厚爱,推举我为王。但我深思熟虑后,决定不接受王位。
台下哗然。霍将军急忙上前:将军!凛冬城不可一日无主啊!
烬生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凛冬城需要的不是一个新王,而是一种新的治理方式。王权独尊的时代应该结束了。
他继续说道:我提议成立一个议事会,由军民代表共同组成,共同决策国家大事。而我,愿意作为‘镇边君’,负责守卫边疆,抵御外敌。
这个前所未有的提议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自古以来,权力更迭无非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从未有人主动放弃王权,提议共治。
经过激烈讨论,大多数人最终接受了烬生的提议。一个由各方代表组成的议事会成立了,烬生被推举为镇边君,负责军事和边防。
登基大典变成了就职仪式。当烬生接过象征镇边君权力的剑印时,他没有戴上王冠,而是在蒙眼的绸布外,加了一副银箔眼罩。
这是......霍将军疑惑地问。
烬生摸了摸银箔眼罩,微微一笑:
reminder。提醒我自己和所有人,权力不是用来蒙蔽双眼的,而是要看清楚更多的真相。
仪式结束后,烬生回到了静庭——那个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如今这里已经修缮一新,但他选择了最简单的一个房间作为居所。
云娘跟着他来到这里,用手语问:为什么放弃王位那是你应得的。
烬生望着窗外,轻声道:记得老医官说过的话吗‘真正的强大不是掌控别人,而是掌控自己’。我若为王,难免会成为另一个国师。这样很好,我可以做真正该做的事。
不久后,烬生亲自率军北上,与李振配合,大破异族军队。失去国师这个内应后,异族战斗力大减,很快就被赶出了凛冬城边境。
北方平定后,烬生推行了一系列改革:减轻赋税,重整吏治,重建战争摧毁的家园。他经常微服私访,体察民情,解决百姓实际困难。
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始终没有摘下那副银箔眼罩,也没有离开静庭居住。有人问他为什么,他只是笑笑说:这里能让我记住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时光荏苒,转眼五年过去。凛冬城在烬生的治理下逐渐恢复生机,成为北方最强盛的国家之一。
一个春日的下午,烬生正在静庭批阅文书,突然接到报告:霍琰将军病重。
烬生立即赶往霍府。老将军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但看到烬生时,还是努力露出一个微笑。
您怎么样烬生关切地问。
霍将军摇摇头:时候到了。能在走之前看到凛冬城如今的景象,我死而无憾。
烬生握住老将军的手:凛冬城有今天,全靠您当年的支持和信任。
霍将军笑了笑,突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相信你吗不仅仅是因为预言。
烬生疑惑地看着他。
因为你母亲......老将军艰难地说,她曾经救过我的命。那时她还只是静庭中的一个侍女......
烬生震惊不已:我母亲
霍将军点点头:她是个善良勇敢的女子。被国王临幸后,国师怕她影响自己的地位,就诬陷她与外人私通。你出生后,她苦苦哀求我救你一命......老将军眼中泛起泪光,我设法将你留在静庭,拜托老医官和云娘照顾你。但我没能救你母亲......国师很快就把她......
烬生久久说不出话来。原来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霍将军继续道:所以当我在北营看到你,就知道预言一定会应验。你不是什么灾星,而是凛冬城的希望......老将军的声音越来越弱,你母亲......会为你骄傲的......
当晚,霍将军与世长辞。凛冬城为这位老将军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全城百姓自发前来送行。
葬礼结束后,烬生独自一人登上王城最高处,望着远方的山川河流。云娘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
你早就知道,对吗烬生轻声问,关于我母亲的事。
云娘点点头,比划:霍将军不让说。他怕你知道太多,反而危险。
烬生沉默良久,突然道:我想去祭拜母亲。你知道她葬在哪里吗
云娘眼中闪过悲伤,比划:国师没有让她入土为安。她的骨灰......被撒在了静庭的后山。
烬生闭上眼睛,感受着春风吹过面庞。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母亲的声音,感受到了她的存在。
从那天起,烬生经常去静庭后山独处。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里做什么,只知道每次从山上下来,他的眼神都更加坚定。
一年后,异族再次来犯。已经年迈的李振请缨出征,却在战场上重伤不治。临终前,他将兵符交给烬生:凛冬城......就拜托你了......
烬生再次披挂上阵,带领凛冬城军队大败异族。这一次,他不仅收复了失地,还一举将边境向北推进了百里,确保了凛冬城的长久安全。
胜利的消息传回王城,万民欢腾。议事会再次提议烬生登基为王,甚至有人开始称他为凛冬大帝。
但烬生再次拒绝了。他回到静庭,继续以镇边君的身份处理国政,银箔眼罩下的独眼始终注视着这片土地的安危。
多年后,当凛冬城已经成为北方最繁荣强盛的国家,一个年轻的史官来到静庭,求见已经白发苍苍的烬生。
镇边君大人,我在编纂凛冬城史书,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史官恭敬地问,您为什么始终拒绝王位历史上从未有人像您这样,拥有至高权力却主动放弃。
烬生摸了摸脸上的银箔眼罩,微微一笑:你看我这只眼睛。它虽然看不见,却让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知道:真正的权力不是控制别人的能力,而是掌控自己的勇气。
史官若有所思地记录下来。
烬生继续道:凛冬城不需要另一个国王,它需要的是一个
reminder——提醒所有人,权力应当用来服务,而非统治;用来建设,而非破坏。
史官离开后,烬生独自来到静庭后山。春天的山坡上开满了野花,风中弥漫着清香。他找到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望着远方的王城。
云娘已经在三年前病逝,按照她的遗愿,骨灰也撒在了这片山坡上。如今,这里长眠着两个对他最重要的女人。
烬生从怀中取出那副已经磨损的银箔眼罩,轻轻摩挲着。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不需要用它来提醒自己什么了,但它已经成为他的一部分,如同那只看不见的眼睛一样。
远处传来钟声,那是王城议事会在召集会议。烬生缓缓起身,最后望了一眼这片开满鲜花的山坡,转身向王城走去。
他的步伐不再矫健,腰背也不再挺拔,但那双独眼中的光芒,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澈明亮。
银箔眼罩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牺牲、选择和救赎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将会被凛冬城的人民世代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