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窥见我的复制人生 > 第一章

1
烟烬里的婚讯
陈玉明指间的细长女士烟颤了颤,灰白的烟灰便簌簌落下,像一小撮融化的雪,积在咖啡馆光可鉴人的橡木台面上,留下淡灰色的印子。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来,把空气里浮动的尘埃照得分明,连她腕间银链反射的光,都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晃眼。
电话贴在耳边,闺蜜小圆的声音裹着电流的微噪,轻得像怕吹跑了什么,试探着撞进她耳里:……
听说陆柏宇要结婚了。
陈玉明嗤地笑出声,烟嗓里裹着惯有的散漫,尾音还勾着点嘲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那张写满‘孤老终生’的脸,谁家姑娘这么行善积德,肯收他这尊佛
她指尖往烟灰缸上一弹,火星明灭间,语气更轻飘,也好,省得他总摆着副‘为我守身如玉’的怨种样,看得人眼疼。
电话那头静了瞬,只有电流嗡嗡地响。小圆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融进背景音里:嗯……
家里介绍的,好像是个挺乖的女孩,小学老师,家世清白,人也安安静静的。
乖乖女
陈玉明的笑意更浓,舌尖抵着牙床,话里淬了点尖锐的凉,那他不得憋死你忘了当年他怎么跟我拍桌子的‘除非找到一个陈玉明这样的,否则我宁可一辈子不婚’——
她刻意捏着嗓子,模仿着陆柏宇当年那股斩钉截铁的倨傲,连尾音的停顿都分毫不差,听听,多感天动地。这才几年啊,就妥协了看来也没多‘非要不可’嘛。
她等着小圆像往常一样接话,跟着她一起吐槽陆柏宇的矫情,笑他如今的
打脸。可听筒里只有漫长的沉默,长到她嘴角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意,慢慢僵在了脸上。窗外的车流声隔着玻璃飘进来,模糊得像另一个世界的絮语,衬得这方小小的卡座,愈发安静得诡异。
玉明……
小圆终于又开口,声音干得像晒过的纸,每个字都要攒足力气才能吐出来,我上周……
碰巧见过他们一次。
嗯哼
陈玉明指尖转着烟,漫不经心地应着。
那个女孩……
小圆顿了顿,呼吸都乱了半拍,她……
她看起来……
像你。
这两个字砸下来时,陈玉明指间的烟差点没拿稳。她眉梢一挑,语气里的嘲弄更重:像我开什么玩笑陆柏宇找个我这么野的,能把他家屋顶掀了,那乖乖女受得住
不是长相!
小圆急急地打断她,语速快得像要赶在勇气耗尽前说完,是感觉!她穿的米白色针织开衫,配淡蓝棉布长裙
——
你大学时天天穿的那套!说话时语调软乎乎的,尾音还会微微上扬,手还会无意识地绕头发梢……
甚至,甚至……
小圆深吸了口气,声音发颤:他们说,她也会弹钢琴,弹《梦中的婚礼》时,侧着头的样子,脖颈弯出的弧度,连手腕抬起来的那个小动作……
玉明,一模一样!
陈玉明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灼热的温度烫得她猛地缩手。烟灰掉在卡其色裙摆上,留下个浅灰的印子,像块洗不掉的疤。咖啡馆里流淌的爵士乐忽然变得刺耳,阳光晃得她眼晕,连空气里的咖啡香,都透着股让人窒息的甜腻。
她握着手机的指节泛了白,电话那头小圆还在说什么,声音却像隔了层水,遥远又模糊。
像她。
不是眉眼,不是轮廓,是那些细碎到连她自己都没留意的习惯
——
是针织开衫领口的褶皱,是绕头发时指尖的力度,是弹钢琴时手腕的微抬。是那些拼拼凑凑,才成了
陈玉明
的、刻进骨子里的印记。
陆柏宇……
这个名字像颗冰石子,突然砸进她心里,瞬间击碎了所有漫不经心的伪装,沉甸甸地往下坠。
她猛地想起五年前,毕业前夕那场歇斯底里的分手。具体吵了什么早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她摔门而去前,吼出的那句狠话:陆柏宇,我们完了!你这辈子都别想让我回头!
而他,那个永远骄傲到近乎冷漠的陆柏宇,当时眼睛红得骇人,死死盯着她,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却冷得像冰:陈玉明,你会后悔的。
当时她只觉得可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五年里,她在广州的广告圈摸爬滚打,从实习生做到总监;她恋爱,分手,再恋爱,在不同的城市穿梭,活得喧嚣又耀眼。她从没后悔过,甚至快要忘了那个人,忘了那句话。
可现在
——
他用五年时间,找了个她的复制品。
一个穿着她旧日衣裳,学着她说话语调,模仿着她弹琴神态的……
乖巧的、适合娶回家的赝品。
他不要原版的、带刺的、会跟他吵架的她。
他只要一个剔除了所有棱角、温顺又安全的,她的影子。
然后告诉她,他要和这个影子结婚了。
冰凉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一点点攥紧了她的心脏。咖啡馆的空调好像开得太足,她裸露的小臂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听筒里,小圆的声音带着哭腔,越来越急:玉明你还在听吗你……
你没事吧
陈玉明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紧得发不出任何声音。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可她坐在这片暖里,却只觉得冷,冷得彻骨。
2
街头的冰刃
陈玉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的电话,又是怎么走出那家咖啡馆的。等她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车水马龙的街头,手里还攥着那包没抽完的烟。
初夏的风裹着槐花香,暖得黏人,却像冰锥似的扎进她衣领,顺着脊椎往下滑,激得她后颈发僵。你会后悔的——
陆柏宇的声音,隔了五年的时光,突然在她脑子里炸开,清晰得仿佛他就站在她身后,气息都能喷到她耳尖。
她下意识地抱紧胳膊,高跟鞋踩在人行道的砖石上,发出单调的
咔嗒
声,却压不住心头那阵越来越响的嗡鸣。
这算什么一个拙劣的玩笑还是一场迟了五年的报复
陆柏宇。这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过了。五年里,她换了城市,换了朋友圈,甚至换了几任男友。她刻意抹掉所有和他有关的痕迹
——
扔掉了他送的第一架电子琴,删掉了相册里所有合照,连大学时常去的画室,都再也没踏足过。她以为自己把那段感情埋得很好,埋到连她自己都快忘了,曾经有个人,能让她又哭又笑,能让她不管不顾地闹。
直到今天,小圆的这通电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撬开了她自以为坚固的壳,露出里面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
他找了个替身。
一个模仿着她最美好年华的替身。
多可笑,又多令人胆寒。
陈玉明站在路边拦出租车,指尖凉得像冰,还微微发颤。她必须亲眼看看,必须确认那个女孩是不是真的像小圆说的那样
——
是她的拙劣复制品,还是他精心打磨的、完美的仿制品。
回到家时,公寓里冷得像个冰窖。她精心布置的现代简约风,此刻只剩下空旷的冷清。她甩掉高跟鞋,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大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却丝毫驱不散从心底蔓延开的寒意。
手机被她攥在手里,屏幕亮了又暗。她点开通讯录,指尖悬在
陆柏宇
三个字上空很久
——
他们的最后一次联系,停在五年前那条决绝的短信后,此后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成了沉默的墓碑,立在通讯录里,祭奠着死去的过去。
她最终没拨号,转而点开了小圆的对话框:有照片吗
等待回复的几分钟,像几个世纪那么长。每一秒,都像有根针在扎她的神经。
手机终于震了。小圆发来一张偷拍的照片,角度刁钻,画质模糊,背景是家高档西餐厅。暖黄的灯光里,隔着落地玻璃窗,一个穿浅色连衣裙的女孩侧着头,正对着对面的男人笑,嘴角弯出的弧度,温顺又羞涩。
而对面的男人,只拍到一个低头的侧影
——
熨帖的白衬衫,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陈玉明认得。即使只是个模糊的轮廓,她也认得,那是陆柏宇。
她的目光死死盯在女孩身上。
米白色针织开衫,淡蓝色及踝长裙,柔软的微卷长发垂在肩侧。她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无意识地绕着发梢,指尖绕三圈再轻轻扯一下的小动作,和她大学时趴在画室看画册的模样,分毫不差。
陈玉明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手机屏幕里。小圆没有夸张,甚至照片带来的冲击力,比语言描述更直接,更骇人。
这个女孩,活脱脱就是二十岁的她!
不是长相,是那种刻进骨子里的神韵,是那种连她自己都快忘了的、属于
过去
的感觉。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涌上来。陈玉明冲进洗手间,扶着冰冷的洗手台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眼眶被逼得发红。镜子里的女人,妆容精致,眼角却有了细微的、遮不住的倦意。那双曾经盛满桀骜不驯的眼睛,如今蒙着一层世故的疲惫
——
她早已不是照片里那个女孩了。
而陆柏宇,找了个过去的她的幽灵。
他不要现在这个真实、复杂、或许不再
完美
的她。他只要一个按他记忆塑造的、温顺乖巧的
陈玉明
2.0。
冰冷的愤怒和屈辱,像藤蔓一样缠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她抓起车钥匙冲出家门,引擎的轰鸣声在车库里回荡,可她却不知道该开去哪里。去找陆柏宇质问以什么身份前女友她没那个立场。
红灯亮起,她猛地踩下刹车,身体因惯性前倾。旁边车里传来年轻人的笑闹声,鲜活得刺眼,更衬得她此刻的狼狈。
她陈玉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失控,这么不堪
就因为一个五年未见的前任,和他那个不知所谓的替身新娘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平日里的冷静,可脑海里的照片和陆柏宇的话,像循环播放的魔咒,挥之不去。最终,车子还是驶向了那个熟悉的方向
——旧时光
钢琴酒吧,那是她和陆柏宇大学时常去的地方,《梦中的婚礼》,是他们的定情曲,也是分手前她弹的最后一首歌。
她要去那里,找一点真实的东西,锚定自己快要飘离的情绪。
3
琴键上的旧影
旧时光
钢琴酒吧和记忆里相差不远。昏黄的灯光裹着木质家具的香气,空气里飘着威士忌的醇和淡淡的雪茄味,舞台中央那架黑色三角钢琴,依旧亮得能映出人影。
只是钢琴前的人换了,不再是当年爱弹爵士乐的老板,换成了个穿白衬衫的年轻男孩。
陈玉明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杯教父。酒杯送来时,琥珀色的液体晃着光,她却没碰,只是盯着杯子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出神。吧台后的酒保换了几茬,没人认得她,也好,没人会看穿她此刻的慌乱。
时间还早,酒吧里人不多,流淌的钢琴曲是德彪西的《月光》,宁静里裹着点说不出的忧伤。她闭上眼睛,指尖抵着冰凉的杯壁,五年前的光影突然漫进来
——
琴键上陆柏宇骨节分明的手,他弹《梦中的婚礼》时总错的那几个音,灯光下他专注的侧脸,还有她闹脾气时,他无奈又纵容的笑。
他们是大学里最惹眼的一对。她是艺术系的才女,明媚得像团火,画起画来能忘了昼夜;他是计算机系的天才,冷静得像座山,敲代码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像磁石的两极,非要凑在一起。
争吵也由此而来。她嫌他太理性,不懂浪漫,纪念日只送她本《算法导论》;他怨她太情绪化,不够安稳,总想着毕业后去南方闯荡。彼此吸引的特质,最后都成了互相伤害的刀。
最后一次争吵的导火索,是毕业去向。她拿到了广州
4A
公司的
offer,想出去闯;他却在北京找好了工作,希望她跟他一起北上,安定下来。谁也不肯让谁,伤人的话像冰雹似的砸向对方。
她说:陆柏宇,你乏味得像一潭死水,跟你在一起我看不到未来!
他冷笑: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你光芒万丈的未来
最后,她口不择言: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我们完了!你这辈子都别想让我回头!
她记得他当时的眼神,从震惊到愤怒,最后沉成一片死寂的灰。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睛,红得可怕,里面翻涌着她当时看不懂的痛苦和恨意。他盯着她,一字一句:陈玉明,你会后悔的。
然后她摔门而去,他没追。
后来,她去了广州,他留在北京。她删了他所有联系方式,他也没再找过她。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就这么戛然而止,烂尾得难堪。
五年里,她不是没在深夜想起过他。想起他笨拙地为她煮姜汤的样子,想起他熬夜帮她改设计稿的样子,想起他在她生病时默默守在床前的样子。可那些温暖,最后都被他那双赤红的眼睛覆盖
——
她以为,他那句
你会后悔的,只是失败者的狠话。
从未想过,他会用这样的方式,让她
后悔。
钢琴曲不知何时换了。熟悉的旋律钻入耳膜,陈玉明猛地睁开眼
——
是《梦中的婚礼》。
年轻男孩弹得很流畅,技巧娴熟,可少了点什么。没有陆柏宇当年的紧张,没有她当年的慌乱,只有一片平稳的温柔。
可即便如此,那旋律还是像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的心脏。她仿佛看到五年前,陆柏宇就在这架钢琴前,为她弹这首曲子。他弹错了好几个音,手指都在抖,却抬头对她笑,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而现在,另一个女孩,模仿着她的神态,弹着同样的曲子,给他听。
胃里的恶心感再次翻涌。陈玉明猛地站起身,扔下几张钞票,几乎是逃着出了酒吧。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她滚烫的脸上。她靠在车边,大口呼吸,却还是觉得缺氧。不行,她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必须见到陆柏宇,必须问清楚
——
这到底是误会,还是他处心积虑的报复。
4
电话里的钝刀
陈玉明坐在车里,手指在陆柏宇的号码上悬了很久。通讯录里的名字,像枚埋了五年的定时炸弹,她不敢碰。
最终,她翻出了另一个名字
——
张昊,陆柏宇的大学室友,也是他们恋情的见证者。毕业后张昊留在了北京,进了家国企,两人几乎断了联系。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很吵,张昊的声音带着疑惑:喂哪位
张昊,是我,陈玉明。
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张昊的语气突然变得谨慎:陈……
玉明好久不见。怎么突然找我
不好意思打扰你,
陈玉明攥紧了手机,我……
听说陆柏宇要结婚了
又是一阵沉默。张昊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点了然的叹息:嗯,家里介绍的,女孩挺好的,文静懂事。
他想转移话题,你呢还在广州听说你现在是总监了,厉害啊。
陈玉明没心思寒暄,单刀直入:张昊,你能告诉我,他未婚妻……
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呃……
张昊的声音顿了顿,玉明,都过去这么久了,其实……
我只是想知道,
她打断他,声音里藏不住颤抖,她是不是……
和我有点像任何方面
电话那头彻底静了。这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良久,张昊才叹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玉明,何必呢柏宇他……
已经往前走了。你也放下吧。
往前走了
陈玉明几乎要笑出声,眼眶却热了,找一个我的复制品,叫往前走了
话不能这么说……
张昊试图辩解,却又语塞,最后只能无奈地说,见面那天,柏宇喝多了点,他说……
这样最好,省心,不会闹,也不会总想着往外飞。
省心,不会闹,不会往外飞。
原来在他眼里,真实的她,是这么不省心,这么爱闹,这么不安稳。所以他剥离了所有他不喜欢的特质,打造了一个温顺的版本。
陈玉明感觉像被人泼了盆冰水,从头顶凉到脚心。愤怒和屈辱再次涌上来,可这一次,里面掺了点尖锐的疼。
他们怎么认识的
她干涩地问。
家里安排的相亲。女孩是小学老师,对柏宇挺满意的。
张昊顿了顿,补充道,听说弹得一手好钢琴,第一次见面的餐厅旁边有架钢琴,她弹了一曲,柏宇当时就……
有点愣神。
《梦中的婚礼》。陈玉明几乎能肯定。
她再也问不下去了。谢谢你,张昊。
她匆匆说完,挂了电话。
真相像把钝刀,慢慢割着她的心。不是剧痛,是缓慢的、持续的凌迟。她趴在方向盘上,肩膀微微颤抖
——
她输给了谁输给了一个陌生人,还是输给了陆柏宇扭曲的想象
她抬起头,看着北京的夜景。霓虹灯亮得刺眼,可没有一盏灯,能照进她此刻的混沌。鬼使神差地,她打开手机,搜索本地的钢琴演出信息。然后,她点开了一个艺术培训中心的公众号,最新推送是关于新钢琴老师的介绍
——
照片上的女孩,穿着米白色毛衣,长发柔顺,正是小圆偷拍里的苏晚晴。简介里写着:将于本周六下午在本中心小演奏厅举行师生分享音乐会……
周六下午,就是明天。
一个疯狂的念头冒出来:她要去看看,亲眼确认陆柏宇的
安稳,到底是什么样子。
5
演奏厅的复刻
周六下午的阳光,亮得有些刺眼。陈玉明站在艺术培训中心演奏厅最后排的阴影里,像个偷偷摸摸的窥探者,指尖攥得发白。
演奏厅里坐满了家长和孩子,叽叽喳喳的喧闹裹着奶香,显得格外温馨。舞台很简单,只有一架黑色立式钢琴,铺着米白色的琴罩。
她来得晚,刚站稳,灯光就暗了。一束追光打在钢琴上,一个穿淡蓝色长裙的身影走了出来。
陈玉明的呼吸骤然停了。
苏晚晴比照片上更纤弱,裙摆垂到脚踝,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她走到钢琴前,微微鞠躬,嘴角弯出的弧度,温顺又羞涩
——
那鞠躬的幅度,那笑时露出的一颗小虎牙,都让陈玉明头皮发麻。
音乐会开始了。苏晚晴的学生们轮流上台,水平参差不齐,她却耐心地在一旁引导,说话的声音软乎乎的,尾音微微上扬,和她大学时跟陆柏宇撒娇的语气,一模一样。
陈玉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像在看一场关于自己的默片。每一个细节,都在印证小圆和张昊的话。
直到最后,苏晚晴坐到了钢琴前。接下来,我想弹一首《梦中的婚礼》,送给大家。
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演奏厅。
熟悉的旋律流淌出来,陈玉明闭上了眼。她不用看也知道,弹到高潮时,苏晚晴会微微侧头,脖颈拉出优美的弧度;手腕抬起时,会有个极细微的停顿
——
那是她当年弹错音后,刻意改过来的习惯。
她猛地睁开眼,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射向舞台。
是她。真的是她。
苏晚晴侧着头,指尖在琴键上跳跃,手腕抬起的弧度,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和她当年一模一样。那不是巧合,是经年累月的刻意模仿
——
陆柏宇甚至可能,给她看过自己弹琴的视频。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心里,啃咬着她的五脏六腑。
一曲终了,台下掌声雷动。苏晚晴站起身鞠躬,脸上带着满足的红晕。陈玉明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演奏厅。
她走到街对面的咖啡店,点了杯冰美式。杯子外壁的冷凝水浸湿了她的指尖,凉得刺骨。她盯着培训中心的门口,等了一个小时。
终于,苏晚晴走了出来。她背着帆布包,手里拿着手机,正对着屏幕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
不用想,电话那头是陆柏宇。
苏晚晴沿着街边走,路过婚纱店橱窗时,会停下看模特身上的婚纱,嘴角的笑更甜;走过花店时,会低头嗅花香,然后对着手机摇头,娇嗔地晃了晃肩膀
——
那个晃肩的小动作,是她当年跟陆柏宇要礼物时的习惯。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
过去的陈玉明
的影子,却又裹着一层温顺的壳,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娃娃。
陈玉明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胃里一阵翻涌。冰咖啡的凉意,压不住心底的恶心。她终于明白,陆柏宇不是不要她,是不要现在这个真实的、有缺点的她。他要的,是个被抽空灵魂的壳子。
她拿起包,起身离开。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
6
雨幕中的对峙
接下来的几天,陈玉明把自己埋进工作里。会议、提案、设计稿,从清晨忙到深夜,累到倒头就睡,不给大脑胡思乱想的时间。可陆柏宇和苏晚晴的影子,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梦。
周五晚上,她加班到十点。走出办公楼时,北京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把街道浇得湿漉漉的,霓虹灯光映在地上,像破碎的镜子。
她站在路边等车,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不远处的餐厅门口。车门打开,一把黑伞撑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驾驶座下来
——
是陆柏宇。
时隔五年,她再一次真切地看到他。他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轮廓更分明,穿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沉稳。他绕到副驾驶座,打开车门,微微弯腰,伸出手。
一只纤细的手搭在他掌心。苏晚晴穿着米白色连衣裙,从车里出来,站进他的伞下,仰起头对他笑,说了句什么。
陆柏宇低下头,看着她,嘴角勾起淡笑,抬手把她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那个动作,温柔又熟稔,带着占有般的亲昵
——
和他当年给她别头发时,一模一样。
陈玉明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凉得贴在皮肤上。她像被钉在那里,动弹不得。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雨丝落在伞上的
沙沙
声,和她自己剧烈的心跳。
她看着陆柏宇护着苏晚晴走上餐厅台阶,看着苏晚晴依偎在他身边,看着他低头倾听时专注的侧脸
——
那个曾经只属于她的温柔,如今正被另一个人享受着。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在陆柏宇和苏晚晴即将走进旋转门时,陈玉明迈开了脚步。高跟鞋踩在湿地上,发出决绝的
咔嗒
声,穿过雨幕,走向那幅刺眼的画面。
陆柏宇似乎察觉到什么,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
目光穿过雨丝,撞上陈玉明的视线。
时间仿佛凝固了。陆柏宇的表情,从漫不经心到疑惑,再到难以置信的震惊,最后所有情绪都褪去,沉淀为深不见底的冰冷。他握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
苏晚晴也回过头,看到陈玉明时,脸上露出困惑和怯意,下意识地往陆柏宇身后缩了缩。
这个动作像根针,狠狠扎进陈玉明的心。她在距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站定,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陆柏宇,嘴角扯出个破碎的笑:陆柏宇,好久不见。
陆柏宇的喉结滚了滚,目光在她湿透的衣服和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平静,只是眼底深处,有什么在翻涌。陈玉明,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是啊,真巧。
陈玉明的笑里裹着刺,目光扫过苏晚晴,不介绍一下吗
陆柏宇蹙了下眉,侧身把苏晚晴护得更紧:我未婚妻,苏晚晴。
他低头对苏晚晴柔声道,晚晴,这位是陈玉明,我大学同学。
大学同学。
轻描淡写的五个字,像把刀,扎进陈玉明的心口。
苏晚晴从陆柏宇身后探出一点,对她笑:你好,陈小姐。
声音软乎乎的,尾音上扬
——
和她当年的语气,分毫不差。
陈玉明没理她,目光重新锁定陆柏宇,声音发颤却带着狠意:苏小姐弹得一手好钢琴吧尤其是《梦中的婚礼》
陆柏宇的脸色变了,眼神里多了几分冰冷的警告。
苏晚晴有些惊讶,又有些羞涩:是的,陈小姐也喜欢钢琴吗那首曲子我……
喜欢
陈玉明笑出声,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陆柏宇,你告诉她了吗告诉她你为什么喜欢这首曲子告诉她你看她的时候,到底在看谁!
陈玉明!
陆柏宇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厉色,注意你的言辞!
我的言辞
陈玉明上前一步,逼视着他,那你做的事算什么找个我的复制品,演深情怀念的戏码还是觉得这样能报复我,证明你过得很好
苏晚晴的脸瞬间煞白,惊慌地看着陆柏宇,又看向陈玉明,嘴唇哆嗦着。
陆柏宇把苏晚晴护在身后,盯着陈玉明,眼神冰冷得骇人: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们早就结束了。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们很好。请你离开。
结束
陈玉明的声音拔高,你看着她的头发,她的裙子,她说话的样子!哪一样不是照着我刻出来的这叫结束了你这叫自欺欺人!
够了!
陆柏宇喝断她,额角青筋隐现,五年了,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这么咄咄逼人。晚晴是她自己,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我喜欢她,因为她温柔、善良、懂事,能给我想要的生活。而这些,你永远都给不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像锤子砸在她心上:我们不是一路人。请你别再打扰我的生活。
说完,他不再看她,揽着苏晚晴,决绝地走进餐厅。旋转门缓缓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陈玉明独自站在雨里,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陆柏宇的话,像最终的判决书,把她钉在耻辱柱上。
她给不了他要的温柔懂事。所以他宁愿要个赝品。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她的视线,也凉透了她的心。她像只被打湿翅膀的鸟,踉跄地走进漆黑的雨夜里。
7
橱窗里的恐怖
那场雨夜的对峙,像一场高烧,退去后留下无尽的疲惫和麻木。陈玉明不再打听陆柏宇的消息,小圆的试探也被她敷衍过去。她更拼命地工作,接手棘手的项目,加班到更晚,试图把那些名字和画面,从脑子里彻底擦掉。
直到两个月后的周末,她去
SKP
给客户挑礼品。路过一家高端婚纱店时,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明亮的橱窗里,婚纱模特优雅地站着。而橱窗的倒影里,她看到了陆柏宇和苏晚晴。
他们在店里。苏晚晴穿着抹胸婚纱,站在试衣台上,脸上是幸福的红晕,正侧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婚纱裙摆像盛开的云,衬得她格外纤弱。陆柏宇站在她身边,穿一身黑色西装,正低头给她整理头纱。他的侧脸线条柔和,嘴角带着淡笑,眼神专注得能滴出水来。
那画面,美好得像婚纱广告。
陈玉明像被施了定身术,盯着倒影里的两人。陆柏宇整理好头纱,抬手碰了碰她脸颊旁的水钻头饰,低声说了句什么。苏晚晴立刻羞红了脸,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还轻轻跺了下脚
——
那个瞪眼的神态,那个跺脚的小动作,是她去年冬天在新品发布会上,面对台下起哄时做的!当时媒体还抓拍了,说她
俏皮可爱!
那个发布会有网络直播。陆柏宇看过
他不仅让苏晚晴模仿她大学时的样子,还在不断
更新版本用她如今公开场合的表现,打磨他的
完美新娘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遍全身,陈玉明猛地转身,扶住墙壁干呕起来。橱窗里的美好越刺眼,她越觉得恐怖
——
这不是怀念,不是报复,是扭曲的控制欲!他不要真实的、会成长的她,只要一个能随时根据他的喜好调整的、可控的娃娃!
她几乎是逃着离开的,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车上,手脚冰凉,浑身发抖。
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着
陆柏宇
三个字。她吓了一跳,盯着那个名字,像盯着条毒蛇。铃声固执地响着,最后,一种自虐的冲动,让她按下了接听键。
陈玉明。
陆柏宇的声音传来,平静得像在说天气,刚才,我看到你了。
陈玉明握紧手机,指甲掐进掌心。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不要打扰晚晴。我们很快结婚,然后离开北京。你会彻底淡出我的生活,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祝你……
前程似锦。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像倒计时终结的宣告。
陈玉明趴在方向盘上,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哽咽。她从头到尾都错了
——
陆柏宇从来不是恨她或爱她,只是她不符合他的
需求。所以他复制了一个符合的,然后对原版下了驱逐令。
她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8
夜色里的告别
陆柏宇和苏晚晴的婚礼,在一个月后举行。陈玉明没收到请柬,也没打算去。
小圆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告诉她:办得很低调,但特别精致,陆柏宇亲自盯的所有细节……
新娘子的婚纱和妆容,听说照着……
小圆没说下去,陈玉明却懂了。她握着电话,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脸上没任何表情:照着最新的时尚杂志,还是某个品牌总监的造型
电话那头的小圆倒吸一口凉气,没了声音。
陈玉明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她能想象那场婚礼的样子
——
完美、精致、符合所有人的期待。苏晚晴穿着昂贵的婚纱,每个笑容和动作,都复刻着
样本
最光鲜的一面,满足着陆柏宇的掌控欲。而这场婚礼的细节,或许又会成为未来
更新
的素材。
一场永无止境的模仿秀。
玉明,你没事吧
小圆担忧地问。
我没事。
陈玉明的声音很平静,祝他们百年好合。
挂了电话,房间里静得能听到心跳声。她走到酒柜前,倒了杯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烧着喉咙,带来虚幻的暖意。
她点开加密相册,里面存着几张大学时的照片。有一张是陆柏宇偷拍的
——
钢琴房里,她穿着米白色针织开衫和淡蓝长裙,侧着头笑,阳光洒在她身上,眼神明亮得像有光。那是二十岁的陈玉明,真实、鲜活,或许不够乖,却足够迷人。
而现在,这个她,被陆柏宇拆解、重组,装进了
苏晚晴
的壳子里。
陈玉明看着照片,忽然觉得陌生。她抬起手,指尖悬在删除键上空,最后却只是关掉了屏幕。
窗外的灯火依旧璀璨,像流动的星河。她知道,在星河的某一处,陆柏宇和他的
完美新娘,正开始他们的
安稳
生活。而她这个不合时宜的原版,终于被他彻底清除,像删掉一个出错的程序。
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夜风带着凉意涌进来,吹起她的长发。她深深吸了口气,冷空气刺得肺腑发疼,却也让她彻底清醒
——
她从来都不是谁的模板,不是谁的影子。
她看着无垠的夜空,轻轻却坚定地说:再见,陆柏宇。再见,二十岁的陈玉明。
夜色吞没了她的低语。明天太阳升起时,生活还会继续,只是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埋葬在了这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