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疼,骨头缝里像塞了冰碴,又被烧红的铁钳往外撬——我猛地睁眼,帐顶绣纹晃得如泼血。
枕边刀鞘上的红宝石硌得掌心发疼,却比不过那本书里用朱砂写就的结局:萧暮苏必死。
今夜,要么我亲手撕了这命簿,要么就成为破庙里那具攥着冷窝头的尸首。
正文:
1
骨缝冰碴
疼。
不是皮肉蹭破的钝痛,是骨头缝里钻了冰碴子,又被烧红的铁钳生生往外撬的疼。
每一次呼吸都扯着后背的旧伤,腥甜从喉咙眼冒上来,我猛地睁开眼——帐顶的缠枝莲绣纹在烛火里晃,红得像泼在布上的血,糊成一团看不清的脏。
指挥使醒了!门外甲士的喊声刚飘进来,我的手已经攥紧了枕边的镇武佩刀。
刀鞘上那颗鸽血红宝石硌着掌心,疼得尖锐,倒让我瞬间清醒:刚才那不是梦。
昏迷时看见的那本书,纸页糙得像砂纸,结尾萧暮苏必死五个字用朱砂写的,红得能滴出血,像道烧在眼皮上的催命符。
书里说我是反派。
说我会盯着顾言昭那个小白脸跟柳云溪腻歪——看他们在花廊下分食一块桂花糕,看他替她捡掉进湖的玉簪,看着看着就疯了。
疯到去抢军粮,疯到构陷顾言昭通敌,最后被他们扒了绯色官袍,扔到城外破庙里等死。
死的时候,怀里还揣着半个冷窝头。
跟七岁那年在国公府柴房里,快饿死时攥着的那个,一模一样。
呵。我低笑出声,喉间的血沫子呛得我猛咳,每咳一下,后背的刀疤就抽着疼。
将士的脚步声凑到门口,我抬脚踹在门板上,滚。
哐当一声巨响,烛火颤得厉害,灯花噼啪掉在锦被上。
我掀开被子坐起身,赤裸的背脊贴着凉气,那道从左肩划到腰侧的刀疤突突跳,像条活过来的蜈蚣——
当年在乱葬岗,为了抢半块发霉的饼子,被老兵痞用锈刀砍的。
我倒在死人堆里,嘴里啃着混了血的泥巴,硬是把半条命捡了回来。
书里写的那个蠢货,会因为这点破嫉妒就忘了疼忘了饿到把泥巴当粮食,连土腥味都觉得甜的滋味
放屁。
我摸出枕边的铜镜,黄铜镜身磨得发亮,照出的人眉眼冷硬,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那个缩在柴房草堆里,连抬头看管事眼神都不敢的狗子的影子
可只有我知道,每到冬夜,梦里总回那个雪天——我趴在柴房冰冷的地上,死死啃着冻成硬块的泥巴,牙齿磨得生疼,却舍不得松口,因为太饿了,连土腥味都觉得香。
柳云溪。
这三个字突然冒出来,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太阳穴,疼得我眯起眼。
七岁那年的雪比今年的大,鹅毛似的往脖子里灌。国公府的管事踹我肚子,踢得我蜷在地上,最后把我扔进柴房,说冻死了也没人管。我缩在草堆里,肚子空得发响,想着娘死在运粮车上时,也是这样冷的天,她最后还想把怀里的半块窝头塞给我。
就在我快没气的时候,柴房门被推开条缝,漏进一点雪光。一只纤细的手伸进来,扔了个热窝头——粗面做的,还冒着白气,麦香混着点温热的水汽,飘进我鼻子里。
快吃吧,别让人看见。她的声音很轻,像雪落在梅枝上,簌簌的,软得能化在风里。
2
破庙雪光
我顾不上抬头,抓起窝头就往嘴里塞,烫得舌头起泡也不敢停。
等我噎得直翻白眼,想抬头看看是谁时,柴房外只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还有一片落在门槛上、很快化掉的雪花。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丞相府的小姐,柳云溪。
那个窝头,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到热乎的东西。是我在这吃人的世上,唯一被人看见过的证明。
可书里说,她是女主,是顾言昭的人。而我这个记得她一点好的,是要被他们联手弄死的反派。
我捏着铜镜的手指越收越紧,镜面边缘嵌进肉里,渗出血珠。
血滴在被子上,像极了当年娘死在运粮车上时,溅在我脸上的血。
去查。我对着门外喊,声音冷得像冰,把丞相府那个管账的老东西,给我‘请’到城西的破庙里。
甲士领命的声音刚落,我已经起身换衣。玄色锦袍上绣着暗纹,腰间佩刀坠着的玉牌撞出清响,这是我踩着无数人的尸骨换来的体面。
我绝不能让它碎了,绝不能再回到连窝头都要抢的日子。
城西破庙比我记忆里的还破,蛛网结在断梁上,风从四壁的破洞里灌进来,带着股霉味。我坐在唯一还算完整的供桌上,看着老账房被甲士推搡着进来,他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裤脚还沾着从丞相府后门带出来的雪。
萧…萧大人…老东西抖得像筛糠,小的不知哪里得罪了大人…
我没说话,只是从袖中摸出个沉甸甸的布包,扔在他面前。五十两银子滚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老账房的眼睛瞬间直了,喉结狠狠滚了一下。
三年前,江南水灾。我慢悠悠地开口,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丞相府的赈灾账,记得清楚吗
老账房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大人…那是朝廷机密…
机密我笑了,俯身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我,我记得当年给丞相府送礼时,你总念叨着‘小姐新做的金钗真好看’。
那金钗,是用灾民的救命钱打的吧
老账房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踩住尾巴的耗子。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看到我腰间佩刀时把话咽了回去。
那把镇武佩刀,斩过的贪官污吏,比他见过的账本还多。
书架后的暗格。他突然瘫软在地,声音带着哭腔,账本藏在书房书架后的暗格里…小的什么都没说,求大人饶命…
我松开手,他像堆烂泥似的瘫在地上,抱着那包银子直磕头。我没再看他,转身走出破庙。雪又下大了,落在肩头瞬间化掉,像极了柳云溪当年扔给我窝头时,落在我手背上的雪花。
原来那点好,是用灾民的命换来的。
我站在雪地里,呵出一口白气。气里似乎还带着当年啃过的泥巴味。
去他妈的情感锚点。去他妈的女主。
今夜,就动手。
3
修灯匠影
回到指挥使府时,心腹林七已经候在廊下。他是我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孤儿,跟我一样,最恨的就是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权贵。
大人。林七单膝跪地,兵部工匠名册已备好,都是可靠的弟兄。
我接过名册,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突然觉得可笑。这些精挑细选的工匠,哪有我这个曾在丞相府柴房睡过三年的狗子熟悉那里的路
撕了。我把名册扔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
宣纸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今夜,我自己去。
林七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愕:大人!丞相府守卫森严,您万金之躯…
我是指挥使,不是金丝雀。我打断他,从墙上摘下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那是我当年当杂役时穿的,备一套修灯匠的家伙,再让三个弟兄扮成送柴的,在后门等着。
按规矩办好送柴腰牌,别出纰漏。
林七还想说什么,却在看到我眼神时闭了嘴。他跟着我多年,知道我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换上粗布衣裳,对着铜镜抹了把灰,镜里的人瞬间变回了那个畏畏缩缩的狗子。
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藏着两簇地狱里的火。
就在这时,脑子里又闪过书中的画面——我被顾言昭按在地上,他的银枪指着我的喉咙,柳云溪站在他身后,眼神冰冷,像在看一只脏狗。
我怀里的窝头滚落在地,沾了泥,跟当年柴房里那个,一模一样。
操。我低骂一声,抓起桌上的刀鞘,狠狠砸向自己的掌心。
啪的一声脆响,掌心瞬间红了一片,疼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这疼真好,能把那些该死的画面从脑子里砸出去。
林七。我甩了甩发麻的手,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你带五十甲士,今夜三更,在丞相府外待命。
若我半个时辰没出来…我顿了顿,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就以‘捉拿刺客’为名,冲进去。动静越大越好,最好能把顾言昭也引过去。
林七的脸色变了:大人是想…栽赃给镇国将军
他不是想当英雄吗我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那就让他尝尝,被脏水泼满身的滋味。
书里说我会因为嫉妒构陷他不,我不是嫉妒,我是要让他知道,这世上的甜,从来都不是那么好拿的。
我最后看了眼铜镜,镜里的修灯匠眼神阴鸷。我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半个干硬的窝头——这是我当上指挥使后,特意让人做的,就为了时时记住饿肚子的滋味。
等着吧。我对着镜里的自己低语,指尖捏紧了窝头,硬壳硌得指节发白,我不会死在破庙里,更不会再饿肚子。
哪怕把这世道搅个天翻地覆,哪怕…亲手毁掉那个曾给我半块窝头的人。
三更的梆子声刚响,我已经背着修灯的工具箱,混在送柴的队伍里,站在了丞相府的后门。守门的护卫打量了我几眼,见我穿着粗布衣裳,满脸风霜,又验过送柴腰牌无误,没多问就放行了。
穿过熟悉的抄手游廊,我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扫过廊下的红梅。
当年柳云溪就是站在这里,把窝头扔进柴房的。
雪落在梅枝上,簌簌作响。
我握紧了工具箱里藏着的短刀,刀身在暗处闪着寒光。
柳云溪,顾言昭。
你们的故事,该换个写法了。
4
柴房旧痕
柴房的梁上积着寸厚的灰,混着陈年柴草的霉味,钻进鼻孔时竟让我喉头发紧。
我缩在横梁与立柱的夹角里,后背贴着冰凉的木柱,怀里揣着的短刀硌得肋骨生疼。
下方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咚——咚——,两下,已是二更天。
这柴房比记忆里矮了些。或许是当年我才到成人腰际,如今却要蜷起身子才不会碰头。
梁木上还留着我当年刻下的歪扭记号,一道又一道,像极了饿极时抓挠地面的指痕。
七岁那年雪夜,我就是缩在这根梁下,啃着那个救命的窝头,听着外面风雪呼啸,以为自己终于能活过那个冬天。
踏踏踏——
靴底碾过碎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金属甲片的碰撞声。我屏住呼吸,透过梁木的缝隙往下看——是丞相府的护院,提着灯笼挨间搜查。灯笼的光扫过柴堆,照见几只乱窜的老鼠,护院骂了句脏话,转身就走。
这破柴房除了耗子谁会来
可不是么,前几日管事还说要拆了它改马厩。
脚步声渐远,我才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掌心的汗混着灰,在粗布衣裳上蹭出两道黑痕。
他们说得对,没人会在意这破柴房,就像没人会在意当年那个叫狗子的杂役。
这就是我的胜算。
当年在丞相府打杂时,我曾趁送柴的间隙,把府里的路摸得比自家掌纹还熟。
书房在东跨院最深处,夜里戌时到寅时,每两刻钟有一队护院巡逻,巡逻队换班的间隙有一炷香的空当——那是我唯一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书房外那棵老槐树,枝桠刚好伸到书房的窗棂边。
当年我偷摘槐花填肚子时,曾踩着那根最粗的横枝,趴在窗台上看过里面的摆设。
灯笼的光又晃了过来,这次是送柴的杂役来添夜柴。
他们趿着草鞋,骂骂咧咧地把柴捆扔进柴房,其中一个趔趄,差点撞翻我藏在柴堆后的工具包。
妈的,这鬼天气。
杂役啐了口唾沫,听说了吗今儿下午镇国将军来府里了,跟小姐在花园里站了半个时辰。
顾将军和咱们小姐,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另一个杂役笑,等小姐嫁过去,咱们也能跟着沾光。
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顾言昭。柳云溪。
书里写他们在花园里赏花,柳云溪的发簪掉进湖里,顾言昭亲自下水去捞。那时我正在暗处盯着,看他们相视而笑,心里像被饿疯了的野狗啃着,最后才脑子发昏,做出抢军粮的蠢事。
放屁。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只剩冰碴。那不是嫉妒,是恐惧。
恐惧自己会变回那个只能躲在暗处、连一个窝头都要靠人施舍的狗子。
梆子声第三次响起时,我知道时机到了。
5
槐树夜探
翻身从梁上跃下,落地时轻如羽毛,只有细碎的柴草声。
我从工具包里摸出黑布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又将修灯匠用的小铁钩别在腰间,猫着腰溜出柴房。
东跨院的月亮被云遮了大半,只有几盏廊灯在风里摇晃。
我贴着墙根快走,靴底裹了层厚布,踩在青石板上悄无声息。
经过花园时,正好撞见换班的护院提着灯笼走过,我猛地矮身钻进花丛,花瓣上的雪落进后颈,冻得我一哆嗦。
护院的脚步声就在头顶响起,其中一个还踢了踢花丛:刚才好像有影子闪过去。
你看花眼了吧这时候谁敢闯丞相府
等他们走远,我才从花丛里钻出来,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攥紧铁钩的手微微发颤,不是怕的,是兴奋。就像当年在乱葬岗,攥着那半块发霉的饼子,明知身后有老兵痞追,却跑得像阵风。
书房的窗棂果然还像当年那样,虚掩着一道缝。我攀上老槐树,坐在那根最粗的横枝上,借着云缝里漏出的月光打量窗内——书架、书案、墙上的字画,跟记忆里分毫不差。
只是书架第三层,比当年多了个黄铜香炉。
老账房说,暗格就在香炉左边第三排书后面。而那些书,每一本都连着铜铃机关,只要碰错一本,整座东跨院的护院都会被引来。
我深吸一口气,用铁钩轻轻拨开窗栓,翻身跃进书房。落地时膝盖微屈,卸去力道,连桌上的烛火都没晃一下。
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这是属于权贵的味道。我小时候第一次进书房送柴,被这味道熏得直打喷嚏,还被管事踹了一脚,骂我贱骨头不配闻。
现在这味道,却让我觉得恶心。
走到书架前,我盯着那排书。
《论语》《中庸》《春秋》……每本的封皮都泛着油光,显然常被人翻阅。我的目光落在那本《孝经》上——老账房说,机关的总闸就在这书里。
指尖搭上《孝经》的书脊,触感冰凉。我能感觉到指腹下细微的凸起,那是机关的暗扣。
当年在国公府,我曾跟着老木匠学过三个月手艺,这点机关,瞒不过我。
用铁钩轻轻挑开暗扣,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书架后传来细微的齿轮转动声。
我屏住呼吸,看着第三排的书自动向两侧移开,露出后面黑漆漆的暗格。
暗格里铺着一层油布,包裹着个长条状的东西,正是账本。
就在我的指尖快要触到油布时,身后突然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我的心猛地一跳,反手就攥住了腰间的短刀,全身肌肉绷紧,像头蓄势待发的狼。
你终于来了。
截段位置
6
赎罪人语
一个女声,很轻,却像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猛地转身,只见书案前站着个穿月白睡袍的女子,长发松松挽着,手里还握着盏琉璃灯。灯光映着她的脸,眉眼弯弯,正是柳云溪。
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握紧短刀,指节发白,只要她敢喊人,这把刀就会立刻划破她的喉咙。
管她是不是女主,管她当年有没有给过我窝头,挡我路的人,都得死。
柳云溪却像是没看见我手里的刀,只是看着我蒙脸的黑布,轻声说:我知道你是谁,萧暮苏。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往前走了两步,琉璃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眼下淡淡的青影:我也看过那本书。书里说,你会因为我,落得个饿死破庙的下场。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她怎么会看过那本书难道这该死的预言,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书里写我是女主,柳云溪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可它没写,三年前江南水灾,我爹私吞赈灾银时,我就在屏风后听着。
也没写,他用那些银子给我打金钗时,我夜里总梦见灾民在水里挣扎。
她的目光落在书架后的暗格上:那账本,是我故意让老账房告诉你的。我知道你会来拿。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
她故意的她知道我会来那她刚才说的赎罪人,是真的
你想让我怎么做我终于开口,声音因为紧绷而有些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离顾言昭远点柳云溪轻轻摇头,还是把账本呈给皇上,让我爹抄家流放她看着我的眼睛,那眼神太亮,像能看穿我蒙脸布后的所有心思,书里说,你会这样威胁我。
我攥着刀的手更紧了,指腹都被刀柄硌得生疼。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我的计划,知道我的恐惧,甚至知道我会用什么手段。
那我这一切,算什么
像个被人提线的木偶
我不是女主,柳云溪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我是赎罪人。我爹欠的债,我得还。
她往旁边退了一步,给我让出通往暗格的路,账本你拿走吧。想怎么做,随你。
我盯着她,看了很久。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她的睡袍上,像落了层雪。恍惚间,竟跟七岁那年柴房外的身影重合了。
都是这样,站在光里,而我在暗处。
可这次,她手里没有窝头。
我猛地转身,一把扯出油布包裹的账本,卷轴入手沉甸甸的,硌得我手心发麻。
转身要走时,柳云溪突然抓住了我的衣袖。
她的指尖很凉,像雪。
萧暮苏,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书里的结局,不是不能改的。
7
血书密谋
我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琉璃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改我冷笑,那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怎么改让我像当年一样,等着你扔个窝头过来
说完,我不再看她,纵身从窗户跃了出去,落在老槐树上。回头时,只见柳云溪还站在原地,月光落在她单薄的肩上,像一尊易碎的玉像。
我咬了咬牙,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指挥使府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林七候在门口,见我回来,眼里闪过一丝松快,却没多问。
我把自己关在书房,拆开那油布包裹。账本是用铜片做的卷轴,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记着三年前江南赈灾的每一笔开支。
果然像老账房说的,连柳云溪那支金钗的工费,都赫然写在赈灾用度里。
指尖划过柳云溪三个字,突然想起她刚才说的赎罪人。
赎什么罪
用这种方式故意把账本给我,让我去扳倒她爹
我拿起账本狠狠砸在桌上,铜片撞击桌面的声音刺耳。
这女人比书里写的更可怕。书里的柳云溪是天真善良的女主,可眼前这个,却像个布局者,把我和她爹都当成了棋子。
她以为这样就能赎罪以为把账本给我,就能抵消她爹的罪,抵消那支沾满灾民血泪的金钗
可笑。
我从笔筒里抽出狼毫,蘸了墨,开始写那封给御史台的密信。
笔尖划过宣纸,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当年在柴房里啃窝头的声音。
丞相之女柳云溪,勾结外戚,私藏贪腐罪证……
写到柳云溪三个字时,笔尖顿了顿。眼前又闪过她站在书房里的模样,月光落在她脸上,脆弱得像层薄冰。
还有她最后说的那句话——书里的结局,不是不能改的。
改
怎么改
让我放过她放过顾言昭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们联手搞垮,最后死在破庙里,怀里揣着半个冷窝头
我猛地握紧笔,墨汁溅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漆黑。
不可能。
我萧暮苏,七岁在乱葬岗啃过泥巴,十五岁在死人堆里捡过命,二十岁踩着政敌的尸骨坐上指挥使的位置。
我吃过的苦,流过的血,不是一句改结局就能一笔勾销的。
笔尖再次落下,这次没有丝毫犹豫,字迹凌厉如刀:
……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心可诛。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拿起账本,撕下其中一页,跟密信一起折好,交给林七:天亮后,把这个送到御史台,亲手交给李御史。
林七接过信,欲言又止:大人,柳小姐她……
不该问的别问。我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做好你的事。
林七低头领命,转身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晨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那本铜片账本上,反射出冷硬的光。
我拿起账本,翻到记录金钗的那一页,指尖狠狠按在柳云溪三个字上。
指甲几乎要嵌进铜片里。
柳云溪,你想赎罪
可以。
那就用你和你爹的命,来赎。
至于顾言昭……没了丞相府这个靠山,我倒要看看,他这大晟第一君子将,还能风光多久。
我绝不会让书里的结局成真。
绝不。
8
桂花糕毒
老账房的尸体是清晨被发现的,就在城西那座破庙里,跟我见他的地方隔着两尊断了头的泥菩萨。
林七来报信时,我正用银簪挑着碗里的燕窝。燕窝是御赐的,炖得黏糊糊的,甜得发腻,可我还是一勺接一勺地往嘴里送,像在吞什么救命的药。
死了我把银簪搁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断肠草。林七的声音压得很低,弟兄们在他手里发现了这个。
他递过来个油纸包,打开,是块咬了一半的桂花糕,糕点上的糖霜都化了,黏在纸上,像摊没干的血。
我捏起那块桂花糕,指尖沾了点糖霜,甜得发苦。
这是柳云溪院里独有的点心,用的是江南进贡的糖桂花,全京城只有丞相府的厨房会做。
人证物证俱在。林七低声道,只要把这桂花糕呈上去,就算柳云溪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我没说话,把桂花糕扔回纸包。晨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纸包上,那半块糕点像只瞪着我的眼睛。
柳云溪倒是比我想的狠。知道老账房是个隐患,下手够快。
把丞相府的婢女带过来。我擦了擦手,帕子上绣着的猛虎被我攥得变了形,就是那个负责给老账房送糕点的。
婢女被押进来时还在发抖,跪在地上,膝盖撞得青砖咚一声响。她约莫十五六岁,梳着双丫髻,发绳还是去年的旧样式,一看就是府里不受重视的下人。
桂花糕是你送的我把玩着腰间的玉佩,那玉佩是用和田暖玉做的,被我揣得温温热热的。
婢女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是…是小姐让我送的…小姐说…说老账房是她远房表舅,近来手头紧,让我送些糕点过去…
远房表舅我笑了,俯身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我,那你可知,你这位‘表舅’,昨夜刚被人发现死在破庙里手里还攥着你送的桂花糕
婢女的脸唰地白了,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见了鬼:不…不可能!小姐不会…她只是让我送糕点…她突然哭了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是老账房自己说…说他欠了赌债,让我别告诉小姐…他还说…说小姐是好人…
好人我松开手,她咚地跪回地上,好人会让你送掺了断肠草的糕点
没有!绝对没有!婢女突然拔高了声音,像是豁出去了,厨房的记录能证明!我从拿糕点到送到老账房手里,全程都有人看着!是老账房自己…是他自己要寻死!
她的话像块石头砸进我心里,溅起些乱七八糟的水花。我盯着她,看她眼里的恐惧里掺着点别的什么,不是害怕,倒像是…悲愤
他自己寻死我挑眉,他为什么要寻死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婢女的哭声更大了,
但我听见了!我送完糕点往回走,在破庙后墙听见他跟自己说话…他说…他说‘小姐不能出事,我替她认了’
…我当时还觉得奇怪…现在才明白…她突然捂住嘴,眼泪从指缝里涌出来,
是老账房自己吃的断肠草!他是为了护着小姐!
我捏着玉佩的手猛地收紧,玉佩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替她认了
老账房那个贪财怕死的老东西,会为了柳云溪去死
我想起那天在破庙里,他抱着五十两银子磕头的模样,额头磕得青一块紫一块,像条摇尾乞怜的狗。那样的人,会为了别人去死
9
金銮殿血
一派胡言!我厉声喝道,声音在书房里撞出回声,拖下去!关进地牢!
婢女尖叫着被拖走,嘴里还在喊:是真的!大人饶命!是老账房自己…啊——
惨叫声越来越远,书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拿起那块桂花糕,凑到鼻尖闻了闻,糖桂花的甜香里,确实没有断肠草的苦味。
老账房…是自杀死的。
他不是被柳云溪灭口,是在…替她顶罪
我把桂花糕狠狠摔在地上,糕点被踩得稀烂,糖霜溅在靴底,像摊恶心的脓。
好一出忠仆救主的戏码。
柳云溪,你可真行。
连死个人,都能变成你的护身符。
御史台提审柳云溪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我穿着绯红官袍,腰悬镇武佩刀,站在殿外的廊下,看着顾言昭穿着一身白衣,快步走进御史台。
他的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只展翅的白鹤,走到哪里都带着股招人烦的光。
萧大人。顾言昭在我面前站定,脸上挂着他那副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眼神里却淬着冰,听说柳小姐被人诬告,不知萧大人可有证据
我看着他腰间的玉带,那是先帝赐的,比我的佩刀还显眼。顾将军放心,我扯了扯嘴角,证据自然是有的。
顾言昭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殿内。他的背影挺直,像杆永不弯折的银枪,衬得我这一身绯红,倒像是沾了血的凶服。
我跟在他身后走进殿,只见柳云溪跪在殿中,穿着身素色衣裙,头上连支银簪都没戴,脸色苍白,却脊背挺直,不像个被审的犯人,倒像在赴什么约。
御史台的李御史拿着我提交的密信和账本残页,眉头皱得像团乱麻。
柳小姐,李御史清了清嗓子,萧大人指控你私藏贪腐罪证,意图不轨,你可有话说
柳云溪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我,落在李御史身上:回大人,账本确是家父所藏,但此事与云溪无关。云溪也是近日才知晓家父私吞赈灾银一事,正欲规劝家父自首,却被萧大人抢先一步,拿到账本。
一派胡言!我上前一步,佩刀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你若不知,为何老账房会突然身死为何他手中会攥着你送的桂花糕
柳云溪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老账房是忠仆,他…他是为了护我。
护你我冷笑,用性命护你柳云溪,你当御史台是戏台子,任你编排
萧大人!顾言昭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柳小姐素来善良,断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老账房身死或许另有隐情,萧大人仅凭一块桂花糕便定人罪名,未免太过草率!
草率我盯着顾言昭,看他白衣胜雪的模样,突然觉得刺眼,顾将军倒是护得紧。只是不知,将军是在护柳小姐,还是在护丞相府这座靠山
你!顾言昭的脸色终于变了,眼神里的冰碴子快要掉下来,萧暮苏,你休要血口喷人!
够了!李御史猛地一拍惊堂木,肃静!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顾言昭,眉头皱得更紧了,萧大人提交的证据,只能证明丞相私吞赈灾银,却无法证明柳小姐参与其中。依老夫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先将柳小姐…暂且收押,等候发落。
收押
说白了,就是证据不足,没法定罪。
我看着柳云溪被侍卫带走,她经过我身边时,脚步顿了顿,抬头看我,眼神里没有恨,只有种说不出的复杂,像结了冰的湖。
顾言昭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着我,像头蓄势待发的狼。
我知道,这一局,我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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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教坊司计
仅凭一本账本和一块桂花糕,扳不倒柳云溪,更动不了顾言昭。
可我萧暮苏,从来就不是个会认输的人。
离开御史台,我没有回府,而是让林七备了马车,直奔教坊司。
教坊司的老鸨见了我,像见了财神爷,满脸堆笑地迎上来:萧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找个机灵点的,常去权贵宴席的。我扔给她一锭银子,足有五十两,我有差事让她办。
老鸨的眼睛瞬间亮了,忙不迭地喊:小翠!快出来!给萧大人请安!
小翠很快就来了,穿着身水绿色的舞裙,梳着堕马髻,发间插着支金步摇,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她约莫十八九岁,眉眼灵动,一看就不是个简单角色。
大人有何吩咐小翠屈膝行礼,声音甜得像蜜。
我看着她,缓缓开口:我要你在三日后的镇国公寿宴上,说几句话。
小翠的眼睛转了转,笑容不变:不知大人想让小女子说什么
你就说,我拿起桌上的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你曾在丞相府外,见过柳云溪深夜会见陌生男子,那男子自称是江南来的幕僚,还听见他们说…要用赈灾银养私兵。
小翠的脸色微微一变,笑容僵了僵:大人,这…这可是诬陷朝廷命官家眷,是要掉脑袋的…
我又扔给她一锭银子,这次是一百两,落在桌上哐当一声响。事成之后,这宅子,这银子,都是你的。我看着她,眼神冷得像冰,若是办砸了…教坊司的后院,可还缺个填坑的。
小翠的手猛地攥紧了帕子,指节发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着唇点头:小女子…遵令。
三日后,镇国公的寿宴在府里摆了几十桌,京城里有头有脸的权贵几乎都到了。我穿着官袍,坐在角落的位置,看着顾言昭陪着柳云溪走进来——她不知何时被放了出来,穿着一身粉色衣裙,脸上带着淡淡的愁容,却依旧美得像幅画。
他们一进来,就成了全场的焦点,不少人围上去敬酒,夸赞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端起酒杯,喝了口烈酒,酒液烧得喉咙生疼。
好戏,该开场了。
11
流言如刀
宴席过半,小翠抱着琵琶上台,弹了支曲子,唱得哀婉动人。唱完后,又被几位权贵拉着喝了几杯,脸颊绯红,眼神迷离,像是醉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哎呀一声,手一抖,琵琶掉在地上,摔断了弦。
抱歉,抱歉…小翠摇摇晃晃地道歉,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柳云溪的方向,小女子喝多了…想起些不该说的话…
众人都被她吸引了注意力,镇国公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小翠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说:前几日,小女子路过丞相府,撞见柳小姐在后门见一个陌生男子…那男子说…说要拿江南运来的银子养兵…还说…还说有了兵,就能帮顾将军…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顾言昭厉声打断:一派胡言!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小翠被他吓得一哆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说的是真的!好多人都看见了!他们说…说柳小姐用赈灾银养私兵,就是为了帮顾将军…逼宫篡位…
你住口!顾言昭猛地站起来,白袍在灯光下像团燃烧的火,拿下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妇!
可已经晚了。
小翠的话像颗石子扔进滚油里,瞬间炸开了锅。
私养私兵
还用的是赈灾银
顾将军想逼宫篡位
议论声越来越大,像潮水一样涌向顾言昭和柳云溪。他们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百口莫辩。
我坐在角落里,端着酒杯,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还不够。
第二天一早,京城的大街小巷就传遍了柳云溪私养私兵的流言。
更有人说,亲眼看见顾言昭深夜进出丞相府,两人关着门不知道在密谋什么。
我说顾将军怎么那么护着柳小姐,原来是一丘之貉!
丞相私吞赈灾银,女儿私养私兵,这一家子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还有顾将军,平日里装得跟个活菩萨似的,原来憋着这么大的坏水!
我让林七安排的人混在市井里,见人就说:你们是不知道,顾将军早就看皇上不顺眼了,就等着柳小姐的私兵练成,好里应外合呢!
可不是么,上次北境打了胜仗,他硬是把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萧大人在京里替他稳住后方,他提都没提一句!这心机,深着呢!
流言像野草一样疯长,不过三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原本对顾言昭赞不绝口的百姓,现在见了他的画像都要啐一口;原本对柳云溪抱有同情的,也开始指着她的背影骂毒妇。
我站在指挥使府的高楼上,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他们愤怒的咒骂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柳云溪,顾言昭。
你们不是喜欢当英雄,当女主吗
我倒要看看,被这满城流言泼满身脏水,你们还怎么当这个英雄,做这个女主。
书里说我会因为嫉妒构陷你们
不。
我只是想让你们尝尝,从云端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的滋味。
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12
血书平叛
丞相府的弹劾奏章递到御前时,我正在禁军大营看操练。铁甲碰撞声震得地面发颤,三万铁骑列成方阵,枪尖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像翻涌的铁浪。
大人,宫里来的急报。林七翻身下马,甲胄上的雪沫子簌簌往下掉,丞相在金銮殿哭诉,说您构陷柳小姐,还请皇上罢您的官,查禁军的账。
我勒住马缰,掌心的汗在皮革上蹭出湿痕。查禁军的账那是想扒我的皮。这些年为了攥紧兵权,账面上的窟窿比北境的雪坑还深,真要查起来,不等顾言昭动手,我自己就得先掉脑袋。
备轿。我翻身下马,靴底踩碎冰碴,去见皇上。
养心殿的暖阁里,龙涎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皇上靠在榻上,脸色蜡黄,咳嗽声像破风箱。见我进来,他摆了摆手,太监们识趣地退了出去。
你来了。皇上的声音发虚,指了指桌上的奏章,丞相说你挟私报复,构陷他女儿。你怎么说
我没看那奏章,噗通一声跪在冰凉的金砖上,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打开,里面是封血书。血已经发黑,糊住了大半字迹,那是我用刀尖划破手掌写的。
皇上,我声音嘶哑,像吞了沙子,臣不是构陷,是查到了叛迹!
皇上的眼睛亮了些,示意我继续说。
臣的人查到,柳云溪不仅私藏贪腐账册,还与顾言昭暗通款曲,我咬着牙,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嚼碎玻璃,他们打算借北境战事,用私兵逼宫!这血书,是臣的人从柳云溪的幕僚身上搜到的,上面写着他们的密谋!
皇上拿起血书,手抖得厉害。他老了,最怕的就是逼宫两个字。当年先帝驾崩,几位王爷争位,血流成河的景象,他到现在都怕。
顾言昭…他敢皇上的声音发颤,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他有什么不敢的我趁热打铁,声音更沉,他是先帝义子,掌十万北境铁骑,母亲还是前朝遗孤。这身份,本身就是颗定时炸弹!我顿了顿,压低声音,皇上忘了去年北境打了胜仗,他的威望比您还高,民间都叫他‘武安侯’,谁还记得您这个天子
这话像根毒刺,精准地扎进皇上的心里。他猛地把血书拍在桌上,咳嗽得更厉害了,指着门外喊:传旨!把顾言昭抓起来!还有柳云溪,关进天牢!彻查!给朕彻查!
我低头谢恩,额头抵着金砖,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构陷
不,现在是平叛。
13
蚀心散毒
顾言昭被抓进天牢时,京城里又是一片哗然。百姓堵在衙门外,举着顾将军冤枉的牌子,哭喊声差点掀翻了屋顶。
听说了吗顾将军主动交了兵符,说只要能放了柳小姐,他甘愿领死!
我的天,这才是真汉子啊!比某些踩着别人往上爬的强多了!
萧暮苏就是嫉妒!嫉妒顾将军有柳小姐这样的红颜知己!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嗡嗡地钻进我的耳朵。我站在指挥使府的高台上,看着街对面那些举牌子的百姓,突然觉得好笑。
甘愿领死
顾言昭这招以退为进,玩得真高明。
他知道皇上多疑,主动交兵符,显得自己没野心;说甘愿领死,博了百姓同情,还能反衬出我是个妒妇似的小人。
好,真好。
我转身下了高台,对林七说:备车,去天牢。
天牢里又潮又臭,霉味混着血腥味,比乱葬岗还难闻。顾言昭穿着囚服,头发散乱,却依旧坐得笔直,像杆没被打弯的枪。
见我进来,他抬了抬眼,嘴角还带着笑:萧大人来了。
顾将军倒是清闲。我在他对面坐下,牢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兵符交了,名声赚了,下一步是不是就等着百姓逼宫,让皇上放了你
顾言昭笑了笑,没否认:我只想保云溪周全。
周全我凑近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毒蛇吐信,你觉得可能吗她爹贪了赈灾银,她自己又卷进了逼宫案,你们俩,一个都跑不了。
那又如何顾言昭看着我,眼神平静得像潭死水,至少我问心无愧。不像萧大人,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夜里就不怕做噩梦
我猛地捏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噩梦我早就不做噩梦了,因为我的梦,比任何噩梦都可怕。
问心无愧我冷笑,等你死了,这四个字能让你活过来吗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顾言昭,你以为交了兵符就没事了你以为百姓喊几句冤枉,皇上就会放了你
你错了。我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皇上最恨的就是你这种‘忠烈’,因为你的存在,就是在提醒他,他这个天子当得有多窝囊。
顾言昭的脸色终于变了变,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好好享受天牢的日子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哦,对了,牢里的饭可能不太合胃口,但你得多吃点,不然…怕是撑不到开春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再看他一眼。
走出天牢,我对狱卒头领使了个眼色,把他叫到僻静处,塞给他个小瓷瓶。
这里面的东西,我声音冷得像冰,每天掺一点在顾言昭的饭里。记住,不能让他死得太早,也不能让他活得太舒坦。
狱卒头领打开瓷瓶闻了闻,脸色一白:大人,这是…蚀心散
蚀心散,慢性毒药。吃了之后,三个月内五感渐失,却偏保留痛觉,浑身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日夜不得安宁,最后在无尽的痛苦中疯癫死去。
14
死牢交易
你只需要照做。我盯着他,眼神里的狠厉让他打了个哆嗦,事成之后,赏你千两黄金,让你带着家人远走高飞。若是办砸了…我没
处理完顾言昭,我又去了关押柳云溪的别院。
那是座偏僻的宅子,四周都是我的人,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柳云溪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本书,阳光落在她脸上,安静得像幅画。
若不是她身上的囚服,真让人以为她只是在晒太阳。
萧大人。她没回头,声音淡淡的,顾言昭怎么样了
托你的福,我走到她身后,看着窗台上那盆枯萎的兰花,他进天牢了,还主动交了兵符,说要以死换你的清白。
柳云溪的肩膀抖了抖,书页被她攥得发皱:他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扛。
是啊,他总是这样。我笑了,笑声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酸意,不像我,只会自己扛着刀,踩着别人的骨头往上爬。
我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疼得皱眉,你是不是觉得,他比我强多了
比我干净
比我配得上你
柳云溪看着我,眼里没有恨,只有种说不出的悲哀:萧暮苏,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们
放过你们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谁放过我
七岁那年在柴房快饿死的时候,谁放过我
十五岁在乱葬岗被人砍了一刀的时候,谁放过我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像头失控的野兽,我告诉你柳云溪,我不会放过你们,永远不会!
我甩开她的手,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墙上,脸色苍白如纸。
看好她,我对守在门外的侍卫说,不许任何人见她,不许给她传递任何消息。
要是让我知道你们走漏了半点风声,就等着喂狗吧!
侍卫们吓得跪倒在地,连声称是。
走出别院,我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雪。
我想起顾言昭在天牢里的样子,想起柳云溪眼里的悲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凭什么
凭什么顾言昭就能当人人称赞的英雄
凭什么柳云溪就能得到他的深情
凭什么他们就能站在阳光下,而我只能在阴沟里挣扎
我不甘心。
回到府里,我立刻写了道奏折,呈给皇上。
顾言昭虽交兵符,但其党羽遍布朝野,民间威望甚高,恐是以退为进,欲拉拢人心,伺机反扑。
臣恳请皇上,削其爵位,贬为庶民,永禁天牢,以防后患。
皇上很快就准了。
我拿着圣旨,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心里终于舒坦了些。
顾言昭,柳云溪。
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我不会让你们有任何翻身的机会,绝不会。
因为我萧暮苏,绝不能再回到那个连窝头都抢不到的日子。
绝不能。
15
贞烈撞柱
顾言昭中毒的消息传到柳云溪耳中时,她正在那座偏僻宅院里晒太阳。
消息是林七故意漏出去的。我就是要看看,这个总是一副悲悯模样的丞相小姐,得知心上人要死在天牢里,会是什么反应。
结果没让我失望。
当天下午,金銮殿就传来消息——柳云溪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挣脱了侍卫的看管,冲到了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头撞向了殿柱。
皇上!她血染白裙,发髻散乱,却依旧挺直着脊背,声音嘶哑却带着股狠劲,求您放了言昭!他是被冤枉的!所有的罪,我替他受!
皇上被她这副贞烈模样唬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旁边的丞相哭得老泪纵横,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皇上!小女虽是鲁莽,却也是一片真心!求皇上开恩啊!
朝臣们也窃窃私语,看向柳云溪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同情。
柳小姐真是情深义重啊。
是啊,顾将军要是知道了,怕是要心疼死。
萧大人是不是做得太绝了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站在殿角,看着柳云溪那染血的白裙,突然觉得刺眼。
情深义重
在她眼里,顾言昭就是个宝,我就是根草
我冷哼一声,出列道:皇上,柳云溪此举,看似贞烈,实则是在要挟皇上!她明知顾言昭是叛党,却还如此维护,可见两人早已勾结!若皇上此时赦免,岂不是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皇上皱了皱眉,显然有些犹豫。他老了,见不得这种血溅当场的场面,更何况柳云溪还是个年轻女子。
可…她毕竟…皇上话没说完,就被柳云溪打断了。
我没有勾结!柳云溪嘶声喊道,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失血过多,又跌坐回地上,言昭是清白的!我也是清白的!是萧暮苏!是他构陷我们!
放肆!我厉声喝道,柳云溪,你竟敢在金銮殿上污蔑朝廷命官!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说实话了!
我转身对皇上说:皇上,柳云溪通敌罪名尚未查清,恐有同党勾结。臣恳请皇上,将她打入死牢,严加看管!
皇上还在犹豫,我又补充道:皇上忘了顾言昭还在天牢里,若是柳云溪被赦,万一她联合顾言昭的旧部,劫狱叛乱,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话彻底打消了皇上的犹豫。他最怕的就是叛乱两个字。
准奏。皇上挥了挥手,像是疲惫极了,把柳云溪押入死牢!
柳云溪不敢置信地看着皇上,又看向我,眼里充满了绝望和恨意。
萧暮苏!她声音凄厉,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16
北境告急
我冷笑一声,没理她。做鬼我连阎王爷都不怕,还怕你个小女子的鬼魂
我亲自调了禁军,将柳云溪押往死牢。那地方比天牢还不如,阴暗潮湿,到处都是老鼠和蟑螂,死囚们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像地狱一样。
把她关在最里面的牢房。我对狱卒说,跟那些死刑犯关在一起。
狱卒愣了一下:大人,那里面…都是些十恶不赦的犯人,而且…昨天刚死了两个,还没来得及拖出去…
我知道。我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每天给她吃腐臭的粥饭,让她睡在尸体旁边。我要让她知道,跟我作对,是什么下场。
我就是要把她从云端拽下来,让她尝尝我当年受过的苦。让她知道,所谓的贞烈,在绝对的痛苦面前,一文不值。
柳云溪被推进牢房时,那些死囚像饿狼一样盯着她,眼神里充满了贪婪和恶意。她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攥着拳头,却依旧不肯低头。
萧暮苏,你会遭报应的。她声音发颤,却依旧带着股倔强。
我没理她,转身就走。报应我早就活在报应里了。
可我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没过几天,北境就传来急报——敌军破关而入,粮草断绝,十万大军危在旦夕!
消息传到京城,朝野上下一片恐慌。皇上急得满嘴起泡,召集文武百官商议对策,可谁都拿不出主意。北境的兵权,一直都在顾言昭手里,他的那些旧部,根本不听别人的调遣。
皇上,丞相突然出列,跪在地上,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赦免顾言昭,让他领兵出征!只有他,才能击退敌军!
这话一出,立刻得到了不少朝臣的附和。
丞相说得对!顾将军熟悉北境地形,一定能击退敌军!
是啊,皇上,国事为重啊!
皇上看向我,眼神复杂。
我知道,他心动了。在国家安危面前,顾言昭的那点叛乱嫌疑,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皇上,万万不可!我立刻出列反对,顾言昭是戴罪之身,若此时让他掌兵,他万一趁机勾结敌军,后果不堪设想!
萧暮苏!丞相激动地站起来,指着我骂道,你就是怕言昭立功!怕他洗刷冤屈!你这个奸贼!
我是为了大晟江山!我也提高了声音,丞相一心为了女婿,难道不顾北境十万将士的死活吗
朝堂上顿时吵成一团,分成两派,一派支持赦免顾言昭,一派反对。
皇上头疼欲裂,拍了拍桌子:都别吵了!萧暮苏,你说不能让顾言昭出征,那你有什么办法
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臣愿领兵出征!
朝堂上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没想到,我会主动请缨。
皇上也愣了一下:你你从未去过北境,能行吗
臣虽未去过北境,但臣有三万禁军,个个以一当十!我语气坚定,臣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击退敌军,甘受军法处置!
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如果让顾言昭出征,他一旦打了胜仗,威望只会更高,到时候,我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皇上犹豫了半天,最终点了点头:好!朕就给你这个机会!拨给你五万大军,务必击退敌军!
我刚想谢恩,丞相又跳出来反对:皇上!萧暮苏根本不懂兵法,让他领兵,就是把十万将士往火坑里推!
够了!皇上不耐烦地打断他,就这么定了!退朝!
我看着丞相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冷笑。想跟我斗还嫩了点。
但我知道,事情并没有结束。顾言昭还在天牢里,柳云溪还在死牢里,他们就像两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我必须尽快除掉他们。
17
赎罪真相
当天下午,我就去了死牢。
柳云溪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身上沾满了污垢和血污,头发像杂草一样散乱,早已没了往日的风采。但她的眼睛,依旧亮得吓人,像两颗倔强的寒星。
看来,你过得不怎么样。我站在牢门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抬起头,狠狠地瞪着我,没说话。
我给你个机会。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到她面前,这是顾言昭的认罪书,你照着念一遍,就说你和他共谋叛乱,愿意同死谢罪。
柳云溪捡起那张纸,看了一眼,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在阴森的死牢里回荡,让人头皮发麻。
萧暮苏,你真以为我会信她把纸撕得粉碎,言昭是绝不会认罪的!你休想污蔑他!
我是不是污蔑他,不重要。我眼神冰冷,重要的是,皇上信不信。你要是不照做,我就只能让顾言昭死在天牢里了。你也知道,蚀心散的滋味,可不好受。
提到顾言昭,柳云溪的脸色终于变了。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嘴唇都咬出了血。
怎么样我逼视着她,是看着顾言昭受尽折磨而死,还是你念这几句话
柳云溪看着我,眼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嘶哑:我…我念。
我心里一阵得意。我就知道,她不可能不管顾言昭。
可就在我以为她要屈服的时候,她却突然抬起头,眼神坚定: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我冷冷地说。
如果我念了,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你能不能…给言昭个痛快别再让他受那蚀心散的苦了。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提这个条件。我以为她会求我放了顾言昭,或者放了她自己。
可以。我点了点头,只要你念了,我就给顾言昭个痛快。
柳云溪深吸一口气,捡起地上的碎纸,拼凑起来,然后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我与顾言昭共谋叛乱,愿同死谢罪…
念完之后,她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地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快意,反而有些莫名的烦躁。
很好。我转身就走,你放心,我会遵守承诺的。
可我并没有遵守承诺。我不会让顾言昭就这么痛快地死了。我要让他活着,看着我如何平定北境,如何一步步走向权力的巅峰。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站在一座破庙里,周围都是蜘蛛网和灰尘。墙上写着一行血字:你本可救她,却选择了恨。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救谁柳云溪吗她是我的敌人,我为什么要救她
接着,画面一转,我看到了柳云溪。她穿着一身素衣,正在义仓里忙碌,把一袋袋粮食分给灾民。旁边的账房先生说:柳小姐,这已经是您变卖的第三件嫁妆了,再这样下去,您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柳云溪笑了笑,笑容温和:没关系,只要能让这些灾民活下去就好。
我突然惊醒,冷汗涔涔。
柳云溪…在赎罪
她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她父亲的过错
我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第二天一早,我就亲自去了义仓。
义仓的账房先生是个老实人,被我一吓唬,就什么都说了。
大人,您不知道,柳小姐这三年来,一直在偷偷补贴灾民。账房先生叹了口气,她把自己的嫁妆都变卖了,还立了生死契,向钱庄借了不少钱。她说…她说她父亲贪了赈灾银,她要替她父亲还。
我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真的在赎罪。
那我做的这一切,算什么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不!没有错!
我猛地回过神来,眼神变得冰冷。这一定是柳云溪的阴谋!她故意装出一副赎罪的样子,就是为了让我心软,让我放了她和顾言昭!
我绝不会上当!
把这些账册都烧了。我对林七说,声音冷得像冰,从今天起,加强对死牢的看管,任何人都不许探视柳云溪。还有,查清楚丞相府的所有党羽,一个都别放过!
我要让柳云溪和她的父亲,还有顾言昭,都付出代价!
我绝不会让那个破庙的梦成真!绝不能!
18
皇帝驾崩
皇帝驾崩的消息像块巨石投入死水,在京城激起千层浪。
那天我正在校场操练禁军,铁甲碰撞声震得人耳膜发疼,突然看见林七骑着快马闯进来,脸上的神色比北境的寒风还急。
大人,宫里…宫里出事了!他翻身下马,甲胄上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皇上…驾崩了!
我的手猛地一颤,长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周围的士兵都愣住了,操练声戛然而止,校场上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皇上驾崩了
那个总是咳嗽、眼神浑浊,却又牢牢攥着权力不肯放的老头,就这么死了
遗诏呢我抓住林七的胳膊,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皇上的遗诏呢
林七的脸色更难看了:没…没找到。据说…据说被丞相的人烧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遗诏被烧,这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
丞相想立他那个只有五岁的小外孙为帝,自己垂帘听政,掌控朝政。
还有,林七压低声音,几乎是贴在我耳边说,北境传来急报,敌军主力压境,守将说…最多还能撑七日,若是再没有援军,城破人亡!
雪上加霜。
我猛地转身,翻身上马:备车!去皇宫!
赶到皇宫时,这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丞相带着他的人守在养心殿外,个个手持兵器,神色紧张。见我带着禁军赶来,他脸色一变,厉声喝道:萧暮苏!你带这么多兵来,想干什么
护驾。我勒住马缰,冷冷地看着他,皇上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丞相却在此手持兵器,莫非想谋反
你胡说八道!丞相气得浑身发抖,我是在保护小皇子!倒是你,带着这么多兵闯宫,居心何在
周围的朝臣们都吓得缩着脖子,没人敢说话。他们都知道,现在谁手里有兵,谁就是老大。
居心我笑了笑,翻身下马,走到丞相面前,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我是来告诉丞相,皇宫和城门,现在都由禁军掌控。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调动一兵一卒。
丞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挥了挥手,身后的禁军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刀柄,气势汹汹。丞相的人虽然也不少,但在训练有素的禁军面前,显然不是对手。
丞相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甘,却最终还是退缩了。他知道,他斗不过我。
还有,我看着在场的所有朝臣,朗声道,北境告急,敌军主力压境,我已下令,优先调配粮草支援北境。请各位大人安心,有我在,京城乱不了,北境也丢不了!
这话一出,朝臣们明显松了口气。他们最怕的就是京城大乱,现在见我掌控了局势,还不忘北境的危机,心里多少有了些底。
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丞相的野心还在,北境的危机未解,顾言昭和柳云溪还在牢里,这一切都像悬在我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掉下来。
而更让我头疼的是,京城里的百姓已经开始闹事了。
他们聚集在皇宫外,举着还我顾将军萧暮苏滚出京城的牌子,骂声震天。
就是他!为了私仇,把顾将军关起来,害得北境危急!
因私废国!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
放了顾将军!让他去救北境的百姓!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听着他们愤怒的咒骂,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因私废国
我真的是为了私仇吗
不!我是为了自保!是为了不让自己像书中写的那样,落得个饿死破庙的下场!
可为什么,听着这些咒骂,我会觉得心虚呢
大人,林七走到我身边,低声道,要不要…派兵驱散他们
我摇了摇头:不用。让他们骂吧。现在派兵,只会让事情更糟。
我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局势。只要我能撑过这一关,只要北境的危机能解除,这些流言蜚语自然会不攻自破。
可我没想到,柳云溪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
19
雪夜求情
那天晚上,下着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我正在书房处理军务,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喧哗声。
大人,外面有个女子求见,说是…柳云溪。侍卫进来禀报,神色有些为难。
我的心猛地一跳。柳云溪她怎么会来她不是应该在死牢里吗
让她进来。我皱了皱眉,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过多久,柳云溪就被带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单薄的囚服,头发和衣服上都落满了雪,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冻得发紫,显然是冒雪而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盯着她,眼神冰冷。死牢的守卫都是我的心腹,她怎么可能逃出来
柳云溪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我不求你放了我,也不求你放了言昭。我只求你…救救北境的百姓。
救他们我冷笑一声,怎么救放了顾言昭,让他领兵出征然后等他回来,再把我打入死牢
我保证,柳云溪看着我,眼神坚定,只要你肯放言昭去救北境,我…我愿意留在你身边,任凭你处置。哪怕…哪怕是死。
你的保证一文不值。我看着她,心里却莫名地一动。
就在这时,柳云溪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举动。她猛地褪下了身上的囚服,露出了后背。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她的后背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新旧交织,触目惊心。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渗血,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是…我声音发颤,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替父亲受的罚。柳云溪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他贪了赈灾银,害了那么多百姓,我没脸替他辩解。但北境的百姓是无辜的,求你…救救他们。
看着她后背上的伤痕,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七岁那年的雪夜,我缩在柴房里,饿得奄奄一息,一个小女孩踩着雪走了进来,递给我一个热乎乎的窝头。她穿着厚厚的棉袄,露出的肩膀瘦弱却挺直。
那个女孩,就是柳云溪。
一模一样的瘦弱肩膀,一个是为了给我送窝头,一个是为了替父赎罪,求我救北境的百姓。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疼得喘不过气来。
我一直以为,柳云溪和顾言昭都是高高在上的权贵,他们永远不会懂我的痛苦。可现在我才发现,他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承受着苦难。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20
恨意难消
不!没有错!
我猛地回过神来,眼神变得冰冷。这一定是柳云溪的阴谋!她故意露出伤痕,就是为了勾起我的同情心,让我放了顾言昭!
收起你的把戏吧。我冷冷地说,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们吗
柳云溪慢慢地穿上衣服,转过身看着我,眼里充满了绝望:萧暮苏,你真的就这么恨我们吗恨到连北境十万百姓的死活都不顾
恨我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悲凉,你知道什么是恨吗你从小锦衣玉食,哪里懂什么是恨
我一步步逼近她,眼神里充满了扭曲的愤怒:我七岁在柴房差点饿死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十五岁在乱葬岗被人砍了一刀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二十岁踩着政敌的尸骨往上爬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你们从来都不知道我受过的苦,凭什么现在来指责我
柳云溪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泪水:我知道…我知道你受过很多苦。但这不是你伤害无辜的理由。
无辜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无辜的人!你以为你替父赎罪很伟大吗你以为顾言昭领兵出征就是英雄吗你们都只是在做你们想做的事,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我猛地拔出腰间的镇武佩刀,刀尖直指柳云溪的胸口。
你不是想救北境的百姓吗我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疯狂,那你就去死吧!你的死,或许能让我改变主意!
柳云溪闭上了眼睛,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如果我的死,能换北境百姓的平安,能换言昭的清白,我愿意。
看着她平静的脸,我的心突然一阵剧痛。
书中说,反派会因为心软而失败,永世不得超生。
书中说,我会饿死在破庙里。
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够狠,只要我能除掉柳云溪和顾言昭,就能改变命运。
可现在我才发现,我真正想要的,不是权力,不是富贵,而是让他们也尝尝我当年受过的苦。
我想让他们知道,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有多难受。
我想让他们知道,饿肚子的滋味有多难熬。
我想让他们知道,孤独和绝望的滋味有多可怕。
可如果我杀了柳云溪,北境的百姓就会遭殃,我就会成为真正的因私废国的罪人,彻底坐实反派的恶名。
如果我放了她,放了顾言昭,他们就会像书中写的那样,成为英雄,而我,就会像个小丑一样,被历史唾弃,最终还是逃不过饿死破庙的结局。
杀,还是放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在我心里反复切割。
我看着柳云溪,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神却依旧坚定。
我又想起了七岁那年的雪夜,那个递窝头给我的小女孩。
不!我不能心软!
我猛地握紧刀柄,刀尖离柳云溪的胸口只有寸许。
柳云溪,这是你自找的。我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我要杀了她。
只有杀了她,才能证明我不是书中注定的反派。
只有杀了她,才能打破那个该死的预言。
哪怕背负千古骂名,哪怕成为万人唾弃的罪人,我也在所不惜。
我闭上眼睛,猛地刺了下去。
21
城楼血祭
北城楼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带着雪粒子,打得人睁不开眼。
柳云溪被绑在城楼中央的柱子上,一身囚服早已被风雪打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却依旧挺直着脊背,像一株在寒风中不屈的梅。
周围挤满了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把城楼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的眼神复杂,有愤怒,有同情,有恐惧,更多的是一种拭目以待的观望。
我站在城楼的最高处,穿着一身绯红官袍,腰悬镇武佩刀,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今天,我要在这里,当众斩了柳云溪。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通敌叛国者,就是这个下场。
我要让顾言昭看看,他拼死守护的女人,最终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我要让那些质疑我、咒骂我的人,都闭上他们的嘴。
时辰到了。林七走到我身边,低声提醒道。
我点了点头,拔出腰间的佩刀,高高举起。
斩!我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刽子手早已准备好了,他举起鬼头刀,寒光一闪,就要朝着柳云溪的脖颈砍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让开!都给我让开!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我的心猛地一跳,循声望去——只见顾言昭穿着囚服,戴着沉重的枷锁,竟然从押解的士兵手中挣脱了出来,像一头暴怒的雄狮,朝着城楼冲了过来!
他的肩膀上还在流血,显然是在挣脱的过程中受了伤,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里只有柳云溪的身影。
言昭!柳云溪失声喊道,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拦住他!快拦住他!我厉声喝道,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
禁军们立刻上前阻拦,可顾言昭就像疯了一样,凭借着一股蛮力,竟然硬生生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朝着刽子手的刀扑了过去!
不要!柳云溪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顾言昭扑到柳云溪的身前,眼睁睁地看着刽子手的鬼头刀落下,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顾言昭的脖颈处喷涌而出,溅了柳云溪一脸。
扑通一声,顾言昭的头颅掉落在地,滚了几圈,停在了我的脚边。他的眼睛还睁着,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怨恨。
城楼上下,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包括我。
我怎么也没想到,顾言昭竟然会挣脱枷锁,竟然会扑上来挡刀,竟然会……死得这么惨烈。
言昭……言昭……柳云溪喃喃地喊着顾言昭的名字,脸上沾满了他的鲜血,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围观的百姓才反应过来,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
顾将军……顾将军死了……
他是为了救柳小姐……
好一个情深义重的汉子啊……
同情的声音越来越多,看向我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愤怒。
是他!是萧暮苏!是他逼死了顾将军!
他就是想斩草除根!太狠毒了!
还我们顾将军!还我们柳小姐!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原本应该是杀鸡儆猴的斩刑,竟然变成了死囚舍命护人的感人戏码。顾言昭的死,不仅没有震慑住众人,反而让他们对他产生了深深的同情,而我,却成了那个逼死忠良的恶人。
都给我闭嘴!我厉声喝道,试图压制住众人的情绪,顾言昭罪大恶极,竟敢在法场之上劫法场,死有余辜!
可我的话根本没人听,愤怒的咒骂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开始朝着城楼上扔石头和烂菜叶。
大人,怎么办林七焦急地看着我,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出乱子。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乱。
绝对不能乱。
22
冤魂不散
禁军听令!我高声喊道,控制现场!任何人不得靠近城楼!谁敢闹事,格杀勿论!
禁军们立刻行动起来,举起长枪,组成一道人墙,将愤怒的百姓挡在了外面。城楼上下,瞬间陷入了一种剑拔弩张的对峙之中。
我看着脚下顾言昭的头颅,又看了看柱子上失魂落魄的柳云溪,眼神变得冰冷。
顾言昭,你以为你死了,就能救柳云溪吗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身败名裂吗
太天真了。
刽子手,我冷冷地说,继续行刑。
刽子手显然被刚才的一幕吓坏了,手抖得厉害,听到我的命令,犹豫了半天,才颤抖着举起了鬼头刀。
等等。柳云溪突然开口了,她抬起头,脸上沾满了顾言昭的鲜血,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她看着我,突然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在寒风中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萧暮苏,你以为你赢了吗她笑着说,你杀了言昭,杀了我,又能怎么样你改变不了你是个小人的事实,你改变不了你注定不得好死的命运!
闭嘴!我厉声喝道,心里莫名地一阵发慌。
我偏要说!柳云溪的笑容突然一收,眼神变得无比凌厉,我柳云溪,一生清白,从未通敌叛国!是你,萧暮苏,为了一己私利,构陷忠良,害死了言昭,也害死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她突然猛地低下头,狠狠地咬向了自己的舌头!
不!我失声喊道,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鲜血从柳云溪的嘴角喷涌而出,她倒在地上,身体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但在她断气之前,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手指蘸着自己的鲜血,在城砖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冤字。
那个冤字,红得刺眼,像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柳云溪圆睁着双眼,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城楼上下,再次陷入了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萧暮苏构陷忠良,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愤怒的声浪几乎要把整个城楼掀翻。
萧暮苏构陷忠良!
萧暮苏滚出京城!
还顾将军和柳小姐一个清白!
我的肺都要气炸了。
我一脚踹碎了写有冤字的城砖,厉声喝道:柳云溪畏罪自杀,血书‘冤’字,纯属混淆视听!她和顾言昭都是通敌叛国的罪人,死有余辜!
可我的话,在柳云溪和顾言昭的死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林七,我强压着内心的怒火,对林七说,立刻清理现场!把顾言昭和柳云溪的尸体拖走,扔到乱葬岗去!不许任何人收殓,不许立碑!让野狗啃食他们的肉,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我就是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跟我作对,就是这个下场!
23
命运之刃
是,大人。林七不敢多言,立刻让人去执行命令。
还有,我补充道,调派更多的禁军,在京城巡逻,任何人敢散布谣言,一律抓起来!
我不能让这些流言蜚语毁了我的一切。
回到指挥使府时,天已经黑了。
府里静悄悄的,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林七说,下人们都被外面的流言吓坏了,不敢出声。
我坐在书房里,看着桌上那本关于预言书的残页,心里却乱得像一团麻。
我杀了柳云溪,也除掉了顾言昭。
按照预言书的说法,我应该已经打破了反派死于破庙的预言,应该已经掌控了自己的命运。
可为什么,我一点改命的快感都没有
柳云溪满面血污、双目圆睁的模样,顾言昭舍命挡刀、颈血喷溅的场景,还有城楼上那刺眼的冤字,以及百姓们愤怒的咒骂声,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杀了他们,真的是对的吗
真的能摆脱反派的宿命吗
不!一定是对的!
我猛地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些可怕的想法。
柳云溪和顾言昭都是我的敌人,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我!我只是在自保而已!
来人!我高声喊道。
一个侍卫立刻跑了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去,我说,把所有关于‘预言书’的线索都给我找来!不管是残页还是传闻,只要跟那本书有关,都给我带来!
我必须彻底查清书中的真相。
我必须知道,杀了柳云溪和顾言昭,到底能不能让我摆脱那个该死的预言。
我必须证明,我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我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侍卫领命而去,书房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窗外的风雪更大了,呼啸着,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嘲笑。
我看着桌上的镇武佩刀,刀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迹。
那是柳云溪和顾言昭的血。
我伸出手,抚摸着冰冷的刀身,心里却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恐惧。
我真的……能摆脱命运的反噬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24
骨寒心冷
乱葬岗的腥臭味三天未散。
林七第三次来报时,我正用银簪拨弄着案上那块泛着黄的碎骨。
骨头上还沾着点暗红的肉末,被野狗啃得坑坑洼洼,分不清是顾言昭的还是柳云溪的——或许都不是,可我偏要当它是。
大人,乱葬岗那边……野狗确实把尸首啃得差不多了。
林七的声音带着怯意,他总说我近来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只是附近百姓偷偷去烧纸,被弟兄们赶跑了。
烧纸我捏起那块碎骨,凑到鼻尖闻了闻,腥气里混着点腐朽的霉味,像极了当年柴房梁上的味道,他们倒还念着这对‘忠良’
林七没敢接话。
我把碎骨狠狠拍在案上,青瓷笔洗被震得叮当响。
窗外的雪还在下,十年前柳云溪冒雪闯府的模样突然撞进脑海——她褪衣时露出的伤痕,沾着顾言昭颈血的脸,还有城砖上那个刺目的冤字。
这些画面像藤蔓,缠得我心口发紧。
再去查。我盯着烛火里跳动的影子,声音冷得像冰,让弟兄们守在乱葬岗,谁敢去祭拜,打断腿。
林七领命退下后,书房里只剩下烛火噼啪声。我拿起那块碎骨,指尖摩挲着上面的齿痕,突然想起昨夜的梦。
梦里我坐在丞相府的议事厅,鎏金烛台映得满室生辉。文武百官跪在地上,山呼萧相千岁,北境送来的捷报堆成小山,顾言昭的旧部都成了我的心腹。
可转身时,我却站在了那间漏风的柴房里。
梁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七岁的我缩在草堆里,肚子饿得直响。
门被推开时,我以为又是那个递窝头的小丫头,可门口空无一人。只有冷风卷着雪进来,冻得我牙齿打颤。
大人林七的声音突然响起,手里捧着个锦盒,弟兄们在乱葬岗捡到这个,说是……从尸骨堆里扒出来的。
锦盒打开的瞬间,我呼吸一滞。
是半块玉佩,断裂处还沾着泥。玉质温润,上面刻着的昭字被血浸得发黑——是顾言昭的贴身玉佩,当年在教坊司宴席上,我见过他摩挲这玉佩的模样。
扔了。我猛地合上锦盒,指节发白。
林七迟疑着,终究还是捧着锦盒退了出去。
那夜我再没合眼。案上的碎骨被我摩挲得发亮,可梦里柴房的寒意总缠在身上。
我突然明白,杀了他们,烧了他们的尸首,甚至让野狗啃食他们的骨肉,都填不满心里的窟窿。
那个窟窿,是七岁那年空着的肚子,是十五岁乱葬岗上的刀伤,是二十岁踩着尸骨往上爬时,藏在袖管里的颤抖。
而柳云溪递来的那个窝头,是唯一曾照亮过窟窿的光。
荒谬。我抓起茶盏泼在地上,茶水溅湿了锦靴,我萧暮苏想要什么没有用得着稀罕她一个窝头
可话虽如此,我还是命人把那块碎骨用红绸裹了,藏在枕下。
十年光阴,弹指而过。
我成了大晟最有权势的人。丞相被我抄家时,跪在雪地里啃泥的模样,比当年老账房还狼狈。顾言昭的旧部要么归顺,要么死在了北境的冰原上。
皇帝是个八岁的孩童,朝堂上的事,我说了算。
可太医说,我活不过开春。
肺腑间的疼像蚀心散在啃噬,夜里总咳得撕心裂肺。
每次咳血时,我都要摸出枕下那块碎骨——它被体温焐得温热,倒成了唯一的慰藉。
备车。我撑着病榻坐起来,锦被下的手瘦得只剩骨头,去乱葬岗。
25
乱葬岗谜
林七大惊失色:大人,您的身子……
去。我打断他,声音轻得像羽毛,我要亲眼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连骨头渣都没剩下。
乱葬岗的风比十年前更烈,卷着黄沙打在脸上生疼。当年的尸骨堆早已被荒草覆盖,只有几棵歪脖子树还立在那里,枝桠上挂着破布条,像招魂的幡。
大人,就是这儿了。随从指着一片低洼地,弟兄们说,当年顾将军和柳小姐的尸首,就扔在这儿。
我拄着拐杖走过去,冻土被踩得咯吱响。积雪下的草茎枯黄,哪里有半具尸骨的影子
看到了吗我突然笑起来,咳得腰都弯了,他们连骨头都没剩下……我赢了。
随从们面面相觑,没人敢接话。
转身时,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的土坡上,有个黑影在动。
谁在那儿我厉声喝问,拐杖往地上一顿。
黑影慌忙躲到树后,露出的破棉袄沾着补丁——是个老乞丐。
拖过来。我盯着那棵歪脖子树,手心的冷汗浸湿了拐杖。
老乞丐被按在雪地里时,嘴里还嘟囔着:官爷饶命……小的就是来捡点柴……
那是什么我指着土坡上的青石,石上放着个粗瓷碗,碗里的东西冒着热气。
老乞丐脸色一白:是……是窝头。小的自己带的……
我推开搀扶的随从,踉跄着爬上土坡。
青石上的粗瓷碗里,果然是两个黄澄澄的窝头,还冒着热气,蒸腾的白雾里飘着淡淡的麦香。
这味道……像极了当年柴房里那个窝头。
谁放的我抓起一个窝头,烫得指尖发麻,可舍不得松开。
老乞丐哆嗦着:不……不知道。每年今日都有人来,放下窝头就走。小的听人说,是……是来报恩的。
报恩
报谁的恩
报顾言昭的还是报柳云溪的
我突然暴怒,抓起粗瓷碗狠狠砸在地上。窝头滚进雪堆,被黄沙埋了半截。
查!我指着满地碎瓷片,声音嘶哑得像破锣,给我查遍京城!是谁在这儿装神弄鬼
随从们四散而去时,老乞丐趁机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跑了。
风卷着雪落在脸上,我盯着那两个滚进雪堆的窝头,突然想起柳云溪褪衣时的伤痕。
那些伤痕,是替她父亲受的罚。
那些年她变卖嫁妆补赈银的账册,被我锁在密室的铁盒里,从未示人。
城楼上她咬舌前的眼神,不是恨,是悲悯。
不可能……我捂住胸口,腥甜的血气涌上来,咳在雪地里,像朵绽开的红梅,他们是我的仇人……我怎么会……
怎么会在梦里盼着那个递窝头的小丫头怎么会把顾言昭的碎骨藏在枕下怎么会在他们死后十年,还念着他们的模样
大人,林七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色灰败,查遍了……没人知道是谁来祭拜。
附近百姓说,每年今日,总有人匿名送来窝头和纸钱,像是……像是全城百姓凑的。
全城百姓
我踉跄着后退,拐杖插进冻土的裂缝里。
原来他们没死。
26
宿命难逃
他们活在百姓的念想里,活在城砖的冤字里,活在我不敢触碰的记忆里。
而我,坐拥天下权柄,却像个守着空柴房的孩子,连个窝头都盼不到。
我不走。我坐在冰冷的青石上,雪花落在发间,瞬间化成水,我要等。
等那个放窝头的人。
等他出现,我就杀了他。
就像当年杀顾言昭,杀柳云溪一样。
这样或许就能证明,我真的赢了。
风越来越大,卷着雪沫子灌进领口。
我裹紧了狐裘,可那股寒意还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像十年前柴房里的雪。
随从们劝我回府,我摆摆手。
案上的碎骨还在等我,梦里的柴房还空着,我不能走。
直到日头西斜,乱葬岗上除了风声,再无动静。
我咳得越来越凶,血染红了身前的雪地。
恍惚间,我好像看见七岁的自己从草堆里钻出来,伸手去够那个冒着热气的窝头。
可这次,窝头掉进了雪堆里,像那两个被我踢翻的温窝头一样,慢慢凉透了。
27
破庙终局
日头坠进山坳时,我终于咳得背过气去。
意识混沌间,只觉得有人把我往担架上拖,冻土刮着脸颊生疼。
风里卷着雪粒子,灌进喉咙像吞刀子,可我连抬手捂脸的力气都没有。
往回走!快往回走!林七的声音带着哭腔,大人要是死在路上,咱们都得陪葬!
回不去了!有个随从喊,风雪太大,马车陷在沟里了!前面好像有座破庙,先去避避吧!
破庙
我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粘了铅。
不能去破庙。
书里写着,我会死于破庙,怀里还攥着个冷窝头。
那是反派的结局,是我拼了一辈子都要躲开的宿命。
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他们把我抬进庙里时,我像个破布娃娃,任由他们折腾。
庙门吱呀作响,墙角结着冰,空气里飘着霉味和土腥气——和记忆里那间柴房,一模一样。
生堆火。林七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找些干草垫着,别让大人冻着。
火苗舔着枯枝时,我终于看清了这庙的模样。屋顶有个碗大的破洞,月光从洞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块惨白的光斑。墙角堆着半人高的干草,草堆里还塞着个豁口的瓦罐。
我突然笑起来,笑得肺腑生疼,一口血喷在干草上,像开了朵凄厉的花。
原来这就是我的结局。
拼了十年,杀了那么多人,坐拥天下权柄,最后还是要蜷在这样的破庙里等死。
水……我哑着嗓子喊,手指在怀里摸索。
林七慌忙递过水壶,可我没接。指尖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裹在油布里,冻得像块冰。
是那个窝头。
十年前城楼上斩了柳云溪后,我让人把百姓祭拜用的窝头收了来,挑了个最硬的,用油布裹着藏在怀里。
记住这个滋味。那天夜里,我对着铜镜里的自己说,指尖捏着窝头,直到硌出红痕,记住饿肚子的疼,才不会再输。
可现在,这冷硬的东西硌在胸口,像块烙铁。
把它扔了。我推了林七一把,力气小得像挠痒,快扔了。
林七愣了愣,低头看见我怀里露出的油布角,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大人……这是……
我说扔了!我突然拔高声音,喉咙里涌上腥甜,你想让我像书里写的那样,攥着个冷窝头死在这儿
林七被我吼得一哆嗦,慌忙去掰我的手。可我的手指像长在了油布上,死死攥着,指甲都掐进了掌心。
大人!松手啊!他急得直掉眼泪,咱们回府!现在就回府!您不会死在这儿的!
回府
我看着屋顶的破洞,雪粒子从洞里飘进来,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十年前那个雪夜,柴房的屋顶也有个破洞。柳云溪就是从那个洞底下,把窝头递给我的。
那时的窝头是热的,烫得我手心发红,却舍不得撒手。
扔……扔不掉了……我突然笑起来,眼泪混着血从眼角滚下来,你看,它要跟着我……
28
影随形动
尾声
林七的哭声越来越远,我好像又回到了七岁那年的柴房。
草堆里的我饿得直哼哼,门吱呀一声开了。穿棉袄的小丫头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个窝头,雾气在她鼻尖凝成白霜。
给你。她把窝头递过来,声音像檐下的冰凌,脆生生的。
我刚要接,她却突然不见了。
柴房的门被风吹得哐当响,梁上的积雪砸在我脸上,冻得我一哆嗦。
柳云溪……我喃喃着,指尖摩挲着油布里的冷窝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知道我杀不了你心里的光,知道我赢不了那个写好的结局。
破庙外的风雪越来越大,火堆渐渐弱下去。林七还在哭,可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肺腑间的疼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暖意,像当年那个窝头揣在怀里的温度。
我抬起手,想把窝头扔出破洞。可手腕刚抬到半空,就重重垂了下来。
油布散开的瞬间,冷硬的窝头滚落在干草上。
月光恰好落在上面,霜白的表皮上,还留着我十年前掐出的指痕。
不……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手指突然抽搐着蜷起,像有谁在背后扯我的筋。它们一寸寸收紧,终于再次攥住了那个窝头。
这一次,再也松不开了。
屋顶的破洞里,雪越下越大。我盯着那片漏下来的月光,突然想起城楼上顾言昭滚落的头颅,想起柳云溪血书的冤字,想起乱葬岗上被踢翻的温窝头。
原来我从来都没赢过。
我以为杀了他们就能改命,却不知道,他们早就活成了我心里的镜子。
照出我藏在权势底下的饥饿,照出我裹在狠厉里的怯懦,照出那个永远蹲在柴房里,等着别人递窝头的孩子。
我没输……我对着破洞喃喃,声音轻得像叹息。
手指猛地一颤,彻底攥紧了怀里的冷窝头。
破庙外的风雪,终于盖住了所有声响。
我们拼命挣脱的,往往是自己的影子;我们紧紧攥住的,不过是当年的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