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打着哈欠,迷迷瞪瞪坐起身,先迷迷糊糊唤了一声“娘”,又唤聘儿。待睁开惺忪睡眼,他却不由一愣--眼前一间精致素雅的房舍,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他方才清醒,这不是自己家熟悉的土炕!聘儿像只小猫蜷成一团,睡在他脚边。旁边黄晞也正揉着眼睛,茫然四顾:“阿满哥...我们这是在哪儿?”
阿满摇摇头,扑腾跳下床来,推开门,看见一间小小的院落,院中一套石头桌凳,数株芭蕉倚墙舒展着阔叶。他回头对黄晞道:“怪了,我不认识这地方,睁开眼就在这里了。”
走出院落,阿满才发现这院落竟是建在一座高塔的塔顶之上!环顾四周,尚有无数高塔藏在云海之中,每一座塔的塔顶都有一间间院落。
院落风格各异,别致如江南小院,粗犷如塞北草原,高高低低,大大小小,错落有致。群塔之间云雾翻涌,雾岚缭绕,无数悬梯穿梭其中连接各塔。时有仙人御剑,来去如鸿;青鸟愔愔,鹤鸣阵阵,真个是缥缈仙境,不似人间!
阿满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致,正看的目眩神迷,忽听身后有人问话:“咦!你是刚醒了吗?”回头看见一个青衣年轻道士,手捧着洒扫用具,正笑吟吟望着他。阿满忙回道:“嗯,刚醒!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会在这里?你又是谁呀?”
阿满一连串抛出好多疑问,道士也不着急,笑吟吟一一作答:“这里是峨眉虚陵洞天,两百年前师父带你们来的,我是钟离,在峨眉八十年了,也照看了你们八十年。嗯,你们可是睡了整整二百年。”
阿满听他说自己睡了二百年,自然不信:“哈?你真会讲故事......二百年,我骨头都要沤没了呀!”
年轻道士莞尔:“我去禀告师父你们醒了,你先回房间稍候,莫要乱跑。”说罢飘然而去。
阿满回到房间,看见聘儿仍酣睡未醒,便把方才遇见道士的事说给黄晞听。
正说着,林道人和冯道人步入房间,见到他二人便喜形于色,忙拉他们坐到床边。冯道人感慨道:“足足睡了两百年呐!师尊的先天神算,果然分毫不差!”阿满急问:“叔叔,到底怎么回事?我妹妹怎么还没醒?”
冯道人眉头微蹙:“你们睡到今天,想必是因为吃了那个万年人参的缘故,你妹妹至今不醒,是因为她体内虚空戒的缘故,此戒噬物,按说她的元神本该早被吞噬干净了,好在她吃的人参聚集了万千冤魂,偏就是这万千冤魂护了她元神周全。你也别难过,我们这就去见师尊,师尊必有法子救你妹子。”吩咐钟离抱起聘儿,牵了阿满和黄晞走出小院。
众人御剑一路飞行,但见群塔之上,霞光流转,一座巍峨玄宫,高耸云间。
玄宫门口侍立三、两童子,看林守真等人来了,便上来行礼,不等林守真开口,一童子便道:“世尊正在玉衡殿等候师兄,师兄请随我来。”林守真知师尊有先天神算,也不觉惊讶,便随童子往玉衡殿而去。
这宫殿雕镂玉砌,通体以白玉筑就,宫阶处青烟缭绕。黄晞好奇伸手摸那栏杆,只觉触手温润细腻。钟离见状,微笑道:“这不是真的石头,都是幻化成的。”见黄晞惊讶地看向光洁的地面,又笑道:“地面自然也是!”
玉衡殿内光华流转,恍若仙家洞府。大殿上首设一云纹宝座,一位银发如雪、面若童颜的仙人端坐其上,手执拂尘,仙风道骨,正是峨眉的掌教--紫霄真人。
林守真等人恭敬行礼后,紫霄目光落在阿满和黄晞身上,含笑问道:“哪个是灵微?”黄晞忙上前施礼。紫霄微微颔首:“嗯,到底是累世修行的真人,根骨清奇,确非凡俗。”目光转向阿满,道:“你呢?”阿满挺直腰板,大声道:“我姓赵,小名阿满。”随即指着钟离怀中的聘儿道:“这是我妹妹聘儿!求世尊救救她!”
紫霄望向聘儿,命身后小童取出一把龟甲。他将龟甲信手抛在殿内玉砖上,龟甲叮当作响,散落一地。紫霄凝神细观,片刻后缓缓摇摇头,对林守真道:“我这先天神算,上溯三百年,下推两百年,无有不准。然而这三个孩子的过去与未来。竟云遮雾罩,一片混沌。尤其这女娃的生死...神算也难窥其终。”林守真闻言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来回看着三个孩子,一时无言以对。
紫霄拂尘轻甩了:“这孩子命终之期却隐于天机之外,虚空居其体内两百年,她能元神不灭,也是奇事一桩。”待守真转述三人分食“参精王”经过,真人才恍然点头:“是了,果然是命数造化!要救她,得动用此物了。”言毕,袍袖轻扬。
只见玉衡殿顶之上,灵光盈动,缓缓垂下一张以奇花异草翠藤绿蔓编织而成的藤床。藤床上睡着一个女童,年龄与聘儿相仿!
林守真一见这女童,失声道:“这就是那个九尾天狐?!”紫霄微微一笑,道:“是,这就是她的肉身。”一旁的冯道人一头雾水,满腹疑窦却又不便贸然发问,只是紧紧盯着那女童,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紫霄轻轻抚那张藤床,说出一段峨眉旧事--
“千年前,黑水崤山出了一只九天狐,她机缘巧合得了一件天尊法器,混元绫。此绫是灵宝天尊自‘赤混太无元炁’之中炼化而来,威力之巨,罕有匹敌。天狐得此至宝勤修苦炼,竟化为人形。她成精后,便寻上峨眉,欲求仙问道。我峨眉向以斩妖除魔、匡扶正道为己任,自然不会教这妖物道法。但祖师念其修行不易,只是将她逐出洞天了事。”
“岂料这天狐并不死心,明求不得,便暗中行窃!也不知她用了什么秘法,竟绕过洞天的“流金火铃”,潜入藏书楼盗走了密典《玄元图》。此图所载道法玄奥,常人若不得法门强行修炼,必遭反噬而亡。偏她有混元绫护体,竟强行修得一身的诡异鬼术,自此横行无忌,祸乱天下!“
“我峨眉岂能坐视?祖师亲率两大护法前去降伏。那一战惨烈异常!天狐元神被灭,肉身封在峨眉,被混元绫所护日缩一寸,历经千年时光化成如今的灵胎肉身,。”
“可叹祖师因先与仙都山的高手斗法,已留暗伤,此战耗尽心力灯枯油尽,竟就地坐化,没能回到峨眉。混沌焚火印就是此役中失落。”
紫霄望着藤床上的女童,长叹一声,眉宇间尽是萧索:“自此,我峨眉道法失传近半,全赖夺回的《玄元图》中所记载鬼术支撑门户!嘿,堂堂仙剑之宗,竟依仗鬼术存续至今,真是愧对历代祖师啊!”。
冯道人忙上前宽慰:“师尊不必灰心,如今焚火印、太虚镜已经认主重归峨眉,必能重振洞天声威!”
紫霄真人却未置可否,只是将目光向阿满,语气转为凝重:“孩子,你妹妹昏迷不醒,皆因体内虚空之故,要将此物逼出她体内凶险万分。若施法不当,非但救不了人,反会引火焚身,甚至令她元神消散,永绝轮回之路。”
阿满虽听不太懂他说的玄奥道理,却明白要救聘儿,必有诸多风险,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仰头望向真人,眼神坚定:“世尊,求你救救聘儿,不管多危险,我都要救妹妹!”
紫霄微微颔首,对林守真道:“欲逼出虚空,需借混元绫之力。只是神器自有灵性,我也未必能够掌控。峨眉历代祖师,穷尽心力亦未能将其从天狐肉身取出,足见其桀骜。还要提防虚空戒噬物天性,觊觎焚火印与太虚镜。守真,希夷,你二人护住印主与镜主!”林、冯二人齐声应诺,仙剑铮然出鞘,护住阿满跟黄晞。
紫霄手结法咒,口诵真言,五指绽放璀璨光华,扣住天狐天庭。那沉寂的女童猛地睁开双眼,眸中泛起一道诡异黄光!黄芒扭曲,慢慢凝结成形,化成一条黄色绫影,“嗖”地没入聘儿的胸口!
“啊--”聘儿一声尖叫,霍然睁眼!脸上浮现出诡异笑容,双手迅疾合十,口中真言疾吐!
“砰”一声闷响,那黄光从胸口飞出,狠狠击中了紫霄真人胸口!紫霄“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形倒飞数丈,跌落玉阶!那黄光一击而中,复又闪电般回到天狐体内。
变故骤生,众人大惊失色,林守真反应最快,厉喝一声“妖孽”,仙剑飞出,刺向聘儿心口!
聘儿冷笑一声,身形鬼魅般弹身飞起,双指只轻轻一弹,仙剑“铛”地一声便倒飞出去,深深钉入殿中大梁之上,兀自颤鸣不已!。
“哈哈哈!”聘儿哈哈大笑:“峨眉道法凋落至此了吗?连夏禹剑都挡不了我一弹指了么?”说着,她伸手朝天狐一勾:“混元,回来!”
哪知她笑声未绝,却“啊”一声,身躯一颤,踉跄倒退两步,竟身子委顿半跪于地,口中怒骂:“什么东西?居然想噬我的元神?!”
林守真念动真诀,禹剑挣脱梁木,化作匹练寒光,当头斩下。
聘儿手结法印,头顶瞬间绽放一朵黑色莲花,堪堪挡住剑锋。她双脚一蹬,整个人化成一股青烟,悠然冲出殿外。
紫霄挥手急喝:“快!截住它!它元神初醒,法力未复,又有虚空牵制,正是杀它的良机!快追!”
冯希夷剑随心动,早已化作流光追出殿去,声音遥遥传来:“师兄,护好师尊!”林守真朝钟离一挥手:“鸣钟传警,请师叔师伯追!”钟离领命,如飞而去。
阿满已经惊得瞠目结舌,好半晌才道:“聘儿!?聘儿怎么了?她怎么...跑了?”话音才落,一个无比娇嫩、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响起:“哥,是你吗?是你叫我吗?”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藤床上那个天狐竟缓缓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很是怪异的一偏头,跳下藤床,叫道:“啊!哥……咳,我嗓子子怎么了?”她低头看着明显不属于自己的小手和身体,眼睛里尽是茫然:“我...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林守真已扶起紫霄,问道:“师尊,你伤势如何?”紫霄摇摇头,道:“无妨。这妖孽法力未复,功力还浅。万万没想到,这妖孽居然元神未灭,只是被封于混元绫内!竟趁我催动道法,夺了聘儿的肉身,与聘儿互换了元神魂魄...天意如此啊!”
正说着,十数道凌厉剑光破空而至,当先一位玉簪束发、面容清瘦的道人,正是紫霄的师兄玄一真人,身后跟着冯希夷等弟子。
玄一真人一见紫霄神色委顿,面色骤沉:“师弟!怎么回事?那个遁走的孩子是谁?她为何会使我峨眉道法?瞧她功力之深,绝非寻常弟子能及!”
紫霄缓缓起身,将事情略说一遍。
玄一大是不悦:“师弟!师尊当年说你老成持重,深谋远虑,才让你作了掌教,今日为何如此轻率?为了一个小孩子,竟妄动混元绫,还放走了天狐!这妖孽被我峨眉困了近千年,将来自然要寻仇,以我们现下的实力,如何护这几千弟子周全?”
紫霄微微一笑,道:“天命如此,师兄不必过虑。天狐道行虽高,其所夺肉身不过是个孩子,根基孱弱,道法必然受限。更何况,它体内有虚空戒附体,此物于它,是福是祸,犹未可知!现今焚火印、太虚镜都在峨眉,那混元绫也还在,师兄不必过虑!”
玄一“哼”了一声,道:“那也由得你说!”他目光扫向阿满、黄晞:“这就是焚火印与太虚镜的新主?”见紫霄点头,又道:“听说他们才醒不久,想来还没拜师,让他们拜在朱元亨门下罢,想来你座下弟子,也无人够格教他们道法!”
那边聘儿起身抓住阿满,要问个究竟,但阿满自己也是不甚了了。聘儿哭丧着脸,道:“我不管,我还要老样子。”阿满一脸无奈,道:“能有什么法子!总比死掉强些!”
紫霄听得玄一的要求,淡然一笑:“师兄过虑了,我座下弟子确实无能,所以我已经收了这三个孩子作为我的关门弟子。”玄一“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聘儿问起家人,阿满将两百年光阴流逝,父母恐已不在的实情大概告知。聘儿放声痛哭起来,道:“爹娘不见了我们...该多伤心!”任谁劝她,只是伤心不已。
紫霄微微叹息一声,道:“你们真的想再见父母吗?”此言一出,众人皆回头望向掌教。
紫霄目光如炬,沉声道:“那也不是全无办法可想。”说着望向黄晞:“就连你父母,亦有法可救!”黄晞扑通跪倒:“请世尊成全!”
紫霄道:“欲回从前,需借虚空戒扭转乾坤之力,送你们过去。不过,那虚空戒现在那天狐手上,要想拿回虚空,你们唯有苦修道法,拥有打败它的力量!此路艰险...你们可愿拜我为师?”
三人齐刷刷跪倒在地,叩首高呼:“我们愿意!”。
紫霄拈须俯首,道:“好,自今日起,你们便是我的徒弟了。守真,希夷,这三个孩子以后就交给你们好好照看,代为师传授他们道法。”
守真、希夷躬身领命:“谨遵师命!”。
守真陪紫霄回居室疗伤,希夷则领了三个孩子离开玉衡殿。
守真是紫霄门下首座弟子,弟子多,住处人也多。希夷排行居二,生性淡薄,门庭向来冷落,倒是清修的佳地,因此便将三人都带回了自己的小酌居居住。
小酌居在虚陵洞天外围,独立一塔,比群塔都低,却比群塔都大,塔上有精舍两进,院落数个,其间亭台楼阁,各有其妙。
希夷将三人安排在一处独立小院,院中四间抱厦,三间起居,一间待客。
峨眉虚陵虽自成洞天,却有一线与人世相连,故日月经行,黑白交替与人世无异。
阿满习惯早起,这日刚梳洗完毕,钟离过来道:“小师叔,请随我去用早膳,师父吩咐餐后去他那里。”
三个人跟着钟离来到饭厅,见厅内已经站了两个青年,一个虎头虎脑,膀粗腰圆;一个肤色黝黑,浓眉大眼。钟离介绍,一个是希夷的二弟子展颜,一个是三弟子薛涛。两人都向三人行了礼方才开饭。吃过饭,钟离又带了三人去见希夷。
希夷正在塔外等候,见三人来了,便微笑道:“峨眉弟子学道,头一件事情就是求剑。灵微与阿满都已有了自己的宝剑,今日,我们要带聘儿去求她的剑。”
阿满一脸茫然:“我有剑?在哪儿?灵微,你有吗?”黄晞摇头:“未曾见过。”希夷笑道:“你们的剑,都锁在各自的神器内,焚火印锁有湛卢剑,太虚镜锁有太阿剑。只需呼唤其名,神剑自现。”
阿满尚在发愣,黄晞已清叱一声:“太阿!”
话音未落,她掌中紫气暴涨,一柄神剑卓然而出,正是太阿!黄晞大喜,再唤:“太虚镜!”头顶蓝光湛然,一面玄色宝鉴应声飞出,霞光流转,绕身盘旋。
阿满见状,也唤道:“湛泸!焚火!”一道温润青光自他掌中腾起,光芒灿烂却不刺目,焚火印则是一方玉玺,携一道炽热流光如火龙般在身侧环绕。二人一念:“回来。”宝剑、神器又都霎时隐没无迹。
希夷赞道:“湛卢、太阿是我峨眉宝剑之首。湛卢为天地之仁所化,为仁义之剑,太阿为天地之威所化,乃威武之剑,皆非凡铁铸就。它们锁在神器之中,等你们道法精进,只须起心动念,召之即来。走罢,咱们去看看聘儿的命中宝剑是什么模样。”
说罢,希夷一拂袖,放出启剑,载了他三人腾空而起,直上云霄。
聘儿好奇道:“剑山在天吗?”希夷微笑回道:“正是。”
众人越飞越高,掠过巍峨玉阙宫,又穿过茫茫云海,只见前方一座孤山傲然矗立,气势卓绝。钟离在后面忍不住道:“快看!那就是剑山!”
飞至山前,但见巨峰擎天,怪石嵯峨,山上无草无木,唯见石缝之中插满了无数宝剑,长剑短刃,古拙新锐,剑气或锋芒毕露,或深敛守正,林林总总,难知其数。
聘儿看得眼花缭乱:“这么多剑?怎么挑啊?”说着,她随手一拔,便拔出一柄剑来。希夷笑道:“缘分已至,就是此剑了。”
聘儿“啊”了一声,甚是遗憾:“这就是了?我都还没挑呢!”说着拔剑出鞘,众人顿时一愣--剑鞘之中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剑柄!聘儿哭丧着脸道:“怎么还插了一把断剑在这里?”
希夷也大感意外:“不应如此...”便接过剑来细看。剑鞘形制俊雅,上镌难以辨识的古拙文字。希夷摇头道:“我不认识。既是你亲自拔出,此剑就是你的。至于为何如此奇特,恐怕得去请教师尊了!”
阿满在一旁道:“师兄,你说拔出来就是我的,那我若是把这满山的剑都拔一遍,岂不全是我的了?”
钟离笑道:“你想得倒美,命中之剑,若非其主,你是拔不出来的!”
聘儿摇头道:“我不信!”说着又抓住一柄剑,伸手一拉--竟又拔了一柄!
希夷愕然:“这...这怎么可能?!”
聘儿晃了晃新得的剑,洋洋得意:“看,是吧?我再多拔几把!”说着又要拔,不想这次一伸手,那剑便瞬间消失不见,像是有了灵识,偏躲着她走。
希夷忙问:“这次拔出来的是什么剑?”聘儿拔剑出鞘,只见剑身如一泓水,寒光凛凛。众人尚未开口,那剑身却“咔嚓”一声齐柄而断!半空打了个旋,严丝合缝嵌在聘儿那柄无身剑的剑柄上!立时剑光大盛,寒魄逼人。
聘儿“咦”了一声,下意识轻轻一挥,只听那剑“嗡”一声响,刚拼好的剑身竟又消散无踪,依旧只剩下孤零零的剑柄,另一把莫说剑身剑柄,剑鞘也凭空不见了!
聘儿大是苦闷:“师兄,你看!这剑山与我作对啊!”赌气将手中剑柄与鞘往地上一抛:“什么破烂玩意儿!”谁想那剑还未落地,自行归鞘,打了个旋,稳稳贴回背后。聘儿哭丧着脸道:“师兄!这算什么啊?只有个剑把,要被笑死的...”
希夷看得叉腰大笑:“师弟莫恼,神剑自有灵性,咱峨眉剑山虽不全是神器,但也没有凡品。我们去问问师尊,必知她的来历!”
聘儿无可奈何,转头问钟离:“你的剑是怎么来的?也是自己拔出来的吗?”钟离昂首道:“不是,我一伸手,它自己飞来的!”
聘儿惊叹不已:“这么神奇?那是什么剑?给我们瞧瞧嘛。”钟离肩头微动,一柄仙剑应声飞出,果然神光盈盈,光彩照人。希夷道:“这是工布剑,传为欧冶子所铸,已是上乘宝剑。”聘儿羡慕不已,失落道:“那为什么我的剑这么寒碜?好不容易凑了整,一眨眼就又没了...”
希夷笑道:“走,我们去找师尊。”说着御剑而起,一行人往玉衡殿而去
玉衡殿璇玑楼内,紫霄真人正与师妹灵虚真人正在玉枰上弈棋,众弟子皆在外面静候。
一局终了,灵虚胜了一子。紫霄含笑赞道:“师妹棋艺,精进如斯!”
灵虚真人轻摇螓首,轻点棋枰:“掌教师兄,你有先天神算,胜负早了然于胸。明知要输,还要与我对弈赌宝...莫非是存心将那法宝送我?”
紫霄笑道:“这铃铛最合女子所用,送给师妹,岂非物得其所?”
灵虚莞尔:“我用不惯这个!我这门下,莫说女弟子就是传人都没有一个,要来何用?,师兄...只怕别有所图吧?”说得紫霄抚掌大笑。
奉茶童子入内禀报,二人便起身出厅,与希夷等人相见。听罢求剑奇遇,紫霄接过剑来,凝神细观片刻,摇头道:“我也不识其根脚。”众人闻言,难掩失望。
一旁灵虚微微一笑,伸手接过剑来:“师兄掌教多年,居然连它也不认得?”言罢,她指尖轻弹,悬出一根蜡烛光焰跃动。灵虚将剑在烛光下一晃:“看地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剑柄虽空,却在地上投下一道清晰的剑影,那影子如烟如雾,缥缈不定,赫然是一柄无形而有影的绝世奇剑!
紫霄恍然道:“承影!这是还从未现世的承影剑!”
灵虚颔首道:“承影,乃殷商名剑,非金非铁,天地钟灵毓秀所化--聚日精月魄,凝风神雨情,汇草木花魂。此剑无形而有影,精致优雅,举世无双,其美摄人心魄,其锋...亦非凡俗所能想象!此乃天地雅致之剑!”
说着,将一股精纯神力注入剑柄。霎那间,剑柄华光大放,皎如日月,华光之中,一截剑身凭空凝现!其形如出水芙蓉,清丽明媚;剑柄之上,星辰纹饰次第亮起,绚烂夺目,不可方物!
而地上那道缥缈剑影却悄然隐去。
紫霄喟然叹道:“原来竟是合壁双剑!无形有影的是承影,那这有形却无影的,又是何剑?”
灵虚神色肃然,声音仿佛穿越亘古:“天地初开,有尊崇无上之气游于八荒,赋物秉形,渐成大观;铸剑大师欧冶子得天授命,聚此气以铸神兵。为铸此剑,千秋赤堇山为之崩裂以献神锡,万载若耶江为之干涸而奉仙铜。铸剑之时,雷公打铁,雨娘淬水,风婆鼓风,蛟龙捧炉,天女添炭!欧冶子呕心沥血,与众神合力磨砺十载,方得功成。剑成之日,诸神归位,赤堇山合,若耶江涌,欧冶子力竭神消而亡。这把天人共铸之剑,乃尊贵之剑,名唤--纯钧!”
众人听得心驰神往,如痴如醉。紫霄叹道:“想不到此剑来历如此不凡!”灵虚笑道:“承影至雅,纯钧至尊,一个无形,一个无影,双剑合壁,无形无影!非我峨眉的“离合神光”不能照其影,非我峨眉的“太上道法”不能显其形。能得合壁双剑的青睐,其主必然集天地之灵气于一身!”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聘儿。
聘儿小脸微红,羞赧道:“我...我哪里有那么好!”
灵虚含笑拉起她的手:“师兄明知必输,仍以玉玲珑为饵邀我对弈;明知此承影纯钧双剑,却偏要我来卖弄。师兄,你这分明“投桃报李”计吧?!也罢,此子也算与我有缘,我就把“离魂大法”相授,权做见面礼!”
紫霄抚须笑道:“让师弟见笑了。”对聘儿道:“还不快谢过师叔!这是你师叔家传秘法,神妙无双,非我峨眉道门,你若能习得,终生受用无穷!”
聘儿忙跪下叩谢。灵虚拉她起来,叹道:“罢了,我这一生立志不收弟子,不想临了,竟遇到你这孩子。”
紫霄笑道:“这样罢,聘儿,你师叔独居落梅岭,素来清寂,你搬去相伴,也正好时时请教。”
聘儿心思玲珑,自然明白,当下连连点头,朝灵虚笑道:“师叔,我年纪小不懂事,以后多担待我些!”
灵虚微微一笑,道:“好个丫头,人倒机灵,将来法术或可大成,这修仙嘛...”紫霄道:“仙缘自有天命,强求不来。”
这边,黄晞拉着聘儿的手,依依不舍:“你搬走了,咱们见面就难了!”聘儿安慰道:“咱们快点学会师兄御剑飞行的法子,来比比,看是我先飞过来看你们,还是你们先飞过去看我!”
阿满插嘴笑道:“最好是咱们在半路上遇见,你来看我们,我们也去看你!”
聘儿戚了一声:“我跟灵微肯定成,你嘛...谁知道什么时候能飞起来?”
阿满哈哈一笑,拍拍胸脯:“哈,那就比比看,我输了,就给你当牛,背着你把峨眉山都爬一遍!”
黄晞听见他只说自己输了如何如何,却不提聘儿输了怎样,忍不住好笑,见聘儿朝自己挤眼睛,忙忍住不言。
灵虚袖袍轻拂,一枝梅花自袖中飞出。那梅枝横空自长,化成一艘由晶莹梅花簇拥而成的花舟。她向向掌教告了辞,携了聘儿踏花舟。梅瓣纷飞,梅香四溢,花舟载着二人,飘然没入云霞深处。
希夷也领了阿满、黄晞回到小酌居,拜过祖师画像,正色道:“咱峨眉的道法,最重根基。入门先从炼气修真开始。”
“峨眉道藏浩如烟海,其核心源于《玄都九真盟科九品传经录》,世人亦称《玄都上品》。近几百年来,门中多以修习“大罗光明正法”为主,也就是第三篇“光明道”,炼化纯阳真火。阿满的焚火印至刚至阳,正合此道。灵微的太虚镜属纯阴之物,修炼“光明道”是不成的。”
黄晞忙问:“那我要修习哪种道法?”
希夷笑道:“第七篇以“九幽玄冥大法”为尊,亦称“幽冥术”,此法走的正是纯阴路子,最合你修炼。只是...”他略一沉吟,“此道精奥非常,我和其他师兄弟也只是涉猎一二,实在帮不了大忙,还要靠你自己的悟性!”
说罢,将光明道与幽冥术的入门法诀分别传授二人,让他们回房自行参悟。
阿满初炼光明道,只觉阳刚之气聚身,暖意融融,甚是舒畅,岂料行功愈久,那阳刚气愈发炽烈霸道,仿佛骨头都要烧化掉。再坚持片刻,便觉气短胸闷,哪有师兄所言的“龙虎交泰,神清气朗”之象!
阿满心中忐忑,沮丧万分:看来真得给聘儿比下去了...垂头丧气出门去看看黄晞。
一进门就看见她依旧在行功,她头悬太虚镜,周身蓝光盈盈,镜光流转,每每行经过脉,遇到关隘处,便有一蓬幽幽的鬼火无声烧过,瞧来甚是诡秘。
阿满看了心中一动,便靠近盘膝坐下,依样唤出焚火印悬于头顶,重运光明道法。此番行功,每逢经脉滞涩艰险处,焚火印便降下一缕温煦火气,如涓涓暖流疏经解脉,助他安然渡过。
如此运行了一个完整的周天,果然体会到师兄所说的“龙虎交泰”之玄妙境界!不由对黄晞大为佩服。
也不知行功多久,睁开眼时,正见钟离笑吟吟站在门口叫吃晚饭。
饭厅内,林守真正跟冯希夷叙话,身旁还站了一个女娃,削肩若柳,细腰如束,姿容明媚。看见三人过来,林守真便唤那女娃:“月影,过来见过二位师叔,这是小女月影。”林月影闻言,上前盈盈一礼,又回眸望向父亲,脆声问道:“阿爹,二位师叔也会跟我们一起去采灵芝吗?”
阿满听见眼睛一亮,忙问道:“这山上有灵芝吗?”
钟离接口道:“那是自然!天下灵山,各有其珍,青城产何首乌,昆仑出人参,咱峨眉有灵芝。门中弟子总要采上几年灵芝的。”阿满满脸欢喜:“我去!打小就想跟爹采参,参没采着,采灵芝也是一样!”
钟离望了他笑道:“先告诉师叔知道,这灵芝可不好采呢!”希夷也打趣:“可是呢,当心别被护灵芝的猴子把脸抓坏了就好。”说得钟离顿时有些尴尬。
韩当也没注意钟离眼色,笑道:“灵芝生处,必有长毛猿守护,钟离师兄当年就被抓伤过,还吓哭...”话未说完,钟离已是面红耳赤,狠狠瞪他:“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饭后叙话,守真问起二人修炼进展。阿满想了想,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指头火辣辣的,像要烧着了。”黄晞也道:“我也没什么进境,就是觉着身子似乎轻了些。”守真点点头,又叮嘱了些勤勉用功的话。
希夷道:“我和师兄要往厎阳山一行,今晚便动身。若练功中有疑问,只管问问钟离他们,若是忘了功法口诀,可以去丹房点鼎。”
待守真、希夷离去,阿满立刻追问点鼎之事。钟离道:“随我来。”
三人穿过房舍来到希夷的丹房。室内并无丹炉,一侧墙边立着几架古籍,另一侧墙上悬着一幅仙风道骨的真人画像。画像前的书案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九只小巧的青铜鼎。
钟离取香点燃,插入第七只鼎中。少顷,只见青烟袅袅升起,缭绕盘旋,竟渐渐凝聚成一个半透明的仙人虚影!
那烟霞聚成的仙人飘飘渺渺,含笑问道:“焚香见我,所问何事?”钟离便代灵微询问幽冥术心法。画中仙人微微颔首,将口诀娓娓道来,声音清晰如在耳畔。灵微凝神静记。阿满也要问光明道,那仙人却道:“此乃第三篇法诀,我不知道。”言罢,烟消影散。钟离又点燃第三只鼎,果然又有一道烟影凝成的仙人现身解惑。阿满拍手笑道:“这宝贝好!往后哪里不懂,只管来问鼎,再不用劳烦师兄们了!”
钟离也笑:“咱峨眉弟子众多,若人人缠着师父寻问口诀,师父怕要口干舌燥了。祖师便想出这妙法,将各篇功法真意封存于鼎中。弟子欲问法诀,点对应鼎炉即可。不过若要解疑释惑,还得请教师父!”
自此,阿满与黄晞但凡需修新法,便自行前往丹房“点鼎”求取,凭借神器加持,二人修炼进境神速,一日千里。
却说这一日阿满尚在午睡梦中,耳畔响起黄晞清脆的催促声:“快起来快起来!采灵芝去啦,别睡啦!”阿满胡乱抹了把脸就跟着跑了出去。一出小酌居,远远就看见悬梯之上,二三十个年纪相仿的孩子静候,见他二人出来,齐刷刷躬身行礼。黄晞颇不好意思,阿满却是当惯了孩子王,挨个问完了姓名,小手一挥:“月影,你带路,出发!”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悬梯,越铁索,穿梭高塔之间。越走越低,身旁已有云雾缭绕,衣衫都慢慢湿了,待出了云海,回首仰望,才发现那些巍峨高塔都隐没在茫茫云海之上,寻常人哪里想得到这云海之中,竟另有洞天呢!
云海与峨眉山顶有一道似有若无、缥缈无迹的烟梯相连。一众孩子念个咒语,便一脚一脚踏着看似虚无的烟气,如履平地般走了下去。
阿满虽知是踏烟咒,念了咒,踏烟如踏实地。可真要踩上那薄如蝉翼、仿佛随时散去的淡淡烟气,心里不免七上八下:这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一脚踏空怕是要摔成肉泥!但瞧见小伙伴们个个神色自若,鱼贯而下,他岂肯示弱!深吸一口气,试探着踩上一踩,果真跟石板一般踏实,心头一松,哈哈大笑着便冲了下去,吓得前面小孩子纷纷避让。
阿满正得意忘形,才奔下十来丈,忽闻身后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又甜又脆,甚是好听。抬头望去,只见聘儿脚踏一枝红梅,御空飞来!她一身素白衫裙,衣袂飘飘,恍若凌波仙子,在青山白云间轻盈飞舞。
一众孩童看得目瞪口呆,艳羡不已。黄晞拍手笑道:“阿满,这下你可输了!聘儿,你没有法宝,怎么飞起来的?”
聘儿笑道:“师叔说了,这天地万物,皆有灵性,以万象之功,皆可御之!他还说我这个身体是什么缩元灵胎,学功法比常人要快一些,让我试试,这一试可不就成了!”
林月影闻言,眼中艳羡不已:“师叔练的竟是万象功!?”见聘儿点头,她更是羡慕:“爹爹说这功法玄奥艰深,咱们峨眉千年来,只有三师祖修习有成,想不到她会传给你!”
聘儿大是得意,朝阿满道:“我去小酌居找你,他们说你来采灵芝了。怎么样,服了吧,你可要背我绕峨眉爬一圈!”
阿满大是不服:“这是有师叔教你这法子罢了,我要有人教,自然不比你慢。我练功可快着呢!”
“就你嘴硬!”聘儿“哼”一声,当下便将御物飞行的口诀,说与他听:“诺,法子在这,你若真能飞起来,今天我帮你采灵芝!”
阿满将那口诀暗暗念诵数遍,自觉了然于胸,大喝一声:“焚火,出来!”那焚火印嗡鸣着显现面前。阿蛮稳重,忙劝阻道:“师叔,咱们修炼的不是一个路数,你可别乱试...”
“没事没事!”阿满自信满满,说着催动道法,那焚火印果然将他托起飞出,在青天之上,宛若一条火龙,拖着赤色流光,煞是好看!
“哇!师叔好厉害!”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喝彩声未落,半空中传来阿满惨叫声:“停下,快给我停下--!”
只见焚火印如脱缰的野马,哪里还受他控制?载着受惊的阿满,在天空横冲直撞,全无章法!时而一头扎进厚厚的云层消失不见,时而贴着山崖俯冲直下险象环生!速度之快,半空只有道道残影!
一干小孩子吓得小脸煞白!黄晞最先反应过来,忙叫月影:“快回去叫人!”月影如梦初醒,踏着烟梯转身往回狂奔。
“哥--!”聘儿吓得要哭了,踏着梅花在后面急追。可梅枝终是凡物,如何追得上焚火印,不过片刻功夫,阿满和那赤红流光便消失在莽莽群山,无影无踪。
聘儿悬停半空,正六神无主,见几道凌厉剑光破空而至,正是闻讯而来的钟离等人。
“人呢?”钟离人未到,声先至。
聘儿指着深山方向,带着哭腔道:“飞山里去了!太快了,我跟不上...也不知道在哪个位置...”
钟离一挥手“分开找!仔细搜!”
众人四散搜寻,聘儿跟韩当、薛岳一队,贴地疾飞。展颜见聘儿身姿轻盈,御物如履平地,由衷赞叹:“师叔,你当真了得,学道才几日功夫,御物飞行便如此娴熟,恐怕是峨眉第一人了!”聘儿只顾到处乱望,全没听见他说话,瞅见远处悬崖上有个小灰点晃动,慌忙叫道:“在那儿!”
三人飞近一看,大失所望。哪里是什么人,分明是只长毛猿猴倒吊在一棵古松枝头。那猿猴瞧见有人近前来,猛地抓起身边的一块石头,作势要丢过来,聘儿大为恼火:“这死瘟猴子,还要打人么?”
展颜道:“这松上生有灵芝,这猴子守芝的,见有活物过来,都要驱赶。”聘儿眯眼瞅了半晌:“灵芝?哪儿呢?我怎么瞧不见?”想起答应阿满,只要他能飞起来,便陪他采灵芝,便起了摘这灵芝送他的念头:“哼!我今天要定这灵芝了,气死这泼猴!”
展颜指着松上一块凸起的枯木疙瘩道:“就是这个东西!”聘儿蹙眉道:“灵芝不是暗红色、像云朵似的?这么个木头疙瘩,真是灵芝?”韩当忍不住笑:“师叔有所不知,灵芝也有多种的,别看它样子丑,这可是上品中的上品呢。”
那猿猴见三人立在空中,目光炯炯盯着它的灵芝,更是恼怒,抓起石块朝三人劈头盖脸掷来。
聘儿“咯咯”一笑:“这泼皮猴子!”轻唤了一声:“美人!”也不见有什么器物显现,只素手一挥--咔嚓一声,那古松齐根而断!
那猴子抱着断松一起摔下崖去,一时吓得魂飞魄散,好半晌才“吱吱”狂叫起来,仍旧死死抱住下坠的松枝不肯松手。
聘儿看得哈哈大笑,身形一晃,紧随飞来,轻巧将那乌木摘了,将那猴子连断木提起扔在一处峭壁上。这猴子甫一落地,又冲她大叫了几声,便头也不回地窜入密林去了。
聘儿“哼”了一声,道:“这死猴子,莫不是不服气?!”说着将那乌木放进怀里,同韩、薛二人继续寻人。
却说焚火印载了阿满满天乱窜,阿满被这一吓,脑子登时一片空白,把聘儿讲给他法咒忘得一干二净,又不敢贸然收回法宝,只好任其自由飞遁,直向峰峦深处而去。身后聘儿的叫声也越来越远。
焚火印飞到一处深谷,那谷中正好有一口水潭,阿满心想落到水中总要好些,忙收回法宝,他人立时从空中摔落“噗通”一声摔进了水潭。
所幸潭水不深,阿满又略识水性,呛了两口水,便自潭中挣扎了出来。他唤出焚火印,催动真法,一边烘烤衣衫一边环顾四周。但见这山谷四壁陡峭,如刀劈斧削,直插云霄,中心仅此一口水潭,地势竟如深井一般。他不由嘀咕:“今日要坐井观天了。”
不觉天色已暮,一轮明月升至中天,待月影移到潭心,那潭水竟“咕嘟咕嘟”翻涌作响,眼见水面迅速下降,漏入地底。待潭水见底,潭底赫然露出个黑黝黝的泥洞。
阿满好奇难耐,稍作思忖,踏进泥浆,钻入了那泥洞。阿满看洞壁上挂满泥浆,用力抠了抠,泥浆之后却是石头,晓得是个石洞方才放心。
走了片刻,洞中光线渐暗,阿满唤出焚火印照明,又行数十丈,洞穴渐宽,脚下愈发泥泞湿滑,不多时,眼前豁然又出现一片污浊水潭。焚火印突然嗡鸣作响,向那潭水跃跃欲试。
阿满不明所以,忙施法稳住焚火印,身后却传来一声呼唤:“师叔!”回头望去,正是钟离同几个道人站在不远处。
阿满方才松了一口气。钟离快步上前拉住他,急切问道:“师叔!你没事吧?快回去吧,世尊担心的很!”言罢便拉了阿满,御剑行空,不一刻回到玉阙宫。
紫霄真人见了阿满回来,又是担心又是好笑:“你这孩子忒冒失了,吃苦头了吧?好好的坐一坐!”叹一口气,又道:“钟离他们说你御物飞行,飞得不知去向,我用先天神算替你课了一卦,一测之下,却测出个“焱火宫”来。”
阿满好奇问道:“焱火宫?那是哪里?”紫霄道:“‘焱火宫’是师尊昔年修真的秘处,还有一处是‘镜月湖’,这两处封存了我峨眉的两部无上宝典--《道德经》与《灵宝经》。自师尊仙逝,我门内寻觅多年,也没有找到这两处地方的真正入口,尤其镜月湖,更是踪迹杳然。”说着紫霄微微一笑,道:“这两部经典是焚火印主和太虚镜主的专修秘典。”
阿满愣了愣,道:“专修?那是为什么?”
紫霄郑重道:“因为这两部经文所载术法艰深无比,没有焚火印、太虚镜这样的至宝护体,修行者易受反噬,堕入魔道。一旦入魔,便遗祸苍生,天下危矣!”
正说着,聘儿、黄晞等都已经回来。聘儿跳过来一拳捶在阿满肩膀上,道:“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改改,真是吓死我了!”阿满满不在乎,“呵呵”一笑,道:“怎么样,你哥还行吧!飞得那叫一个快!”
聘儿气得抬手又给他一个爆栗:“你不要命了?要是摔死了,我怎么办?!如今爹娘已经不在,你再丢下我不管,难道要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在世上吗?”说着,眼圈已然泛红。
阿满见妹妹泫然欲泣,顿时大为愧疚,只是垂头,闷声不吭。
紫霄见状,温言开解道:“好了,都过去了。阿满,日后切莫再如此莽撞行事了!”阿满这才抬起头,郑重其事点头:“嗯!是,师父!聘儿,你放心,哥以后不干这种傻事了!”
紫霄眼中含笑,轻轻拍拍兄妹俩的头顶道:“好了,今日你虽闹得不善,但入门不过数日,便可御宝行空,倒也是个意外之喜,只是,法子用得不对,是谁教你的?”
一旁的聘儿脸颊微微一红,低声道:“是...是弟子不知道深浅,告诉大哥的。”
紫霄微微颔首:“嗯,天狐的缩元灵胎,修行进境果然远超常人。”他转向阿满、灵微:“你二人沉睡了两百年,早已经脱胎换骨,功法进境自然也要快些。这样吧,我教你俩一个“凌烟诀”,可以御物飞行。日后便自行前往藏经楼翻阅道藏。”说完将功法口诀传给二人。
阿满跟灵微喜不自胜,习得新术法,自然便要演示。
一个御起焚火印兜起一条火龙,赤焰翻腾;一个御起太虚镜带起一缕青烟,扶摇直上;二人在玉衡殿殿顶飞掠盘旋,看得钟离等人目眩神驰。
紫霄招手唤回两人,笑道:“这凌烟诀并非我峨眉道法,是当年我和昆仑冲虚先生打赌赢来的彩头。你们好好修炼,日后若叫他瞧见,别让他笑我传人有误才好。”
众人辞别世尊,回到小酌居,聘儿从怀里摸出那块灵芝,递给阿满:“哥,你过来,给你样东西。”阿满拎起灵芝,一脸嫌弃:“咦!你打哪捡来这么个烂木头疙瘩?”
聘儿凤眼一瞪:“呸,有眼无珠!你今日忙活半天,可是连灵芝的影子都没见到吧?师兄说了,这可是上等灵芝,能解奇毒,你好好收着!”阿满将那灵芝颠来倒去看了几眼,依旧不情愿:“这就是灵芝?一块烂木头,我才不要!”
聘儿抬手又给他一个爆栗:“不行,我送你的,你就得给我收好了!”阿满嘟囔两句,方才不情不愿地接过来。
钟离一旁笑道:“师叔,你有所不知,这灵芝长在松木上,覆了一层松皮才这般模样。剥开这层松皮,本相还是挺好看的。只是剥开后,需得马上熬制成药,或是服用,不然药效就失了。”
黄晞瞅了聘儿一眼,忽对阿满道:“你不想要,给我吧!”阿满便递给她。聘儿看她收好,对阿满道:“我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们。”说着一拂衣袖,足下现出一枝梅花,托着她望风而去,远远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或者,你们来找我也行,只是小心不要再掉下谷,又得满山去找你!哈哈哈--”留下一众人望着阿满憋笑不语。
聘儿脚下生风,少时,便回到了落梅岭。
落梅岭离索在群塔之外,方圆十里。灵虚酷爱白梅,居处繁花胜雪,风起时,落梅飘飞,如同香雾瑞霭,别具风致。
聘儿回来时,见灵虚正对梅举杯,自斟自饮。她忙上前为灵虚斟酒,笑道:“师叔,今日好雅兴!”
灵虚莞尔:“修真寂寞,数百年来,纵然有良辰美景,也叫我辜负了。你年岁还小,莫学我这般暮气。去寻本诗集来,念来下酒!”
聘儿目光扫过梅树下的一橱书架,随手抽了一本,翻至一页,念道:“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灵虚子喃喃道:“我却是“梅花满地不开门”...”言语满是萧索。她突然起身,身侧晃出一柄晶莹似雪的长剑,剑随人走,剑光流转,梅花似雪,绕身纷飞,衣衫飘摇,恍若谪仙。
灵虚边舞边吟哦:“暗柳啼鸦,单衣伫立,小帘朱户。桐花半亩,静锁一庭愁雨。洒空阶、夜阑未休,古人剪烛西窗语。似楚江暝宿,风灯零乱,少年羁旅。”
灵虚舞完,独立无言,任那落花扑了一身。
聘儿屏息静神,良久才道:“师叔,这剑法...这样好看!”灵虚微微一笑,轻拂剑身:“这雪魄多年没有出鞘了,想来也同我一样,有无尽的寂寞!”她顿了顿,才道:“这不是剑法,这是“万象功”。万象功法,以万物化万象,山水草木,飞禽走兽,皆可化功入法。”
聘儿道:“那这功夫岂不是无穷无尽了?”灵虚笑道:“万物无穷,天道不灭,这万象功自然也无穷尽。只是此乃玄功,进境不同,道法各异;入门者,不过学些禽兽技击;境界稍深,可拟黄山松涛、峨眉云海之势;再进一层,可引萧瑟风雨入法。以我修为,不过才到化风雨入剑,算得中等。你灵根深种,将来自然能高过我去。只是那未免苦了你了!”
聘儿不解,道:“为什么呢?”
灵虚轻抚她肩膀,道:“万象功至境,能以愁杀人,以爱惑人,以情动魄,移人性情;欲达此境界,不经爱恨情愁,难解此种三昧。绝世高人,自当是绝世的寂寞。”聘儿默然片刻,方低声道:“这样的功夫,恐怕我学不会。”
灵虚微微一笑,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说着屈指一弹,一道青烟袅袅升起,烟气之中,慢慢凝现出另一个“灵虚”来!再一弹指,那烟气消散,幻影也随之消弭。
灵虚笑道:“这便是“离魂大法”,乃是我俗家道法,可以拘魂出体,化出一个自己,由自己的意念控制。咱们峨眉也有这样的道门,只是那个道门拘的是自己的魂魄,若是魂魄散了,元神自伤。咱们这个离魂大法,抽的是天地之间的元精。便是散了,也伤不到自己。”
聘儿迷茫道:“什么是元精?”灵虚笑道:“就是“气”。万物皆有气,石蕴石气,花含花气,离魂大法抽的便是此气。要切记,唯人气不可抽取,一抽便是取魂夺魄,有来无回。”
聘儿眼中放光:“这个法术好厉害!弟子要学这个!”灵虚微微笑道:“此术说难也不难,只是要先学别的东西。”聘儿仰头道:“学什么?”灵虚一招手,书橱抽屉自开,飞出数卷书册,灵虚接过递与聘儿:“把这些都背熟,若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聘儿恭敬接,翻开一看,顿时愕然--竟然全是诗词歌赋!她讶然道:“师叔,是要学这个?”
灵虚身形飘然离地,悬于半空:“诗词之中,藏尽他人心事,你若能一一体会,万象功之境自高,离魂大法亦将大成。如今你或不懂,日后自知!”聘儿到底年幼,听得云里雾里。
灵虚轻轻落于梅枝,扶枝临风,道:“你虽不是我弟子,好歹也跟我学道,若人家问起,若无正经名号,未免不雅。师叔送你个名字,可使得?”
聘儿忙不迭点头:“那再好不过。”又道:“我哥也只有小名,请师叔也给他取个吧。”灵虚沉吟片刻,道:“修道之人,名字望道为佳,师叔却要送你们个俗名;嗯...你这小名也还可用,依然唤作周聘,送你个字,就是文骋吧;你兄长,观其行止,将来必是豪侠之辈,善恶之间,往往混淆,就取名赵简,字敬之。”聘儿大喜,拍手笑道:“太好了!明天就去告诉哥哥!”灵虚微笑不语,身形渐淡,化成一缕青烟,萦绕梅林之间,似有似无。