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后的日子,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
高三的压力如同无形的潮水,席卷了每一个角落。教室里弥漫着油墨试卷和咖啡混合的味道,课间少了嬉笑打闹,多了埋首疾书的沙沙声。
江杳把自己埋进书本和琴谱里,试图用忙碌填满所有空隙,不给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任何可乘之机。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会因为一道数学题解不出来就嘟嘴撒娇的小姑娘,眉眼间渐渐多了几分沉静的意味。只是偶尔在夕阳西下,或是听到某首熟悉的钢琴曲时,会望着窗外怔怔出神,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过几个零碎的音符。
林薇说她变了,变得安静了,也更难懂了。
江杳只是笑笑,不说话。
有些伤口,只能自己默默舔舐。有些战争,注定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她小心翼翼地藏起所有情绪,扮演着一个逐渐“正常”的、不再迷恋邻家哥哥的江杳。她甚至开始尝试接受林薇关于“哪个学长更帅”之类的话题,虽然总是兴致缺缺。
直到那天。
放学时分,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江杳没带伞,站在教学楼屋檐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缓缓停在了校门口不远处的路边。
她的心跳骤然失序。
车窗降下一半,露出陆庭御冷峻的侧脸。他似乎在等人,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目光望着校门方向。
他怎么会来这里?
江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将自己藏进廊柱的阴影里,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像个窥见秘密的小贼。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敲打着地面,也敲打着她混乱的心跳。
她看见副驾驶的车窗也降了下来,沈倩探出头,朝着校门口招了招手。
一个穿着高中制服的男生笑着跑了过去,拉开后座车门钻了进去。江杳认得他,是沈倩的弟弟,也在这所学校读高三。
原来,是来接沈倩的弟弟。
心底那点可笑的、微弱的期待,瞬间被冰冷的雨水浇灭。
她看着沈倩侧过头,笑着对陆庭御说了句什么,陆庭御微微颔首,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画面和谐而刺眼。
江杳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指甲掐进掌心。
黑色宾利很快驶离,汇入车流,消失在校门拐角。
她这才从阴影里走出来,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混着眼角一丝不争气的温热,迅速被雨水冲刷干净。
看,他连偶尔出现在她的世界,都与你无关。
这场持续了数年的暗恋,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独角戏。观众只有她自己,而戏里的另一个主角,甚至从未真正入戏。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雨水湿气的空气,努力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
“江杳?”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
她慌忙抬手擦了擦脸,回过头。
是同班的陈亦航,学校的风云人物,成绩优异,长相帅气,是很多女生暗恋的对象。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没带伞吗?一起走吧,我送你到门口。”他很自然地将伞倾向她这边。
“不用了,谢谢,我等雨小一点...”江杳下意识拒绝,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而且越下越大了。”陈亦航笑了笑,语气坚持,“走吧,顺路。
他的目光清澈坦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情和真诚。
江杳犹豫了一下,看着越下越密的雨丝,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
她小心地保持着一丝距离,走在他的伞下。少年身上有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和陆庭御身上那种冷冽的雪松味截然不同。
“刚才那辆宾利,是陆氏集团陆总的车吧?”陈亦航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好奇和羡慕,“他来接沈明轩?听说陆总和沈家走得挺近的,看来传言不假。”
江杳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闷闷的疼。
“...可能吧。”她含糊地应道。
“真厉害啊,那么年轻就掌控那么大的商业帝国。”陈亦航感慨道,并未察觉她的异样,“不过那种人,离我们太遥远了。”
是啊,太遥远了。
遥远得像天边的星辰,看似明亮,却永远无法触及。
她的这场暗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奢望。
走到校门口,江家的车已经等在那里。
“谢谢你,陈亦航。”江杳礼貌地道谢,准备钻进车里。
“江杳,”陈亦航却叫住她,耳根微微有些泛红,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笔记,“这是数学的复习笔记,我看你上次月考好像有几处不太明白...或许对你有用。”
江杳愣了一下,接过笔记:“...谢谢。”
“不客气!下周末考一起加油!”少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挥挥手,转身冲入了雨幕中。
江杳握着那本还带着体温的笔记,站在原地,心情复杂。
她不是不明白陈亦航目光里的含义。
可是...
她低头看着笔记封面上清俊的字迹,眼前晃过的,却是另一张冷峻深刻的脸。
有些人,一旦在心里刻下了痕迹,就像中了无药可解的毒,其他人再好,也终究成了将就。
回到家里,她将那本笔记小心地收好,却没有翻看。
晚饭时,母亲温婉状似无意地提起:“今天下午碰到你陆伯母,说庭御下个月可能要订婚了。”
“哐当——”
江杳手中的汤匙掉落在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温婉和江正诚都看了过来。
“怎么了杳杳?”温婉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江杳慌忙捡起汤匙,手指微微发抖,强自镇定地挤出一个笑容,“手滑了一下...妈妈,你说庭御哥哥...要订婚了?和沈小姐吗?”
她的声音努力保持平稳,却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
“听你陆伯母的意思,是和沈家小姐差不多了。”江正诚接口道,语气带着赞赏,“庭御年纪也不小了,沈家门当户对,沈倩那孩子能力也强,倒是良配。”
良配...
是啊,在所有人眼里,他们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算什么?一个不懂事、异想天开的小妹妹。
“是啊...”江杳低下头,机械地舀着碗里的汤,味同嚼蜡,“...挺好的。”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憋得眼眶发酸。
她匆匆扒了几口饭,借口要复习功课,逃也似的上了楼。
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所有的伪装瞬间崩塌。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silent地滑落,打湿了衣襟。
明明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放弃。
可当亲耳听到他要订婚的消息,心还是像被撕裂一样疼。
原来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所有的欢喜悲伤,挣扎放弃,都只有自己知道。她在这片泥沼里独自挣扎了那么久,遍体鳞伤,而那个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即将迎娶他的新娘。
她滑坐在地毯上,将脸埋进膝盖,无声地哭泣着,瘦弱的肩膀轻轻颤抖。
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心里只剩下一片麻木的荒芜。
她抬起头,看到窗外雨已经停了,夜空洗过一般,露出几颗疏冷的星。
她走到书桌前,打开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面放着那条钻石手链,还有一张微微泛旧的拍立得照片——照片上,十五岁的她偷偷躲在樱花树后,看着不远处正在和长辈交谈的陆庭御,侧脸带着羞涩而憧憬的笑意。
那时的心事,简单又滚烫。
她拿起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找出一个空盒子,将手链和照片一起放了进去。
合上盖子的瞬间,她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彻底碎了。
结束了。
江杳,该醒了。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陆家宅子模糊的轮廓,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却也带着一丝破碎后的苍凉。
再见,陆庭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