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珊珊和吴小军各抱着一床新被褥走门时，张阿妹死死地盯着他们俩怀里的被子，吃人的心都有了。
“吴建国！你还说没偷偷塞钱给她？！”张阿妹的声音又尖又利，“他们打床就够折腾了，现在又买新被褥和枕芯，她哪来这么多钱？你当我瞎啊！”
吴建国被吼得缩了缩脖子，眉头拧成个疙瘩：“我真没给！每个月就那五块钱生活费，一分没多给过！”
他瞅着那厚实的被褥，心里也犯嘀咕——前妻到底留了多少家底？
“没给？那钱从天上掉下来的？”张阿妹往前凑了两步，唾沫星子差点溅到被褥上，“小军说她挣稿费？我看是你帮忙编的幌子吧！一个丫头片子，写两笔字能挣几十上百？骗鬼呢！”
“张阿姨，”吴姗姗把被褥往身后挪了挪，声音冷下来，“我妈留的钱，加上我自己挣的，够花。您要是实在好奇，我可以把稿费单给您念念？”
“你少唬我！”张阿妹压根不信，扭头冲吴建国撒火，“肯定是你前妻藏了私房钱！不然俩孩子哪来这么多钱折腾？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故意瞒着我！”
吴建国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反复念叨：“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没说过……”心里却直犯疑：难道前妻真留了不少？不然姗姗哪来的底气这么花？
小军抱着枕芯从里间出来，听见这话脆生生接了句：“我妈留的钱是给我们的，我姐挣的稿费也是我们的，跟你们没关系！”
张阿妹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狠狠一拍大腿：“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
“反了天也轮不到你管！”吴姗姗抱着被褥往里走，脚边踢到个小石子，“噌”地飞出去，正好撞在张阿妹的布鞋边。
张阿妹吓得跳了跳，指着她的背影骂：“你个死丫头！敢咒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就要追上去，被吴建国死死拽住。
“你闹够了没有！”吴建国的声音终于带了火，“孩子花自己的钱，买床买被褥，哪点碍着你了？非要闹得街坊邻居都来看笑话？”
“我闹？”张阿妹挣不开，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我这是为这个家啊！她手里攥着那么多钱，不拿出来贴补家用，反倒自己铺张浪费！将来小敏长大了，嫁妆钱都被她败光了！”
“我姐才不败家！”小军从里间探出头，手里还攥着枕套的边角，“我姐的钱，要给我们交学费，要买书本，还要存起来给我姐将来做嫁妆呢！”
这话逗得院门口探头的邻居“噗嗤”笑出声，张阿妹的哭声戛然而止，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狠狠瞪了眼看热闹的人：“看什么看！没见过家丑啊！”
邻居们识趣地散开，吴建国揉着眉心叹气：“行了，进屋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张阿妹被他拽着往屋走，嘴里还嘟囔：“我看她就是故意的！打床买被褥，不就是想跟咱们划清界限吗？我偏不让她如意！”
里间里，吴姗姗正给新被褥套被罩，小军踮着脚帮忙扯边角。
“姐，她还会来闹吗？”小军小声问。
“来也不怕。”
吴姗姗帮小军的上床铺好被褥，又在柜子里拿了床单铺上，用手拍了拍，“我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她实在要折腾，我们也不必害怕。”
小军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抽拉柜里摸出颗水果糖：“姐，给你吃，甜的。”
吴姗姗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味漫开时，听见外间张阿妹还在跟吴建国吵，声音却越来越小，像被风吹散的鸡毛。
她笑了笑，将下床的盖被挪到上床，小军铺上崭新的被褥，盖上旧的棉被，而她则铺旧的被褥，盖新的被子，缓声道：“小军，今晚，我们睡个好觉。”
小军在新被褥上打了个滚，鼻尖蹭到松软的棉絮，满是干净的阳光味：“姐，这床比以前的舒服一百倍！我肯定能梦见孙悟空！”
吴姗姗躺到下铺，新被子盖在身上，轻得像裹着团云。
她拉上帘子，隔间里顿时只剩两人的呼吸声，外间的动静像隔了层棉花，模糊得听不真切。
“姐，张阿姨明天还会骂吗？”黑暗里，小军的声音带着点含糊。
“她骂她的，我们睡我们的。”吴姗姗摸黑握住他垂在床边的手，“以后我们有自己的小窝了，谁也吵不醒。”
小军的手攥了攥她的指尖，没再说话。
过了会儿，上铺传来均匀的小呼噜，吴姗姗笑着松了手，鼻尖萦绕着新棉花的清香，眼皮渐渐沉了。
这夜睡得格外沉，连梦都没做一个。
直到天光大亮，小军“咚”地一声从梯子上跳下来，吴姗姗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姐！你快看！”小军扒着帘子探头，脸上还带着睡痕，眼睛却亮得像沾了露水，“阳光照在新被子上，金灿灿的！”
吴姗姗坐起身，晨光顺着窗帘缝溜进来，在新被面上织出细细的金线。
她伸手摸了摸，被面光滑，棉絮蓬松，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快洗漱去，”她笑着推了推小军的胳膊，“今天该你去买早饭了，想吃肉包还是菜包？”
“肉包！”小军立刻蹦起来，趿拉着鞋往外跑，刚到门口又折回来，“姐，张阿姨没在外面骂。”
吴姗姗走到门口，轻轻拉开条缝。
外间静悄悄的，灶房传来吴建国拉风箱的声音，张阿妹和小敏躺在床上还没起。
“她要是识大体，就该知道分寸。”吴姗姗帮小军理了理衣领，“走吧，买完包子回来，咱们该去学校拿成绩单了。”
姐弟俩买完包子刚走到巷口，就见林栋哲和庄筱婷还有庄图南等在那儿，林栋哲老远就喊：“小军！姗姗姐！你们新床睡得舒服不？”
“舒服！”小军举着刚买的肉包，含糊地说，“比棉花糖还软！”
林栋哲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我爸说，等周末有空，也帮我家打个带柜子的床！”
“拿成绩单去咯！”庄筱婷晃了晃手里的帆布书包，辫子上的红绸带跟着飘，“姗姗姐，你肯定又是第一！”
吴姗姗笑着点头，刚要说话，就见小军拽着她的衣角往前跑：“姐，快走！去晚了成绩单被同学翻乱了！”
几人刚冲进校门，就见公告栏前围满了人。
林栋哲眼尖，指着最上头的红榜喊：“看！学前班第一是小军！五年级第一是图南哥！四年级第一是珊珊姐，一年级是庄筱婷，除了图南哥语文只有九十七，你们其他人都是双百分！”
小军挤进去扒着公告栏看，小脸红扑扑的：“姐！真的！我们都是第一！”
正说着，校长笑眯眯地走过来，拍了拍吴姗姗的肩膀：“姗姗啊，这次又是双百，厉害！对了，你上次说小军想跳级的事，我跟老师们商量了，要不今天就让他试试？”
吴姗姗眼睛一亮：“真的吗？谢谢校长！”
校长扭头对教导主任说：“把今年一年级的期末试卷拿一份来。”
教导主任很快取来试卷，小军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握着铅笔一笔一划地写。
吴姗姗站在旁边看着，手心竟有点冒汗。
庄筱婷几个趴在窗外，大气都不敢出。
半个钟头后，小军把试卷推过去：“校长，我写完了。”
老师们当场阅卷，数学卷很快批完——100分！语文卷最后得了98分，扣的两分在看图写话的标点上。
校长把红笔一放，朗声笑道：“好！这孩子脑子跟他姐姐一样灵光！下学期直接上一年级，肯定跟得上！”
小军“腾”地站起来，书包上的小铃铛叮当作响：“谢谢校长！我能跟姐姐一样背新书包了？”
“当然能！”吴姗姗揉着他的头发，眼眶有点热，“回去就给你买做新书包。”
出了办公室，林栋哲抱着小军转圈：“小军，你太牛了！直接跳级当小学生啦！下学期，我们可能就是同班同学了！”
庄筱婷把兜里的糖掏了两颗出来：“给你，庆祝你跳级！”
小军把糖塞给吴姗姗一颗，举着试卷往校门口跑，风把他的笑声吹得老远：“我要读一年级啦！”
“慢点跑，别摔着！”吴姗姗追上去，看着小军举着试卷在前面蹦跳，书包上的铃铛响成一串，心里像揣了颗糖，甜丝丝的。
庄图南走在旁边，手里捏着自己的成绩单，忽然笑了：“姗姗，你弟弟比我厉害，我语文还扣了三分呢。”
“图南哥也很厉害。”吴姗姗抬头看他，“你念五年级了，数学还是满分。”
几人说说笑笑往巷口走，刚拐过弯，就见吴建国站在院门口张望，看见他们回来，赶紧迎上来：“拿成绩单了？考得咋样？”
小军一把将试卷塞到他手里：“爸！我能上一年级了！校长说我跟得上！”
吴建国展开试卷，手指在“98”和“100”上反复摩挲，嘴唇动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好小子，随你妈，聪明。”
这时张阿妹也从屋里出来，瞥了眼试卷，酸溜溜地说：“哟，跳级啊？可别到时候跟不上，白费功夫。”
“我才不会！”小军梗着脖子，“我会跟我姐一样考双百！”
吴姗姗没理她，拉着小军往里间走：“走，把试卷收好，下午去供销社扯块布，给你做新书包。”
“真的？”小军眼睛瞪得溜圆，“要蓝布的！跟图南哥的一样！”
“行，蓝布的。”吴姗姗笑着应。
里间的阳光正好落在新床上，吴姗姗把小军的试卷抚平，放进书柜最显眼的格子里。
小军趴在书桌上，数着抽拉柜里的玻璃球，嘴里哼着刚学会的儿歌。
外间传来张阿妹的抱怨：“老吴你看她，又要花钱！一个书包而已，缝缝补补能接着用……”
吴建国的声音闷闷的：“孩子跳级是好事，买个新书包应该的。”
吴姗姗听着，嘴角弯了弯。
她低头看小军，他正举着颗蓝玻璃球对着太阳照，光斑落在新被褥上，像撒了把星星。
“姐，”小军忽然抬头，“等我上了一年级，是不是就能跟你一起写作业了？”
“当然能。”吴姗姗点头，指了指长条书桌，“这儿给你留了一半位置。”
小军用力点头，把玻璃球小心翼翼放回抽拉柜，仿佛在珍藏一个闪闪发光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