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砚舟的通缉令贴在暗网首页的第三栏,照片上的男人嘴角有道疤,眼神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冷。底下标注着他的战绩:捣毁七个器官交易中转站,处决十三个蜂巢核心成员,以及——三年前从蜂巢的活体实验室里,徒手拧断了负责人的脖子。
应雪梨第一次在弟弟应辰的加密硬盘里看到这张照片时,正站在市一院心外科的手术室里。手术刀在她指间转了个圈,精准划开患者的胸骨,监护仪上的心跳曲线平稳得像湖面。助手递来止血钳时,她的目光落在屏幕角落弹出的新闻推送:心外科主任应雪梨获‘年度医者’称号,其主导的微创心脏手术技术填补国内空白。
两小时后,手术成功结束。应雪梨摘下口罩,发现手机里躺着应辰的最后一条消息,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七分:姐,去废弃钢厂,找段砚舟,他知道‘蜂巢’的心脏在哪。
废弃钢厂的锈铁味里飘着血腥味。段砚舟靠在断裂的传送带旁,左手腕的电子镣铐正在倒计时,屏幕上的数字跳到00:17时,他用牙齿咬开了右手的纱布——那里缠着块沾血的芯片,是从蜂巢最新的目标身上抢来的,芯片里的信息显示,下一个待收割的心脏,匹配者是RH阴性血,年龄二十四岁,特征:市一院心外科实习生。
应雪梨找到他时,他刚解决掉三个追踪者。男人抬起头,血珠从下巴滴落在磨破的黑T恤上,形成深色的晕染。应医生,他笑了笑,疤在脸上扯出狰狞的弧度,你弟弟说,你会来换这块芯片。
她的白大褂口袋里装着听诊器,冰凉的金属头硌着掌心。我要知道所有事。应雪梨的声音很稳,包括‘蜂巢’为什么要找心脏,包括应辰现在在哪。
段砚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溅在她的白大褂下摆,像朵迅速枯萎的花。他不在了。男人擦掉嘴角的血,‘蜂巢’取走了他的眼睛,因为他看清了不该看的——他们的‘心脏库’,就藏在你们医院的太平间。
电子镣铐的警报声尖锐响起。段砚舟猛地拽过她,将人按在生锈的机器后面。子弹擦着她的发梢飞过,在铁皮上打出火星。他的呼吸喷在她的颈窝,带着铁锈和血腥的味道:现在,你可以转身走,就当没来过。
应雪梨的手指摸到了口袋里的手术刀——那是她从手术室带出来的,
blade(刀刃)锋利得能划开胸骨。她没有转身,反而抬手按住他流血的肩膀:我弟弟的眼睛,看到了什么
男人的瞳孔缩了缩。他见过太多人为自保背身逃跑,却第一次见有人迎着枪口,追问一个死人的遗言。
市一院的太平间在地下二层,凌晨三点后会锁门。应雪梨用医生证刷开电子锁时,消毒水的味道突然变得刺鼻——那不是医院常用的含氯消毒剂,而是福尔马林,浓度高到能让人头晕。
冰柜的压缩机发出规律的嗡鸣,像某种巨型昆虫在振翅。段砚舟撬开标着无人认领的37号冰柜,里面没有尸体,只有层层叠叠的透明箱子,每个箱子里都泡着一颗心脏,标签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着编号,没有姓名,只有匹配信息:A型血,适配者:某上市公司董事长O型血,适配者:某官员之子。
最底层的箱子没有标签,只有一个小小的梨形吊坠,是应辰从小戴的。应雪梨的指尖触到箱子壁,冰凉的温度顺着皮肤爬上来,冻得她指尖发麻。这颗是谁的她的声音在发抖。
段砚舟从口袋里掏出个加密U盘:你上周签下的死亡证明,张教授的。他点开U盘里的视频,画面晃动得厉害,像是用针孔摄像头拍的——太平间的灯光下,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在活体取心,手术台上传来老人微弱的呻吟,而主刀的人,赫然是医院的副院长,那个昨天还拍着她的肩,说要推荐她评院士的男人。
视频的最后,应辰的脸一闪而过,他举着手机躲在冰柜后面,眼里满是恐惧。接着画面突然变黑,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和副院长的骂声:把这小子的眼睛挖出来,敢偷拍
应雪梨捂住嘴,才没让哭声溢出来。她想起张教授去世前一天,还来办公室找她讨论病例,老人笑着说:小应啊,我的心脏可全靠你了。那时她以为是玩笑,现在才明白,那是濒死的求救。
冰柜上方的通风口突然传来异响。段砚舟迅速关掉视频,拽着应雪梨躲进旁边的停尸柜。狭小的空间里,他能闻到她身上的消毒水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颤抖。别出声,他贴着她的耳朵说,他们的听诊器能听到三米内的心跳。
停尸柜的金属壁传来震动,有人在用听诊器仔细地贴着柜门听。应雪梨的心跳像擂鼓,震得她肋骨发疼。段砚舟突然伸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胸口——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血腥的黏腻,却奇异地让她冷静了些。
直到外面的脚步声远去,他才松开手。两人的呼吸在冷凝的空气中交织,她的脸颊蹭到他下巴的胡茬,扎得皮肤发麻。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应雪梨低声问,你和‘蜂巢’,到底是什么关系
男人沉默了片刻,从脖子上扯下条项链,吊坠是枚生锈的子弹壳。三年前,我是他们的‘活体器官库’编号73。他的声音很轻,他们割走了我的左肾,准备取心脏时,我逃了。
应雪梨看着他左边腰侧的疤痕,突然想起自己主刀的第一台肾移植手术。那时她以为自己在救人,现在才知道,有些器官的来源,藏着比死亡更黑暗的事。
应雪梨开始在办公室的抽屉里藏枪。
那是把改装过的微型手枪,段砚舟教她怎么上膛,怎么在三米内击中目标的膝盖——别杀人,除非你想和我一样,再也洗不掉手上的血。男人说这话时,正在帮她处理枪托磨出的茧,他的指腹粗糙,划过她掌心时,像砂纸在磨一块纯白的玉。
白天,她是救死扶伤的应医生,在手术台上缝合破裂的心脏;晚上,她跟着段砚舟穿梭在城市的阴影里,学会用暗网的代码追踪蜂巢的交易信息,学会从监控死角绕开追踪者,学会在闻到乙醚的味道时,立刻屏住呼吸。
她的白大褂口袋里,渐渐不再只有听诊器和处方单。有时是沾血的芯片,有时是加密的U盘,有时是段砚舟的伤口需要的消炎药——他总不肯好好处理伤口,说在暗网混,流血比吃饭还平常。
这天深夜,他们在蜂巢的一个联络点找到了份名单,上面记着所有等待换心的客户信息。应雪梨的手指划过其中一行,突然顿住了:林薇薇,24岁,RH阴性血,市一院心外科实习生。
是她带的学生,那个总跟着她查病房,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女孩。昨天查房时,林薇薇说有点头晕,她还让护士给她测了血压,完全没注意到女孩脖子上多了个小小的红点——那是蜂巢标记目标的微型追踪器。
段砚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她的脉搏快得像要炸开,握着名单的手指关节泛白。现在去通知她,让她躲起来。男人的声音很沉,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应雪梨却摇了摇头。她从抽屉里拿出张处方单,是昨天给林薇薇开的,诊断结果写着低血压。她用笔在背面写了串数字:这是我家的地址,你去那里等我。
你要干什么段砚舟的眉头拧起来。
‘蜂巢’取心前,会让目标先住院,用‘常规检查’的名义做术前准备。她把处方单折成小块塞进他手里,我去给林薇薇开住院单,亲自接她去病房——只有这样,才能把她从‘蜂巢’的眼皮底下带走。
段砚舟看着她走进手术室的背影,白大褂在走廊的灯光下泛着冷光。他突然想起三年前,自己躺在蜂巢的手术台上时,也曾有个穿白大褂的人站在旁边,只是那人手里的手术刀,最终划开了他的腰侧,而不是救他的命。
林薇薇的病房安排在心外科加护病房,24小时有护士值守。应雪梨亲自给她做检查时,发现女孩的静脉里已经被注射了肌肉松弛剂——剂量很小,不会立刻发作,却能在手术时让她无法反抗。
应老师,我有点冷。林薇薇缩了缩肩膀,脖子上的红点更明显了,昨晚我好像看到副院长在病房外面,他的眼睛好吓人。
应雪梨的手顿了顿,听诊器的金属头落在女孩的胸口,听到心脏在微弱地跳动。别怕,她笑了笑,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女孩身上,等检查结果出来,没事就让你出院。
走出病房时,副院长正站在走廊尽头。男人笑着走过来,手里端着杯咖啡:小应啊,辛苦你了。林薇薇这孩子身体弱,可得好好检查。他的目光扫过她的白大褂,落在口袋露出的听诊器上,对了,今晚有台紧急手术,302手术室,说是从急诊转来的,心脏衰竭,需要立刻搭桥。
应雪梨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302手术室是备用手术室,早就停用了,而心脏衰竭,是蜂巢取心时惯用的借口。
她回到办公室时,段砚舟正坐在她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那把微型手枪。他给你下套了。男人抬头看她,302手术室的通风管道,直接通到太平间的冰柜区。
应雪梨拉开抽屉,拿出手术器械包:我必须去。她开始穿手术服,动作熟练得像在准备一台真正的手术,林薇薇还在加护病房,他们会用她来逼我就范。
段砚舟突然按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有道新的伤口,是昨天为了抢一份蜂巢的交易记录,被碎玻璃划的。我去救那个女孩,你别去302。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蜂巢’的首领就在那里,他等你很久了。
你知道首领是谁应雪梨愣住了。
男人的喉结动了动:三年前,割走我左肾的人,是你父亲的前助理,周明远。
应雪梨的大脑一片空白。父亲是著名的心脏外科专家,五年前突发急病去世,周明远是他最信任的人,父亲葬礼上,他还握着她的手说:小应,以后有困难就找我。
他当年跟着你父亲研究心脏移植,后来发现黑市更赚钱。段砚舟的声音很沉,你父亲发现了他的秘密,不是急病去世的,是被他用过量的强心剂毒死的。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应雪梨看着手术服上的红十字,突然笑了。原来她一直活在深渊的边缘,父亲的死亡,弟弟的失踪,甚至她引以为傲的医学成就,都可能是别人布好的局。
我要去。她拿起手术刀,
blade在灯光下闪着冷光,我要知道父亲的真相,要让周明远付出代价。
段砚舟看着她的眼睛,那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有一种近乎决绝的亮。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她的手术服口袋:这是‘蜂巢’的紧急终止密码,实在不行,就启动它——会引爆所有藏在器官里的微型炸弹,包括太平间的那些。
那是枚小小的梨花吊坠,和应辰的那个一模一样。
302手术室的无影灯亮得刺眼。
应雪梨走进来时,周明远正坐在手术台旁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把手术刀,刀刃上还沾着暗红的血。小应,我们终于见面了。男人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藏着阴狠,你父亲总说你是天才,可惜啊,太天真。
手术台上躺着个人,被白布盖着,只露出手腕上的医院手环——是林薇薇的名字。
放开她。应雪梨的手按在口袋里的梨花吊坠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周明远拍了拍手,两个穿白大褂的人推着另一个手术台走进来,上面躺着的是段砚舟,他的额头在流血,显然被打晕了。你看,这不是你的‘暗网英雄’吗男人站起身,手术刀划开段砚舟的衬衫,露出左边腰侧的疤痕,当年他从这里逃出去,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会送上门来。
应雪梨的呼吸开始急促。她看着段砚舟苍白的脸,突然想起他教她开枪时说的话:别让情绪控制手指,尤其是扣扳机的时候。
你父亲当年就是太固执。周明远走到她面前,手术刀的刀尖挑起她的下巴,我让他加入,我们可以用最顶尖的技术赚大钱,他偏不,还想报警。男人的声音压低,带着恶意的笑,你知道吗他临死前,还在喊你的名字,说‘雪梨,别相信任何人’。
手术台上传来微弱的呻吟,是林薇薇醒了。女孩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束缚带牢牢捆住。
应雪梨突然笑了。她抬手握住周明远持刀的手腕,动作快得像在手术台上缝合血管:我父亲说的对,不能相信你这种,连救人的刀都用来杀人的人。
她的另一只手猛地掏出微型手枪,枪口顶住男人的腹部。放开她们,否则我现在就引爆所有炸弹,让你这些年攒的‘心脏库’,全变成碎片。
周明远的脸色变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和的女医生,竟然真的敢开枪。
就在这时,段砚舟突然睁开眼,他用藏在手心的碎玻璃划破了旁边人的喉咙。鲜血溅在无影灯上,映出诡异的红光。应医生,动手!男人嘶吼着,用身体撞向另一个守卫。
混乱中,应雪梨扣动了扳机。子弹没打中周明远,却打在了手术台的电源线上。无影灯瞬间熄灭,手术室陷入黑暗。
她摸索着冲向林薇薇的手术台,手指刚碰到束缚带,就被一只手抓住了。是周明远,他的手术刀划向她的脸,嘴里吼着:你和你父亲一样,都该去死!
千钧一发之际,段砚舟扑了过来,用后背挡住了那一刀。刀刃深深扎进他的后背,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应雪梨的白大褂。
启动密码!男人的声音带着剧痛的颤抖。
应雪梨按下了梨花吊坠上的按钮。远处传来连续的爆炸声,太平间的方向火光冲天——那里的心脏库,终于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周明远看着火光,发出绝望的尖叫。他转身想逃,却被段砚舟死死抱住腿。你逃不掉的。男人的声音嘶哑,三年前你欠我的,今天一起还。
应雪梨捡起地上的手术刀,一步步走向周明远。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沾血的白大褂上,一半在光明里,一半在阴影里。她想起父亲的遗言,想起应辰的眼睛,想起手术台上那些无辜的心脏。
手术刀落下时,她没有犹豫。
段砚舟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不是市一院,是城郊的一家私人诊所。窗外种着梨树,花瓣被风吹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应雪梨坐在床边削苹果,她的头发剪短了,脸上有块新的疤痕,是那天在302手术室被碎玻璃划的。
周明远死了,‘蜂巢’的核心成员全被抓了。她把苹果递给他,果肉上有整齐的纹路,林薇薇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已经出院了。
段砚舟咬了口苹果,甜味里带着点涩。你呢他问,打算怎么办
应雪梨指了指窗外的警车:他们在等我。她的语气很平静,杀死周明远的刀上有我的指纹,还有引爆炸弹的记录,足够判我好几年。
男人沉默了。他知道,这个曾经活在阳光下的女医生,为了救他,为了那些无辜的人,亲手跳进了深渊。
应雪梨入狱那天,天在下雨。
她穿着囚服,短发贴在脸颊上,路过探视窗时,看到段砚舟站在玻璃外。男人后背的伤口还没好利索,挺直的脊背有点歪斜,手里攥着个透明袋,里面是枚梨形吊坠——是她当年送给应辰的那枚,段砚舟从太平间的冰柜里找回来了。
等我。他隔着玻璃比口型,声音被隔绝在厚重的玻璃外,只剩下唇齿的开合。
应雪梨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疤。入狱前,律师说可以申请减刑,只要她愿意指证段砚舟是主谋,说自己是被胁迫的。她拒绝了,在认罪书上签下名字时,笔尖划破了纸页,像划开了过去的人生。
监狱的高墙挡住了阳光。应雪梨被分到了女子监区的医疗组,每天帮狱警处理伤口,给犯人拿药。她的白大褂换成了囚服,但握听诊器的手势没变,只是听诊器的金属头,再也听不到健康的心跳——这里的心脏,大多裹着伤痕和怨恨。
段砚舟没有被判刑。应雪梨把所有罪责都揽了下来,加上蜂巢案曝光后舆论哗然,民众把他当成了揭露黑幕的英雄,法院最终判了他缓刑。出狱那天,他去了市一院,站在太平间门口,看着工人拆除那些藏着器官的冰柜,金属碰撞的声音里,仿佛能听到无数冤魂的叹息。
他在应雪梨的公寓住了下来。书房的书架上还摆着她的博士证书,旁边是应辰的加密硬盘,密码是应雪梨的生日。段砚舟学会了用她的咖啡机,煮出来的咖啡带着焦味,不像她煮的那样温润。每个深夜,他都会坐在阳台,看着监狱的方向,那里的探照灯亮如白昼,像悬在深渊上空的月亮。
三个月后,应雪梨收到了第一封信。信封上没有寄件人地址,只画着一朵梨花。里面是张照片:段砚舟站在梨树下,手里举着个牌子,上面写着等你出来,我们去种梨树。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是他笨拙的笔迹:太平间拆了,种上了花。
应雪梨把照片藏在枕头下,每天睡前看一眼。她开始在监狱的空地上种指甲花,用捡来的破花盆,土壤是从墙角挖的,带着碎石和铁锈。花开的时候,她会摘一朵别在头发上,对着小镜子笑——像以前在医院,做完一台成功的手术后,对着镜子整理白大褂的样子。
段砚舟开始追查蜂巢的残余势力。
他发现周明远死前,把一批未交易的器官藏在了郊区的废弃仓库,买家是几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其中包括一位即将竞选市长的议员。段砚舟把证据匿名寄给了检察院,却在寄件的路上遭到了伏击。
子弹擦过他的肋骨,留下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拖着血身子躲进一家便利店,老板娘吓得尖叫,他却抓起柜台上的创可贴,往伤口上贴——像个不知道疼的傻子。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诊所的病床上。应雪梨的律师坐在旁边,递给他一份文件:应医生让我交给你的,她说这些人你对付不了,让你别再查了。
文件里是应雪梨在监狱写的举报信,详细列出了那些买家的名字和交易记录,最后签着她的名字,字迹有力,不像在认罪书上那样犹豫。段砚舟突然想起她曾说:深渊里的人,比谁都清楚黑暗有多深。
他没有听她的。伤好后,段砚舟闯进了那位议员的办公室,用枪指着对方的头,逼他交出所有交易记录。议员笑着说:你以为杀了我就完了‘蜂巢’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器官库,在权力的阴影里。
混乱中,段砚舟开了枪。不是对着议员,是对着墙上的保险箱。里面没有交易记录,只有一张照片:年轻的应雪梨和父亲站在医院门口,旁边站着周明远和那位议员,四人笑得像一家人。
段砚舟的手开始发抖。他终于明白,蜂巢不是周明远一个人的,是一张网,网住了阳光里的体面人,也网住了深渊里的挣扎者。
应雪梨在监狱里得知了消息。那天她正在给一个老年犯人量血压,收音机里播报着议员办公室发生枪击案,嫌疑人段砚舟在逃。她的手抖了一下,血压计的汞柱猛地窜高,老人疑惑地问:医生,你怎么了
没事。应雪梨笑了笑,眼底却一片冰凉。她知道段砚舟在做什么,就像知道自己当年为什么要扣动扳机——有些黑暗,不能指望阳光自动照亮,得有人带着伤,往更深处走。
当晚,监狱发生了小规模的暴动。几个重刑犯打伤了狱警,试图越狱。应雪梨在混乱中救了一个被推倒的女犯,对方却反手把她按在地上,手里的碎玻璃抵着她的喉咙:都是你们这些医生,把我们当实验品!
应雪梨没有挣扎。她看着女犯眼里的恨意,突然想起太平间里那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心脏。我以前也以为医生是救人的,她轻声说,后来才知道,有些医生的手术刀,比刀子还狠。
女犯的手松了。警笛声响起时,她把碎玻璃扔在地上,对着应雪梨磕了个头:谢谢你,刚才没喊人。
应雪梨看着她被狱警带走的背影,突然明白段砚舟为什么不肯停下——深渊里的人,需要的不是同情,是有人承认他们的痛苦,不是活该。
段砚舟在逃了三个月后,主动自首了。
他把议员的照片和所有证据交给了记者,掀起了更大的舆论风暴。这次,没有人再把他当英雄,报纸上骂他是暴力狂暗网余孽,连当初支持他的民众,也开始质疑他的动机。
开庭那天,应雪梨作为证人被传唤出庭。她穿着囚服,站在证人席上,看着被告席上的段砚舟。男人瘦了很多,下巴上的胡茬没刮,眼神却很亮,像藏着星星。
你为什么要替他顶罪检察官问她,语气带着嘲讽,难道你不知道他是个杀人犯
应雪梨看着台下的记者,他们的镜头对准她脸上的疤,像在捕捉一个堕落者的证据。我知道他杀过人,她的声音很稳,但我更知道,他杀的人,手上都沾着无辜者的血。
她拿出那份应辰藏起来的客户名单,念出上面的名字:这些人,用金钱和权力,夺走了别人的心脏,却在阳光下当好人。段砚舟做的,只是让他们露出真面目。
法庭一片寂静。应雪梨抬起头,看向段砚舟,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平等的理解——他们都曾站在深渊边缘,她跳了下去,他在里面接住了她。
最终,段砚舟被判了五年。应雪梨因为在监狱表现良好,加上蜂巢案的特殊情况,减刑两年。
出狱那天,是春天。
段砚舟来接她。他穿着件干净的蓝衬衫,手里捧着一束梨花,花瓣上还带着露水。监狱门口的梨花开得正盛,风吹过,花瓣落在应雪梨的囚服上,像雪。
我在郊区租了个院子,男人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种了很多梨树,你说过,应辰喜欢梨花。
应雪梨接过花,指尖触到他的手,发现他的虎口多了道新的疤,是上次枪击案留下的。你的伤……
早好了。段砚舟笑了笑,疤在脸上扯出温和的弧度,院子里还种了菜,我学了做饭,就是味道不太好。
他们没有去看城市的风景,直接回了那个种满梨树的院子。院子很小,有间旧平房,墙角堆着段砚舟捡来的废品,他说要改造成书架,放应雪梨的医学书。
我可能再也做不了医生了。应雪梨坐在门槛上,看着梨花落在地上。她的执业医师证被吊销了,案底让她永远无法回到医院。
段砚舟递给她一杯温水,杯子是他用易拉罐做的,边缘磨得很光滑。没关系,他坐在她旁边,我们可以在这里开个小诊所,给附近的农民看病,不用执照,只用良心。
应雪梨笑了。她想起父亲说过,真正的医生,不在于穿什么衣服,在什么地方,而在于能不能看到病人心里的痛。
傍晚,他们在院子里挖坑,种下最后一棵梨树苗。段砚舟的后背还有伤,弯腰时疼得皱眉,应雪梨就抢过铲子,说:我来,你当年替我挡刀,现在换我照顾你。
男人没有争,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她。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脸上的疤在余晖里泛着淡金色,像朵开在深渊里的花。
你后悔吗段砚舟突然问,如果当初没去找我,你现在还是那个受人尊敬的应医生。
应雪梨直起身,手里的铲子插在土里,像把立在地上的手术刀。不后悔。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阳光里的体面,有时比深渊里的黑暗,更让人恶心。
梨花被风吹得落了满身。段砚舟伸手,拂去她发间的花瓣,指尖划过她的疤痕,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光。
那我们就在这里,他说,种我们的花,治我们的病。
应雪梨点点头。远处的城市亮起了灯,像片虚假的星河。而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只有梨树、泥土,和两个从深渊里爬出来的人,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掌心的温度,比阳光更暖。
三年后,梨花开满了院子。
应雪梨和段砚舟的小诊所开了起来,没有招牌,只有门口挂着的一串梨形风铃,风一吹就叮当作响。来看病的大多是附近的农民,他们知道这对医生有点来头,却更记得应雪梨给孩子听诊时的耐心,记得段砚舟背着老人去医院的背影。
段砚舟在诊所的墙上,挂了块木板,上面贴着剪报——都是关于蜂巢案后续的报道,那些隐藏在权力阴影里的人,一个个被揪了出来,有人判了刑,有人身败名裂。最下面的一张,是应辰的照片,旁边写着烈士两个字,是检察院后来追授的。
应雪梨偶尔会想起在市一院的日子。想起手术台上的灯光,想起白大褂的圣洁,想起那些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体面。但她从不怀念,就像不怀念脸上的疤——那是她走过深渊的证明,也是她找到自己的路。
这天,诊所来了个特殊的病人。是当年监狱里那个用碎玻璃抵着她喉咙的女犯,现在刑满释放了,脸上带着新生活的光彩。
我来谢谢你。女犯递来一袋自己种的蔬菜,在里面听你说那些话,我才知道,我不是天生的坏人,是被人逼的。
应雪梨给她倒了杯梨花茶,看着她眼里的光,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我们都一样,她说,重要的不是从哪里来,是往哪里去。
女犯走后,段砚舟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封信。是林薇薇寄来的,她现在成了心外科的主治医生,信里说,医院新修了太平间,门口种满了梨花,旁边立着块碑,刻着所有在蜂巢案中遇害的人的名字。
她说,等我们有空,就去看看。段砚舟把信递给她,眼里有光。
应雪梨读完信,走到院子里。梨花落在她的头发上,像一场温柔的雪。她想起周明远说过的话,说她和父亲一样天真。或许吧,天真到以为深渊可以被填满,黑暗可以被照亮,以为两个满身伤痕的人,也能种出一片梨花。
但此刻,看着满院的花,看着身边的男人,她突然觉得,天真一点,没什么不好。
段砚舟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带着梨花的清香。风停了。他说。
应雪梨点点头。风铃不响了,只有花开的声音,像深渊里传来的回响,温柔而坚定,告诉每个走过黑暗的人:
别怕,前面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