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亡妻棺中伸出断剑 > 第一章

我叫沈决,天下第一镖局的总镖头,自从三年前爱妻晚宁病故,我心如死灰,只认银子不认人。
这次的镖是口神秘的黑漆棺材,酬金是镖局三年的进账。
路途过半,棺材里忽然伸出一截断剑,剑柄上挂着的流云纹剑穗,竟与我亲手为亡妻系上的陪葬品一模一样。
沈总镖头,这可是你亡妻的遗物雇佣我们的东家陆淮安,正站在十步外冷笑。
1.
我叫沈决,振远镖局总镖头。
三年前,我挚爱的妻子晚宁病故,从那以后,我便成了京城里最认钱不认人的疯子。
只要银子给够,皇家的贡品我敢劫,藩王的密信我敢送。
这次的买卖,来自一位叫陆淮安的江南富商。
他要我们押送一口黑漆棺材到关外,酬金是振远镖局三年的流水。
镖局的兄弟们都说我疯了,押一口棺材,还是去鸟不拉屎的关外,太晦气。
我看着那几箱沉甸甸的黄金,只觉得香。
死人钱,最好赚。
没有家属哭丧,没有活人娇气,一口棺材,省心。
出城那天,天色阴沉,陆淮安一身白衣,站在城门口,笑得温文尔雅。
沈总镖头,此去关外路途遥远,一切,就拜托了。
我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对他这种满身铜臭的商人,我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队伍一路向北,走了十天,风平浪静。
我闲得骨头都快生锈了,正靠在马车上假寐,队伍却突然停了。
副总镖头陈升一脸煞白地跑过来,声音都在抖。
总、总镖头,您快去看!那棺材……诈尸了!
2.
我皱眉起身,拨开围观的镖师。
那口黑漆棺材的棺盖被从里面推开了一条缝,一截锈迹斑斑的断剑从缝隙里伸了出来,剑刃上还沾着暗红的血迹。
我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了剑柄的剑穗上。
流云纹,靛蓝色,穗尾用三颗南海珍珠收束。
是我当年走遍江南,才为晚宁寻来的料子,她亲手编织,说要配我的剑。
可我嫌这东西累赘,从未用过。
三年前她下葬,我亲手将这枚剑穗系在了她的佩剑上,一同放进了棺椁。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幻觉,一定是幻觉。
我走过去,伸手想去触碰那枚剑穗。
指尖还未碰到,那截断剑却猛地缩了回去,哐当一声,棺盖重重合上。
所有人都吓得后退三步。
我却像是被雷劈中,僵在原地。
那不是幻觉。
沈总镖头,这可是你亡妻的遗物
一道凉飕飕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猛地回头,陆淮安不知何时站在了十步开外,他依旧穿着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衣,脸上挂着一抹冰冷的、看好戏似的笑。
我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3.
陆淮安,你到底是谁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镖师们见状,也纷纷拔出兵刃,将陆淮安和他那几个手无寸铁的家丁围了起来。
陆淮安却毫不在意,他甚至悠闲地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棺材里的人,你想不想见
他轻飘飘一句话,像一盆冰水,从我头顶浇下。
我想见吗
我做梦都想。
三年来,晚宁的音容笑貌,夜夜入我梦中,可每次我伸手去抓,都只抓到一片虚无。
可理智告诉我,这是一个圈套。
一个针对我的,巨大而残忍的圈套。
开棺。我冷冷吐出两个字。
不管里面是人是鬼,是真是假,我都要亲眼看个究竟。
陈升面露难色:总镖头,这……不合规矩。
我说的,就是规矩。我盯着陆淮安,一字一顿,今天这棺材,我开定了。谁敢拦我,就是与我沈决为敌,与整个振远镖局为敌。
镖师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默默让开了路。
陆淮安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沈总镖头果然是性情中人。请便。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棺材前,双手抵住棺盖,猛地用力。
棺盖纹丝不动。
我心中一凛,这棺材有古怪。
我退后两步,拔出佩刀,运足内力,朝着棺盖的缝隙狠狠劈下!
铛!
火星四溅,我的刀刃竟卷了口,棺盖上却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别白费力气了。陆淮安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这玄铁棺,是专门为她打造的。没有钥匙,谁也打不开。
我死死攥着刀柄,手背青筋暴起。
钥匙在哪
在关外,我们要去的地方。陆淮安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所以,沈总镖头,我们是继续上路,还是在这里耗着
他这是在逼我。
逼我按着他的计划,把这口诡异的棺材,送到他指定的地方。
我恨得咬碎了牙,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他抓住了我唯一的软肋。
晚宁。
4.
队伍再次上路,气氛却压抑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离那口棺材远远的,仿佛那是什么会吃人的怪物。
只有我,骑着马,紧紧跟在马车旁边。
我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道被劈出的白痕。
晚宁,真的是你吗
如果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如果你已经……那这棺材里,又到底是什么
陆淮安骑着马,与我并行,他似乎很享受我此刻的煎熬。
沈总镖头,在想什么
我没有理他。
他也不恼,自顾自地说道:我与令夫人的渊源,说来话长。她是个奇女子,可惜,红颜薄命。
我猛地勒住缰绳,转头怒视着他:闭嘴!你不配提她!
哦陆淮-安挑了挑眉,我为什么不配我认识她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我瞳孔骤缩。
这话是什么意思
晚宁是我在战场上救下的孤女,她说她无父无母,无亲无故。
我们成婚五年,她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过往。
我以为她是怕触及伤心事,便也从不追问。
难道,她对我有所隐瞒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所以为的,未必是真相。陆淮安笑得像只狐狸,比如,你真以为令夫人是病死的
我如遭雷击。
晚宁的身体一向很好,那场病来得蹊生,去得也快。
城里最好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只说是积劳成疾,油尽灯枯。
我当时悲痛欲绝,从未怀疑过这个说法。
可现在被陆淮安一提,无数疑点瞬间涌上心头。
是你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不是我。陆淮安摇了摇头,我若想杀她,何须等到现在。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人,有些事,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他说完,便打马向前,不再理我。
我却在原地,久久无法平静。
复杂
还有什么,比死去的妻子可能还活着,躺在我押送的棺材里更复杂
天色渐晚,队伍在路边的一处破庙安营扎寨。
我没有胃口,独自一人坐在火堆旁,擦拭着我的刀。
刀身上那道卷口,像一道狰狞的伤疤,时刻提醒着我白天的无力。
陈升端着一碗热汤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总镖头,喝点吧。人是铁饭是钢。
我接过碗,却没有喝。
陈升,我忽然开口,你说,一个人死了三年,还有可能复生吗
陈升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总镖头,您是思念夫人思念得魔怔了。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天理。
是啊,人死不能复生。
可那枚剑穗,陆淮安笃定的神情,还有那句意有所指的话……
我烦躁地将碗放在地上。
就在这时,破庙外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我立刻警觉起来,对陈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什么人!我厉声喝道。
黑暗中,几道黑影如鬼魅般闪现,二话不说,提刀便朝着我们的人砍来!
5.
有埋伏!保护镖车!
我大吼一声,提刀迎了上去。
来人武功极高,招式狠辣,不像是普通的劫匪,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不是为了劫财,而是直奔那口黑漆棺材!
我心中一紧,更加确定这趟镖不简单。
陆淮安和他那几个家丁早就躲到了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一刀逼退一个黑衣人,冲到棺材前,与陈升背靠背,护住马车。
总镖头,这些人是冲着棺材来的!陈升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看得出来。
我一边应对着黑衣人的猛攻,一边分神观察。
他们似乎对棺材极为忌惮,只在外围游斗,却不敢轻易靠近。
领头的一个黑衣人见久攻不下,忽然从怀里摸出一个黑色的陶罐,朝着马车扔了过来。
小心!是火油!我大惊,一脚踹开陈升,同时挥刀去挡。
陶罐在半空中被我劈碎,黑色的火油溅了我一身。
领头的黑衣人狞笑一声,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就要点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闪过,快得像一道闪电。
陆淮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黑衣人面前,一指点在了他的眉心。
那黑衣人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其余的黑衣人见状,纷纷大骇,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撤退,消失在夜色中。
一场混战,来得快,去得也快。
镖师们折损了两人,伤了七八个,个个心有余悸。
我看着满身火油的自己,再看看地上黑衣人的尸体,最后将目光投向了陆淮安。
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刚才出手的不是他。
陆淮安,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再次问道。
这一次,我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忌惮。
能一招制敌,悄无声息地杀死一个顶尖杀手,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商人能做到的。
一个想救人的人。陆淮安淡淡地说道,也是一个……能帮你找到真相的人。
他走到我面前,从怀里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想要帮我擦拭脸上的油污。
我厌恶地偏过头,躲开了。
别碰我。
他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沈总镖头,你最好快些处理一下。这火油里,加了东西。
我心中一凛,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
黑色的油污之下,我的皮肤竟然开始泛起诡异的红点,又痒又麻。
这是什么
一种西域奇毒,名为『焚心』。一旦沾上,一个时辰内若无解药,便会五内俱焚而死。陆淮安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瞬间怒火攻心:解药!
解药自然是有的。陆-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不过,我有个条件。
6.
什么条件我强忍着身上传来的麻痒,冷冷地看着他。
从现在起,这趟镖,我说了算。陆淮安的眼神锐利如刀,你要听我的,绝对的服从。否则,解药没有,你们所有沾到火油的人,都得死。
他环视了一圈,那些被火油溅到的镖师们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陈升更是气得破口大骂:姓陆的!你他娘的算计我们!
兵不厌诈。陆淮安轻笑一声,沈总镖头,你的决定呢
我死死地盯着他,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两个窟窿。
他这是在夺权。
用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逼我交出这趟镖的主导权。
我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大丈夫能屈能伸。
眼下,保住兄弟们的性命最重要。
陆淮安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药丸递给我。
内服。一个时辰后,毒自解。
我接过药丸,分发给受伤的兄弟们,自己也吞下了一颗。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气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那股麻痒的感觉果然减轻了不少。
处理完伤员,清点完人数,天已经快亮了。
破庙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
我一夜未睡,双眼布满血丝,盯着那口黑漆棺材,脑子里一团乱麻。
陆淮安的身份,晚宁的死因,神秘的黑衣人,诡异的棺材……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牢牢困住。
陆淮安走到我身边,递过来一个水囊。
前面就是燕回谷,穿过那里,离目的地就不远了。
我没有接。
那些黑衣人是什么人我问。
一群不想让她活过来的人。
她是谁
到了你就知道了。陆淮安卖了个关子,显然不打算现在告诉我。
我冷笑一声:你就不怕我反悔等毒解了,我一样可以杀了你。
你不会。陆淮安笃定地说道,因为只有我,能打开那口棺材。也只有我,能告诉你关于你妻子的真相。
他又一次,精准地拿捏住了我的命脉。
我闭上眼,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在这场博弈中,我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
队伍休整片刻,再次出发。
这一次,陆淮安走在了最前面,俨然成了这支队伍的头领。
镖师们虽然心中不忿,但碍于他之前的手段和救命之恩,也不敢多言。
燕回谷,地势险峻,两山夹一谷,只有一条狭窄的官道可以通行,是劫匪最喜欢埋伏的地方。
我提醒道:燕回谷地势复杂,最好派人先去探路。
陆淮安却头也不回地说道:不必。直接过去。
他的自信让我感到一丝不安。
果然,队伍刚进入谷口,一阵密集的箭雨便从两边的山壁上射了下来!
7.
有埋伏!结阵!我厉声高喝,第一时间拔刀格挡。
镖师们训练有素,迅速收缩阵型,用盾牌在头顶搭起一道防线。
箭雨过后,山壁上冒出无数人影,呐喊着冲杀下来。
这些人穿着各异,装备简陋,看起来像是盘踞在此的山匪。
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些山匪的人数,也太多了。
粗略一看,至少有三四百人,而我们只有不到五十人。
陆淮安!这就是你说的『不必』我一边砍翻一个冲上来的山匪,一边冲着陆淮安怒吼。
他依旧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护着那辆马车,游刃有余地解决掉靠近的敌人。
沈总镖头稍安勿躁,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我气得想骂娘。
乌合之众这群人杀红了眼,摆明了是想把我们所有人都留在这里!
战斗异常惨烈,镖师们个个奋勇杀敌,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出现了伤亡。
陈升的手臂被砍了一刀,鲜血直流,他却咬着牙,一脚踹飞了偷袭我的一个山匪。
总镖头!你快带人护着棺材冲出去!我们给你断后!
放屁!我沈决没有丢下兄弟自己跑的习惯!我一刀劈开一个山匪的脑袋,鲜血溅了我一脸。
杀戮中,我忽然发现一个诡异的现象。
这些山匪虽然人多,但他们的目标似乎并不是我们,而是……在互相残杀!
一个山匪刚砍倒一个镖师,还没来得及补刀,就被旁边另一个山匪从背后捅了刀子。
整个山谷,乱成了一锅粥。
他们不像是来劫镖的,更像是在……清除异己
我心中疑窦丛生,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直安安静jing的黑漆棺材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狠狠撞了一下。
紧接着,咚!咚!咚!,撞击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
整个马车都在剧烈地晃动。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连那些混战的山匪都停下了动作,惊恐地看着那口棺材。
陆淮安的脸色也第一次变了。
不好!他低喝一声,飞身跃上马车,双手按住棺盖,口中念念有词。
可那撞击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猛烈。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一道裂缝,从棺盖的中间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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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森然的寒气,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一个离得近的山匪躲闪不及,被寒气扫中,瞬间被冻成了一座冰雕,脸上还保持着惊恐的表情。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棺材里,到底关着什么怪物!
陆淮安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从怀里掏出一枚血红色的玉佩,狠狠按在了棺盖的裂缝上。
以我之血,镇汝之魂!敕!
随着他一声低喝,那血玉猛地发出一道红光,将整个棺材笼罩起来。
棺材里的撞击声,这才渐渐平息下去。
8.
山谷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吓破了胆。
那些山匪再也顾不上我们,尖叫着四散奔逃,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一场危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化解了。
陆淮安收起血玉,脸色有些苍白,他看着棺盖上的裂缝,眼神复杂。
我走到他面前,心中的疑问已经积攒到了顶点。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里面到底是什么了吧
陆淮安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我,目光深邃。
是你的妻子,沈晚宁。
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平静,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尽管我心中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还是感到一阵窒息。
不可能!我下意识地反驳,晚宁已经死了!我亲手埋葬了她!
你埋葬的,只是她的躯壳。陆淮安的声音带着一丝飘渺,她的魂魄,被我用秘法锁在了这口玄冰棺里。
魂魄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陆淮安,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这世上哪有什么魂魄之说!
信不信由你。陆淮安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我带她去关外,是为了寻一味药,重塑肉身,让她还阳。
还阳……
这两个字,像带着魔力,让我心神巨震。
我看着那口裂开缝隙的棺材,心中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无稽之M谈,是陆淮安为了利用我编造的谎言。
可情感上,我却控制不住地滋生出一丝……希望。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晚宁,真的能回来呢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盯着他,你和晚宁,到底是什么关系
故人。陆淮安只吐出这两个字,便不再多言。
他指挥着家丁,用铁链将棺材重新捆绑结实,神情凝重。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赶路。刚才的动静太大,恐怕已经惊动了他们。
他们是谁我追问。
就是之前在破庙袭击我们的那些人。陆淮安沉声道,他们叫『天谴』,一个专门猎杀『异类』的组织。在他们眼里,晚宁这样的存在,就是必须被清除的妖邪。
天谴……
我咀嚼着这个名字,心中愈发沉重。
这趟镖,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认知。
它牵扯出的,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队伍重新上路,气氛比之前更加诡异。
镖师们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仿佛我才是那个最大的不祥之人。
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默默地跟在棺材旁边。
我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陆淮安的话。
魂魄,还阳,天谴……
晚宁,你到底瞒着我多少事
我们成婚五年,同床共枕,我竟对你的过往一无所知。
穿过燕回谷,前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戈壁。
风沙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
陆淮安说,只要穿过这片戈壁,就到目的地了。
可我总有一种预感,这最后一段路,才是最危险的。
果然,入夜之后,风沙更大了。
我们在一处背风的沙丘下扎营,刚点起篝火,一阵悠扬的笛声,便伴随着风沙,飘了过来。
笛声凄婉,如泣如诉,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哀愁。
可听到这笛声,陆淮安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惨白。
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9.
谁我警惕地握住了刀柄。
楚云潇。陆淮安的声音里,竟带着一丝……恐惧
能让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感到恐惧,来人该是何等人物
笛声越来越近,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沙丘之上。
她身姿曼妙,长发飞扬,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清冷如寒星的眸子。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吹奏着手中的玉笛,仿佛与这漫天风沙融为了一体。
我们所有人都被她的气场所震慑,一时间竟忘了动作。
一曲终了,她放下玉笛,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陆淮安身上。
陆淮安,好久不见。她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楚云潇,你也要来趟这趟浑水陆淮安强作镇定,但紧握的拳头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
这本就是我的事。楚云潇的目光,缓缓移到了那口黑漆棺材上,把我师妹的魂魄,还给我。
师妹
我心中巨震,猛地看向陆淮安。
晚宁……是这个女人的师妹
陆淮安冷笑一声:你师妹她早已被逐出师门,与你们『天机阁』再无瓜葛。更何况,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跟我走的。
一派胡言!楚云潇厉声喝道,若非你用邪术蛊惑,师妹岂会背叛师门,与你这邪魔歪道为伍!
她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道红色的闪电,朝着陆淮安扑了过来。
她的武器很奇特,是一条长长的红色绸带,看似柔软,却在空中舞出凌厉的破空之声,招招致命。
陆淮安不敢怠慢,拔剑相迎。
两人瞬间战作一团,剑气与绸影交错,飞沙走石,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们的武功,都已臻化境,远非我和那些杀手、山匪可比。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对决。
我没有插手,只是死死地护在棺材前。
我的脑子很乱。
天机阁师妹
晚宁的身份,似乎越来越扑朔迷离。
她不是孤女吗怎么会成了什么天机阁的弟子
沈决!楚云潇在激战中,忽然冲我喊道,你被他骗了!棺材里根本不是复活的希望,而是毁灭的根源!他要用你妻子的魂魄,去开启一扇不该被开启的门!
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陆淮安一剑逼退楚云潇,怒吼道。
我看着他们,心中摇摆不定。
一个说要救晚宁,一个说要毁了晚宁。
我该信谁
就在我犹豫的瞬间,楚云潇忽然虚晃一招,避开陆淮安的剑锋,目标一转,竟直奔我而来!
她的目标,是棺材!
10.
我瞳孔一缩,想也不想,横刀挡在了棺材前。
让开!楚云潇冷喝。
不可能!
你找死!
红绸如毒蛇般袭来,我运足十成内力,挥刀相抗。
铛!
刀与绸带相撞,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
我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刀身传来,虎口瞬间被震裂,鲜血直流,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三大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好强的内力!
这个女人的武功,竟然比陆淮安还要高!
咦楚云潇似乎有些意外,她没想到我能接下她这一击。
你就是沈决她上下打量着我,师妹……晚宁选的男人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不屑,有好奇,还有一丝……我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你认识晚宁我沉声问道。
何止是认识。楚云潇收起绸带,没有再动手,她清冷的眸子里,泛起一丝波澜,我与她,一同长大。
一同长大……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这些,都是晚宁从未对我说过的事。
陆淮安,楚云潇不再看我,转而对峙着赶过来的陆淮安,你用『同心蛊』控制了师妹,让她为你盗取师门圣物『星盘』,如今还要用她的魂魄做祭品,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同心蛊星盘
又是我没听过的东西。
陆淮安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你懂什么!
为了她为了她就是让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吗!楚云潇的声音里充满了悲愤。
只要能打开那扇门,我就能让她真正地活过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人不鬼地被困在棺材里!陆淮安的情绪也激动起来。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两人言辞激烈,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夹在中间,只觉得头痛欲裂。
我看向那口棺材,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既然他们都说这里面是晚宁,那我为什么不自己问问她
我绕过对峙的两人,走到棺材前,深吸一口气,将手轻轻地放在了那道裂缝上。
冰冷的触感,瞬间从指尖传来。
晚宁,我低声呼唤,声音颤抖,是你吗如果你能听到,就回答我。
没有回应。
我心中一阵失落。
也许,楚云潇说的是对的,这里面根本就不是什么魂魄,而是一个邪物。
就在我准备收回手的时候,一丝微弱的、冰冷的意念,忽然通过我的指尖,传入了我的脑海。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文字,而是一种……感觉。
一种无比熟悉,无比亲切的感觉。
是晚宁。
我敢肯定,那就是晚宁!
她还活着!
她真的在里面!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我,我几乎要忍不住大笑出声。
可紧接着,另一股意念传来,带着无尽的恐慌和绝望。
快……走……
危……险……
11.
晚宁在让我走
为什么
我猛地抬头,看向陆淮安和楚云潇。
他们两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棺材的异动,停止了争吵,齐齐看向我。
她跟你说什么了陆淮安急切地问道。
她也联系你了楚云潇的语气同样紧张。
我没有回答他们,只是死死地盯着陆淮安。
你到底想用晚宁做什么我的声音冰冷刺骨,什么叫开启一扇门
陆淮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说了,是为了救她。
撒谎!楚云潇厉声道,他是想用师妹的纯阴之魂,作为钥匙,打开通往『归墟』的门!那里是上古魔神被封印的地方,一旦打开,人间将生灵涂炭!
归墟魔神
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次又一次地刷新。
沈决,你别听她胡说!陆淮安急了,她是天机阁的人,天机阁那群老顽固,思想守旧,视我们这些追求长生大道的人为异端,自然会想尽办法阻止我!
长生大道楚云潇冷笑,不过是满足你一己私欲的借口罢了!你所谓的长生,是建立在无数人的骸骨之上!
只要能让晚宁回来,我不在乎!陆淮安几乎是咆哮出声。
我看着他状若疯魔的样子,再回想晚宁传来的那句危险,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我不能再被陆淮安牵着鼻子走了。
把钥匙交出来。我向陆淮安伸出手。
陆淮安一愣:什么钥匙
开棺的钥匙。
你疯了现在打开棺材,她的魂魄会立刻消散!
那也比被你当成祭品强。我一步步向他逼近,杀气毕露,我再说一遍,把钥匙交出来。否则,我不介意先送你上路。
陆淮安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站到他的对立面。
楚云潇也有些意外,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站在了我身边,与我形成合围之势。
陆淮安,你已经无路可走了。
陆淮安看着我们两人,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好,好一个沈决,好一个楚云iao。你们真以为,吃定我了
他话音刚落,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哨子,放在嘴边,用力吹响。
哨声尖锐刺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我却感到一阵心悸。
下一秒,我们脚下的沙地,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
一个个沙丘,如同活物一般,从中间裂开,无数穿着黑色甲胄、手持兵刃的沙兵,从里面爬了出来,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这些沙兵的眼睛里,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动作僵硬,却充满了死寂的杀气。
这是……傀儡术楚云潇脸色大变。
见识不错。陆淮安擦了擦嘴角的血,那是刚才强行催动傀儡术的反噬,这些是我最后的底牌。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
他一挥手,成千上万的沙兵,便嘶吼着朝我们冲了过来。
12.
保护好棺材!
我对楚云潇大吼一声,提刀迎上了沙兵的洪流。
这些沙兵虽然动作僵硬,但力大无穷,悍不畏死,而且数量太多,根本杀不完。
我一刀劈碎一个沙兵的脑袋,立刻就有两个新的沙兵补上空位。
镖师们早已吓破了胆,在陈升的带领下勉强抵抗,但很快就被沙兵的浪潮淹没。
惨叫声此起彼伏。
楚云潇的红绸在沙兵阵中翻飞,如同盛开的血色莲花,每一次舞动,都能带走一片沙兵。
但她的脸色也越来越白,显然消耗巨大。
陆淮安站在远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像一个掌控全局的君王。
沈决,楚云iao,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他的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上清晰可闻,臣服于我,或者,死。
做梦!我怒吼着,一刀将一个企图靠近棺材的沙兵劈成两半。
冥顽不灵。陆淮安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他再次举起手,那些沙兵像是接到了指令,攻势变得更加疯狂。
我和楚云潇背靠着马车,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迟早会被耗死。楚云潇喘着气说道。
擒贼先擒王!我看向远处的陆淮安,必须先解决他!
他身边有亲卫保护,我们根本近不了身。
我看着周围无穷无尽的沙兵,心中涌起一股绝望。
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
晚宁……
我还没能再见你一面……
就在这时,我怀里的一样东西,忽然变得滚烫。
我伸手一摸,是一块小小的暖玉,晚宁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她说这块玉能安神静心,我便一直贴身戴着。
可此刻,这块玉却烫得像一块烙铁。
一股暖流,从玉佩中涌出,瞬间传遍我的四肢百骸。
我只觉得精神一振,原本已经快要枯竭的内力,竟然在快速恢复!
我心中一动,看向楚云iao。
你听我说,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
什么办法
你负责拖住这些沙兵,给我争取十息的时间。我盯着陆淮安的方向,眼神决绝,我去杀了他。
楚云潇看着我,眼神复杂。
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没有时间了。我看着越来越多的镖师倒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楚云潇沉默了片刻,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信你一次!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红绸猛地向空中一抛。
天罗地网!
红绸在空中瞬间展开,化作一张巨大的网,将我们周围的沙兵全都笼罩了进去。
沙兵们疯狂地挣扎,撕扯着红网,但那红网看似轻薄,却坚韧无比。
我撑不了多久!楚云潇的嘴角,已经溢出了鲜血。
就是现在!
我脚下一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冲破沙兵的包围,直奔陆淮安而去!
那块暖玉的力量在我体内奔涌,我的速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陆淮安显然没料到我能突破重围,脸色一变,他身边的几个亲卫立刻拔刀迎了上来。
挡住他!
可他们,又怎么挡得住此刻的我
我人未到,刀气已至。
刀光闪过,那几个亲卫甚至没看清我的动作,便已身首异处。
眨眼之间,我便已冲到了陆淮安面前。
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你……
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我的刀,便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让他们停下。我冷冷地说道。
全场,瞬间死寂。
13.
陆淮安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感受着脖颈间传来的冰冷触感,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将刀锋又往前递了一分,一道血痕出现在他脖子上。
我不想说第二遍。
陆淮安脸色铁青,最终还是不甘地挥了挥手。
那些疯狂的沙兵,瞬间停止了动作,如同雕塑一般,静立在原地。
楚云潇收回红绸,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幸存的镖师们瘫倒在地,大口地喘着气,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感激。
我押着陆淮安,一步步走到棺材前。
钥匙。
陆淮安闭上眼,似乎认命了,从怀里掏出一把古朴的铜钥匙,扔在了地上。
我示意陈升去捡。
陈升捡起钥匙,迟疑地看着我:总镖头,真的要开
开。
陈升不再犹豫,将钥匙插入了棺材上的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锁开了。
我和楚云潇对视一眼,两人合力,缓缓推开了沉重的棺盖。
一股逼人的寒气扑面而来,棺材内壁上结着厚厚的冰霜。
棺材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容貌与晚宁一模一样,只是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目紧闭,仿佛只是睡着了。
真的是晚宁!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她的脸颊。
别碰她!楚云iao和陆淮安同时出声阻止。
她的魂魄还不稳定,任何外力都可能让她魂飞魄散。楚云潇解释道。
我僵在半空的手,微微颤抖。
这就是我日思夜想的人。
她就在我面前,我却连碰一下都不能。
晚宁……我轻声呼唤。
棺材里的女人,没有任何反应。
为什么她不醒我看向陆淮安。
她的魂魄被我用秘法封印,需要用『星盘』才能唤醒。陆淮安的声音有些虚弱。
星盘在哪
在天机阁。这次回答的,是楚云iao,那是我们师门的圣物,绝不可能外借。
我皱起了眉。
事情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陆淮安,忽然发出了一声诡异的笑。
呵呵……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俯后仰,状若癫狂。
你们以为,这样就赢了吗太天真了!
我心中警铃大作,反手一掌,拍在他的丹田上,废掉了他的武功。
陆淮安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却依旧在笑。
没用的……已经晚了……
他话音刚落,我们脚下的大地,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
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一道道巨大的裂缝,以棺材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戈壁在塌陷!
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漩涡,出现在我们脚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
是归墟之门!楚云潇失声尖叫,他用自己的血和那些沙兵的死气作为引子,强行开启了归-墟!
快走!我抱起棺材,就想离开。
可那漩涡的吸力实在太强,我们根本无法挣脱。
连同棺材,我们所有人,都被那巨大的黑色漩涡,一点点地吞噬了进去。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我仿佛看到,棺材里的晚宁,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眸子,不再是我熟悉的温柔,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14.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从昏迷中醒来。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和硫磺的气味。
这里就是归墟
我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坚硬的石地上。
那口黑漆棺材,就倒在我身边不远处,棺盖大开,里面空空如也。
晚宁不见了!
我心中一紧,立刻起身四处寻找。
楚云潇陈升
我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
这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
我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燃。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区域。
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洞窟,洞顶上悬挂着无数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地上布满了嶙峋的怪石。
不远处,有一条暗河,河水是诡异的暗红色,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沿着河边,一边呼喊,一边寻找。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我终于在河边的一块巨石后,发现了昏迷的楚云潇。
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气息微弱,显然在坠落的过程中受了重伤。
我赶紧将她扶起,将体内残存的、由暖玉带来的内力输送给她。
片刻后,楚云潇悠悠转醒。
这是……什么地方她虚弱地问道。
归墟。
楚云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们真的……进来了……她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绝望,完了……都完了……没人能从归-墟活着出去……
晚宁呢你看到她了吗我急切地问道。
楚云潇摇了摇头:我醒来时,就在这里了。
我们两人沉默了。
被困在这个传说中的魔神封印之地,还和同伴失散,生死未卜。
更重要的是,晚宁失踪了。
她去哪了
是被什么东西抓走了,还是……自己离开的
我回想起昏迷前,她睁开眼时那漠然的眼神,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她,还有其他人。我强作镇定地说道,然后想办法离开这里。
离开楚云iao苦笑一声,归墟自成一界,与外界的通道早已被封死。陆淮安强行打开的,只是一个单向的入口。我们……回不去了。
我心中一沉。
回不去了
难道我们就要被永远困死在这里
不,我不信。
晚宁还在等我,我一定要带她回家。
我扶起楚云潇,辨认了一下方向,决定先沿着暗河往下游走。
有水的地方,才有可能有生机。
这个洞窟大得超乎想象,我们走了很久,景色都没有任何变化。
空气中那股腐朽的气味越来越浓,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我们快要绝望的时候,前面忽然出现了一点光亮。
那是一片幽蓝色的光芒,从洞窟深处传来,忽明忽暗,像是在呼吸。
我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我们加快脚步,朝着光亮的方向走去。
穿过一条狭窄的石缝,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更加巨大的溶洞出现在我们面前。
溶洞的中央,生长着一棵巨大无比的、散发着蓝色光芒的……树
不,那不是树。
那是由无数扭曲的、挣扎的人形骸骨堆砌而成的骨树。
幽蓝色的光芒,正是从那些骸骨的缝隙中散发出来的。
而在那棵骨树的顶端,一个白色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是晚宁!
15.
晚宁!
我失声喊道,想也不想地就要冲过去。
别去!楚云潇一把拉住了我,她的手冰冷刺骨,声音都在颤抖,那不是师妹!那是……『心魔』!
什么心魔我不解地看着她。
归墟是上古魔神的封印之地,这里充斥着最原始的欲望和邪念。任何进入此地的生灵,都会被引出心底最深处的执念,化为实体,那便是『心魔』。
楚云潇指着骨树顶端的那个身影,声音艰涩:陆淮安对师妹的执念太深,他的执念,在这里化成了师妹的模样。那不是她,只是一个空有其表的幻影!
幻影
我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刺痛。
不,那就是她。我挣开楚-云潇的手,我能感觉到。
沈决,你清醒一点!楚云潇急了,那是陷阱!它会杀了你的!
我没有再理会她,一步步走向那棵诡异的骨树。
不管她是真是假,是人是魔,我都要去确认。
随着我的靠近,骨树上的那个晚宁,缓缓地转过身来。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我曾无比迷恋的眼眸里,只有一片空洞和死寂。
你来了。
她开口了,声音飘渺,不带一丝感情。
晚宁,跟我回家。我向她伸出手。
家她歪了歪头,似乎在理解这个词的含义,这里,就是我的家。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身下的骸骨。
那些骸骨,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召唤,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发出咔咔的声响。
无数只惨白的手,从骸骨的缝隙中伸出,抓向我的脚踝。
我挥刀斩断那些骨手,却有更多的骨手从地底钻出,密密麻麻,无穷无尽。
没用的。晚宁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在这里,我就是主宰。
你到底是谁我一边抵挡着骨手的攻击,一边厉声问道。
我,就是沈晚宁。她轻轻一笑,那笑容,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或者说,是她的一部分。
什么意思
每一个进入归墟的人,都会被剥离出一部分灵魂,与这里的邪念融合,成为归墟的一部分。她缓缓说道,你所爱的那个沈晚宁,她的善良,她的温柔,她的爱,都被剥离了出去。留下的,只有最纯粹的……恶。
我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善良被剥离,只剩下恶
这怎么可能!
那真正的晚宁呢我嘶哑着声音问。
死了。恶晚宁轻描淡写地说道,在进入归墟的一瞬间,她的灵魂就已经被撕碎,消散了。
不……
不可能……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拼命地摇头,想要否认她的话。
你在撒谎!你在骗我!
我从不撒谎。恶晚宁的笑容愈发诡异,不信,你看。
她抬起手,对着不远处的一块巨石轻轻一点。
巨石轰然碎裂,露出了后面被困住的人。
是陆淮安,还有陈升和其他幸存的镖师!
他们都被一根根黑色的锁链捆绑着,吊在半空中,奄奄一息。
陆淮安看到我,眼中爆发出求生的欲望。
沈决!救我!救我!
恶晚宁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她手指微动,捆绑着陆淮安的锁链猛地收紧。
啊——!
陆淮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被锁链勒得变形,鲜血喷涌而出。
转瞬之间,一个大活人,就被硬生生挤成了一滩肉泥。
血腥的场面,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看着骨树上那个巧笑嫣然的女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不是晚宁。
我的晚宁,绝不会如此残忍。
16.
下一个,是你那个忠心耿耿的副总镖头,还是……你自己
恶晚宁的声音带着愉悦的颤音,她似乎很享受我脸上的痛苦和恐惧。
陈升和其他镖师被锁链吊着,脸上满是绝望。
总镖头……别管我们……快走!陈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声音嘶哑。

我能走到哪里去
我看着眼前这个顶着晚宁面容的恶魔,心中那最后一丝幻想,也随着陆淮安的血肉一同被碾碎。
她说的没错。
我的晚宁,那个温柔善良,会为我缝补衣衫,会在冬夜里为我温一壶酒的晚宁,已经死了。
彻彻底底地,死了。
而眼前的这个,只是一个占据了她身体的怪物。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恸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在我胸中爆发。
你不是她。我缓缓举起刀,刀尖直指骨树之上的她,你不配用她的脸。
哦她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那你打算怎么做杀了我你下得了手吗这张脸,这具身体,可都是你日思夜想的啊。
她的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扎在我最痛的地方。
是啊,我下得了手吗
就在我心神动摇的瞬间,一直沉默的楚云潇忽然冲到我身边。
沈决!别被她迷惑!她的力量来源是那棵骨树!只要毁了骨树,她自然会消失!
我猛地惊醒。
对,骨树!
我看向那棵由无数骸骨堆砌而成的巨树,它仿佛是活的,正散发着邪恶的气息,与恶晚宁的身体紧密相连。
晚了。
恶晚宁似乎看穿了我们的意图,她冷笑一声,双手张开。
整个洞窟开始剧烈摇晃,那些被我斩断的骨手,竟重新生长出来,而且变得更加粗壮,更加狰狞。
无数的骸骨从地底爬出,汇聚成一支亡灵大军,嘶吼着朝我们涌来。
保护好自己!
我大吼一声,与楚云潇背靠背,再次陷入苦战。
17.
亡灵大军无穷无尽,我和楚云潇的体力在飞速消耗。
楚云潇的红绸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每一次挥出,都显得无比沉重。
我的刀也卷了刃,虎口早已麻木,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
沈决,这样下去不行。楚云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我们根本碰不到骨树。
我何尝不知道。
我们与骨树之间,隔着一道由死亡组成的屏障。
恶晚宁高高在上地看着我们狼狈的模样,像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剧。
放弃吧,成为我的一部分,你们就能得到永恒。她的声音充满了诱惑。
我呸了一口血沫,怒吼道:想让我变成你这种不人不鬼的怪物,做梦!
就在这时,我怀里的那块暖玉,又一次变得滚烫。
一股比之前更加强大的暖流,涌入我的体内,瞬间驱散了我的疲惫。
我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块玉,是晚宁留给我的。
它之所以会发热,是因为它感受到了晚宁残存的意念!
她没有完全消散!
她的善良,她的爱,还以某种形式存在着!
楚云潇!我大喊道,帮我创造一个机会!只要一瞬间!
楚云潇看向我,虽然不解,但还是选择了相信。
好!
她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红绸之上。
那红绸瞬间光芒大盛,化作一条巨大的火凤,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朝着亡灵大军俯冲而去。
火凤所过之处,骸骨尽数化为灰烬,硬生生地在亡灵大军中,烧出了一条通往骨树的通道。
但那通道,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便被更多的亡灵填满。
就是现在!
我将所有内力灌注于双腿,将暖玉紧紧握在手中,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沿着那条转瞬即逝的通道,冲向了骨树!
18.
拦住他!
恶晚宁的脸色终于变了,她发出一声尖啸。
无数的骨刺从地面拔地而起,想要阻挡我的去路。
但我手中的暖玉,散发出一层柔和的光晕,将所有的骨刺都隔绝在外。
这光芒,似乎是所有邪祟的克星。
近了,更近了!
我已经能看清骨树上每一具骸骨那痛苦扭曲的表情。
就在我的手即将触碰到骨树的瞬间,一道白色的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
是恶晚宁。
她不再是之前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脸上充满了惊恐和愤怒。
滚开!她一掌拍向我的胸口。
我避无可避,只能硬生生接下这一掌。
噗!
我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在了洞壁上,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但我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因为在我被击飞的瞬间,我用尽全力,将那块滚烫的暖玉,按在了她的心口。
啊——!
恶晚宁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她的身体,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冒出了阵阵白烟。
那块暖玉,仿佛有生命一般,死死地嵌在她的胸口,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光芒。
一道温柔的、熟悉的声音,忽然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阿决……
是晚宁!
是真正的晚宁!
晚宁!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阿决,对不起……我骗了你。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歉意,我不是什么孤女,我是天机阁的圣女,生来就背负着守护『星盘』的使命。
陆淮安是我的师兄,他为了追求长生,堕入魔道,想要利用我和星盘打开归墟。我为了阻止他,只能假死,将自己的魂魄与星盘融合,藏于棺中……
我没想到,他竟然用同心蛊找到了我,还用你的性命威胁我……我更没想到,他会不惜一切,强行打开了归墟之门……
阿决,这个恶念是我的一部分,她不死,归墟不灭。毁了这具身体,毁了这棵骨树……才能彻底终结这一切……
不要!我嘶吼着,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阿决,忘了我吧。晚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解脱和眷恋,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替我……好好活下去。
话音落下,那块暖玉的光芒,达到了顶峰。
19.
不——!
恶晚宁发出绝望的嘶吼,她的身体在白光中开始寸寸龟裂,消散。
那棵巨大的骨树,也随之剧烈地颤抖,无数的骸骨从上面剥落,化为齑粉。
整个归墟,都在崩塌。
我看着那个在光芒中逐渐变得透明的身影,心如刀绞。
不,我不能就这么看着她消失!
我用刀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步步地,走向那团光芒的中心。
楚云潇在远处大喊:沈决!快回来!那里危险!
我充耳不闻。
我穿过那层柔和的白光,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不再是那个面目狰狞的恶魔,也不是那个冷漠空洞的幻影。
她就是我的晚宁。
她穿着我们成婚时那件红色的嫁衣,脸上带着我最熟悉的、温柔的笑容。
阿决,你怎么这么傻。她伸出手,想要触摸我的脸,但她的手,却穿过了我的身体。
她已经,只是一道残影。
我不傻。我看着她,泪水终于决堤,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胡说。她嗔怪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心疼,你还要带着振远镖局的兄弟们,走遍大江南北呢。
我泣不成声。
晚宁,带我一起走。
她摇了摇头,身影变得更加虚幻。
我的时间不多了。阿决,记住,星盘的碎片就在这具身体里,它能指引你们出去的路。还有……楚师姐是个好姑娘,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影便彻底化作了漫天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只留下一块小小的、布满裂纹的星盘碎片,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20.
晚宁——!
我跪倒在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整个世界,仿佛都失去了颜色。
洞窟的崩塌越来越剧烈,巨大的石块从头顶落下。
楚云潇冲了过来,一把拉起我。
沈决!快走!这里要塌了!
她不由分说,抓起那块星盘碎片,架着失魂落魄的我,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
我们救下了同样被骨树崩溃震晕的陈升和其他几个幸存的镖师。
那块星盘碎片在我们前方指引着方向,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在它的指引下,我们竟然在崩塌的洞窟中,找到了一个向上延伸的、新出现的裂缝。
裂缝的另一头,是刺眼的阳光。
是出口!
我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出了裂缝。
身后,是归墟彻底崩塌的巨大轰鸣。
我们躺在滚烫的沙地上,大口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劫后余生的庆幸,却无法冲淡我心中的巨大悲痛。
我输了。
我走遍千山万水,闯过刀山火海,最终,还是没能把她带回家。
21.
三天后,我们回到了那座破庙。
陆淮安和他那些家丁的尸体早已被风沙掩埋,只剩下那辆孤零零的镖车,证明着那一切不是一场噩梦。
楚云潇要走了。
她要回天机阁复命。
临走前,她把那块星盘碎片交给了我。
师门圣物,本不该外流。但这是师妹留给你最后的念想,你收着吧。
我默默地接过。
沈决,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师妹最后的话,我都听到了。她说得对,我是个好姑娘。所以,我不会趁人之危。
但是,如果你哪天想通了,想找个人喝酒,可以来天机阁找我。我请你喝我们那最好的『忘忧酿』。
说完,她转身,如同一只红色的蝴蝶,消失在了远方。
我看着手中的星盘碎片,又看了看怀里那块已经变得黯淡无光的暖玉,忽然就笑了。
陈升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总镖头,我们……还回京城吗
我摇了摇头。
不回了。
我站起身,迎着初升的朝阳,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我们去江南。
去江南做什么
开一家酒馆。我看着远方,轻声说道,就叫『晚宁』。
我没能带她回家。
那我就带着她,去看看她生前最想看的,江南的烟雨。
从此,江湖上少了一个认钱不认人的疯子总镖头。
江南的小镇上,多了一家只在雨天开门,只卖一种名为相思的烈酒的酒馆。
还有一个,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的,说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